长门怨歌

关于李世民对徐惠的宠爱，史书上有许多记载，比如将她连升三级，从五品才人升到三品婕妤，再升到二品充容，擢升徐孝德为水部员外郎，以及史书上的　“帝益礼顾”“甚礼重之”等句。

除了以上明确的记载，还有一件事情也能表明李世民对徐惠和她家人的偏爱。根据两唐书中的《徐齐聃传》记载，徐齐聃是弘文生。当年的弘文馆是专门为唐朝最上层贵族子弟开办的学校，每年只招三十名学生，其入学资格在《唐六典》中有明确规定，一旦成为弘文生，就等于成了唐朝的官二代，有利于将来的仕途发展，所以高官显贵们都对此趋之若鹜。

但凭徐家的门第，徐齐聃是不可能成为弘文生的，徐齐聃之所以成了弘文生，肯定是李世民特批的，李世民爱屋及乌，由此可见一斑。

如前所说，徐惠进宫后很快就升了婕妤，但对她晋升为充容的时间，史书上却没有留下任何记载，恐怕只有等到她的墓志铭出土后才有线索。

但是，昭陵已经出土了另两位二品嫔妃的墓志，一位是“昭仪”某氏，一位是“昭容”韦尼子。

昭仪某氏出生于仁寿二年（602），比长孙皇后小一岁，资历很老；昭容韦尼子则是韦贵妃堂妹，出生于大业三年（607），武德四年（621）进府，比徐惠大二十岁。

如果我们再考查一下李世民其他妃嫔的资历就可以看出，坐在“九嫔”位置上的，大部分都是武德间和贞观初的老班底。而徐惠如此年轻，又没有生育，也能位列其中，不能不说李世民对她给予了格外的偏爱和眷顾。

李世民喜欢比较成熟的女人。在史书上，记载他与齐王妃的关系时，用“宠之”这个词，但他对长孙皇后和徐惠的态度，则用了“弥加礼待”“帝益礼顾”这样的词语。

这个“礼”字要比“宠”的分量重得多，除了男女私情，还包含着难得的尊重和敬爱。“礼”这个字用在李世民的结发之妻长孙皇后身上，实属正常，可是，用在一个比皇帝小了二十八岁的小女孩身上，实属罕见。也许在李世民的心中，他对这个女孩如同对长孙皇后一般敬重。

徐惠不愧是才女，她给后世留下的几首动人的诗作，使得今天的人们可以透过她当年笔下的文字，探寻这位初唐才女更为鲜活的宫廷生活和感情世界。

先看看《长门怨》。

旧爱柏梁台，新宠昭阳殿。守分辞芳辇，含情泣团扇。

一朝歌舞荣，夙昔诗书贱。颓恩诚已矣，覆水难重荐。

历朝历代的后妃写宫怨诗的不少，比如陈阿娇、班婕妤、甄皇后、左芬……但这些作者的真实命运无不同诗中一样，失宠失意，凄凉终老。

而徐惠的情况显然不属于此类，她的地位可谓贞观时期第二女主角，她是长孙皇后之后最令李世民敬重的女子，她集万千宠爱，却来凑热闹，写下了《长门怨》这样的诗句。从艺术上来说，《长门怨》是徐惠诗作中的代表作，通过班婕妤的遭遇，深刻抒发了对失意人的同情和不平，对薄情帝王的失望、怨愤以及对后宫命运的绝望和哀恸。

考虑到徐惠和班婕妤相同的后宫身份和才女背景，我们有理由相信，她是在借咏史而伤己身，在别人的故事里流自己的眼泪，其中那种凄怆哀怨的情感，千载之下，读之动容。

汉武帝的柏梁台以著名的“柏梁体”闻名，此地并非后妃居处，倒是跟诗书学问大有关系，而“昭阳殿”则因红颜祸水赵飞燕姐妹闻名遐迩。

由此看来，不难猜测出，李世民在欣赏了一阵徐惠的才华之后，又被其他后宫美人吸引了注意力。这样的做法对于一个皇帝来说，实在是最正常不过的举动了。可是，对于一个自视甚高的才女来说，是很难接受的现实。多愁善感的徐惠自然面对君恩无常，难免悲伤失落，于是就有了《长门怨》。

徐惠在诗中的措辞相当激烈，特别是“一朝歌舞荣，夙昔诗书贱”一句，更是站在道德的立场上，直截了当地斥责君王重色轻才、薄情寡恩，大胆得近乎放肆。

这首诗，一方面，体现了初唐自由宽松的思想氛围——后世的嫔妃们再有“怨”也不敢这么写；另一方面，也揭示了徐惠作为一名知识分子敏感孤傲的内心世界。

在封建社会里，对于帝王身边的女人来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后宫三千佳丽都必须由君来主宰自己的命运。所以，绝大部分妃嫔所写的宫怨诗，极尽哀叹个人的痛苦遭遇，但对于造成她们不幸的薄情帝王，却从来没人敢于批判。相反，她们总是在诗中情意绵绵地表达自己对君王的爱恋，朝朝暮暮地盼望他们能够回心转意。

陈阿娇千金买赋，是为了换回刘彻的心；班婕妤在《团扇诗》里诉说着“愿置君怀袖”的愿望……可是，徐惠在这篇《长门怨》里，字里行间都表现出一种不平、悲愤、绝望、倔强……却读不到一丝乞求：“颓恩诚已矣，覆水难重荐”——既然爱已不在，那我们从此放手，我可以平静地接受凄凉的命运，永不再期待你的垂青——如此决绝的表白，反映出一个高傲的才女的独立人格，就算在天子面前，她的尊严和感情也不容践踏。由此看来，徐惠不仅才华横溢，更是一位充满个性的女子。

不过话说回来，李世民也是一个诗中高手，徐惠的诗句言辞激烈，如果不是得到了李世民的宠爱，一个弱女子哪里可能有这份胆气？

通过这一点我们可以分析出，李世民和徐惠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可能有过一些波折，比如拌嘴、怄气，但这只是一些小插曲，而不是主旋律。而《长门怨》很可能是徐才女因为与夫君生气，写的赌气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