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告　别

自从踏上寻找青鸟的路途，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他们马上就要分手了。近来光神心事重重，她忧伤地计算着日期，对动物和静物们沉默不语，因为他们对悲欢离合向来是无动于衷的。

离别的那一天，动物和静物们都聚集在光神的庙宇的花园里。光神站在阳台上看着他们，蒂蒂和咪蒂则在她身边打着瞌睡。在这些日子里，尽管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可是这些动物和静物，由于缺乏智慧，并没有多大的进步。面包先生由于贪吃，胖得连路都走不动了；牛奶小姐还是和以前一样地敬爱着他，让他坐在轮椅上，推着他到处闲逛。火先生的脾气坏透了，动不动就跟人吵架，他已经把所有的人都给得罪了。缺乏主见的水姑娘，禁不住糖果先生的甜言蜜语，居然和他结婚了。不过，糖果先生婚后的模样极为穷酸，可怜的家伙瘦得皮包骨头了，而且还在明显地一天小似一天，一天笨似一天。其实，婚后的水姑娘也不如以前的纯洁和天真了。猫蒂勒脱还跟以前一样热爱说谎，而蒂鲁对她的痛恨也没有丝毫的改变。

“可怜的东西。”看着他们，光神禁不住叹了口气。虽然他们获得了生命，却没有丝毫的长进。他们去了那么多的地方，可是对这宁静的庙宇里的奇珍异宝，仍然熟视无睹。他们要么相互吵架，要么吃得撑破肚子，无所事事。他们愚蠢地生活在幸福中，从不考虑幸福为何物。或许一直要等到失去幸福的时候，才知道感觉到它的可贵呢！

这时一只银色的美丽的鸽子，落在了光神的膝盖上。鸽子的脖子上挂着一串绿宝石的项链，项链上系着一封小小的信。原来仙女蓓丽吕娜的信到了。光神打开信封，里面写着：

“切记，时辰已到。”

光神站起身来，挥动手中的魔杖，眼前的一切全都消失了。

几秒钟以后，大伙儿在一道有小门的高墙外集合。朝阳把树梢染成一片金色。偎依在光神怀里的蒂蒂和咪蒂醒了，他们揉着眼睛，惊讶地看着四周。

“怎么？你不记得这道墙和那道小门了吗？”光神问蒂蒂。

睡眼惺忪的孩子摇了摇头，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于是光神旁敲侧击地提醒他：

“去年的今天，我们就是从这里出发去找青鸟的……”

“一年以前吗？这么说来……”蒂蒂欢天喜地地拍着手，向门口奔去，“那么妈妈是不是在这墙里面呢……我真想马上就见到她，马上就见到她……”

可是光神把他拦住了，“现在还太早，你的妈妈还在睡觉呢，你不能吵醒他们。”

“再说，不到时间，这道门是不会打开的。”

“什么时间？”蒂蒂问。

“离别的时间。”光神有点忧伤地回答。

“什么？”蒂蒂惊奇地问，“难道你要离开我们吗？”

“我不得不离开你们了，”光神说，“时间到了，仙女马上就要向你要那只青鸟了。”

“可是，我还没有找到青鸟呢！”蒂蒂着急地嚷着，“回忆国里抓的青鸟变成了黑鸟；未来王国的那只，又被我放跑了；夜宫里抓的那些，都死了；墓地里抓住的，颜色又不是青的；森林里看到的那只，又没有抓到……仙女会怎么说我呢？她会不会生气呀？”

“不要紧的。亲爱的孩子。”光神安慰说，“你已经尽力了。尽管没有找到青鸟，但是按照你所表现出的善良心地、胆识和勇气，你是能够找到青鸟的。”

说这些话的时候，光神脸上绽放出喜悦的光芒。他知道，有能力找到青鸟和找到青鸟其实是一码事。光神深知其中的奥妙，可就是不能直接告诉蒂蒂，而是得让他自己去慢慢领会。光神转过身，看着站在角落里哭泣的动物和静物，吩咐他们向兄妹俩道别。

面包先生立刻把鸟笼放在蒂蒂的脚边，开始了告别演说：

“请允许我以全体的名义，我……”

“你不能代表我！”火先生生气地嚷着说。

“安静，静一下。”水姑娘忍不住也嚷嚷了起来。

“我们自己长着嘴呢，用不着你来代表我们。”火先生怒吼着。

“是呀，没错。”糖果先生尖叫着。他一个劲地吻着水姑娘，不停地融化着，他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完蛋了。

面包先生声嘶力竭地喊着，但是还不能压过大家的吵闹声。于是光神不得不出来干涉，命令大家安静，这样面包先生才把他的话说完。

“我就要离开你们了。”他抽抽噎噎地说，“我就要离开你们了，亲爱的孩子们，你们再也看不到面包活着时的模样了……再也看不到啦！不过，我还是一如既往地呆在面包锅里啦、面包架上啦、餐桌上啦、汤盆边上啦……如果你们允许我这样说的话，我是人类最忠实、最长久的朋友……”

“那么我呢？”火先生怒气冲冲地叫喊着。

“肃静！”光神说，“时间到了，赶紧和孩子们告别吧。”

火先生冲上去，挨个抱住兄妹俩吻别。他实在有些热情过火，吻得孩子们哇哇直叫。

“哎哟！他把我烫痛了！”

“哎哟！我的鼻子都被烧焦了！”

“别担心！”水姑娘轻轻地走到孩子们跟前，“只要我再吻吻被他吻过的地方，就能把烫伤治好。”

火先生趁机挑拨，说便宜话。“小心呀，”他喊着，“她会把你们淋湿的呀。”

“我向来又可爱又温柔，”水姑娘反驳说，“我对人一直都是客客气气的。”

“那些被你淹死的人，你怎么解释呢？”火先生责问着。

对于这样的责问，水姑娘假装没有听见。

“你们总在那些地方见到我：清澈见底的水井，淙淙的溪流……”她说，“傍晚的时候，你们坐在小河畔，就能听到我说话……”

她不得不中断讲话，因为瀑布般的泪水从她的眼睛里喷涌而出，把地都打湿了一大片。停了一会，她又说了下去：

“看到水龙头的时候，别忘了想起我……还有水壶、水罐、蓄水池都是我藏身的地方……”

糖果先生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他已经站不稳了。他用充满感情的语调，说了几句十分感伤的话，之后就说不下去了，因为泪水和他的个性是凑不到一块的。

“薄荷糖果。”面包说。

“白糖梅子，棒棒糖，奶油糖！”火先生怪声怪气地说。

静物们都格格地笑着，只有兄妹俩满脸悲伤地想着别离。

“蒂鲁和蒂勒脱到哪里去了？”蒂蒂突然问道。

正巧这时，猫气急败坏地跑了回来。她的头发乱七八糟地竖着，衣服也被撕破了。她拿着一块手绢，捂在脸上，好像是害着牙痛似的痛苦地呻吟着。蒂鲁在后面紧追不舍，扑到她身上，又是咬，又是拳打脚踢。大伙儿都来劝架，可是这两个冤家对头还是互相骂不停口。猫责怪狗拉了她的尾巴，把钉子放在她的饭碗里，欺负她。狗却咆哮着，矢口否认自己干过这样的事情。

“尝到我的厉害了吧。”狗有些得意地说，“终于知道我的厉害了吧，以后你还有很多这样的机会呢！”

可是他突然就住了口，紧张地喘着气，他的舌头一下子变得惨白。原来是光神吩咐他向孩子们道别呢！

“是最后一次？”可怜的蒂鲁吃吃地问，“我们要离开这两个可爱的孩子吗？”

他悲伤得连脑袋也糊涂了。

“是的，”光神说，“时辰马上就要到了……你们都要恢复原先的状态了。”

听了这些话，狗一下子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幸，绝望地大叫一声，跪倒在孩子们面前，疯狂地吻着他们。

“不，不！”他喊着，“我不要变回到哑巴呀，我会听话的，我还想继续说话……我要做一条好狗，我还要跟着你们去学校，读书、写字、学习玩骨牌！我一定会保持整洁的……我再也不到厨房里偷东西吃了……”

他哭着跪在孩子们面前，苦苦哀求着。蒂蒂感动得热泪盈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蒂鲁突然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他主动地跑到蒂勒脱跟前，狠狠地吻了她一下，表示和解。其实他本想带着体面的笑容，结果却笑得龇牙咧嘴。蒂勒脱可没有这种风度，吓得跳到咪蒂身后，躲了起来。可是咪蒂却天真地说：

“蒂勒脱，你还没有吻过我们呢！”

于是蒂勒脱装出娇声娇气的声音。“孩子们，”她说，“我是非常非常爱你们的！”

大伙儿沉默了一会儿。

“现在，”光神说，“该轮到我向孩子们吻别了……”

说着，她张开斗篷，把兄妹俩裹在里面，仿佛这是她最后一次用炫目的光辉，庇护他们似的。接着她深情地吻了吻兄妹俩。

蒂蒂和咪蒂拉着她不放，恳求着：

“请不要走，不要走，光神！”他们嚷着，“和我们呆在一起吧！爸爸会同意的……你对我们可好了，我们会告诉妈妈，她也会对你很好的。你不要一个人走，好吗？”

“我不会走远的，亲爱的孩子们。”光神平静地说，“我要到无声无息的世界里去了。”

“不要呀，不要走嘛！”蒂蒂再一次恳求。

光神像母亲般安慰着兄妹俩，并对他们说了一番令他们终生难忘的话。

“听我说亲爱的孩子们。要记住，你在这世界上看到的所有的东西，都是没有开始，也没有终结的，他们永远都在延续。如果你把这句话牢牢记在心上，等你长大了，不论在什么情况下，你都会知道该说些什么，该做些什么，该期望些什么。”

看到兄妹俩抽抽噎噎地哭着，她又亲切地说：

“不要哭，亲爱的孩子。我没有像水那样响亮的嗓子，我只有不为人所了解的光明，可是我始终关照着人们，直到他们死亡。别忘了，一缕月光、一颗闪烁的星星、一道晨曦、一线灯光、一个正大光明的思想，都是我在跟你们说话呢！”

这时，小屋的钟敲了八下。光神沉默了片刻，接着就用突然变微弱的声音，轻轻地说：“再见了……再见了。时钟已经敲响了！我们该说再见了！”

光神的微笑越来越黯淡，斗篷逐渐变得模糊。她的眼睛慢慢地合上了，身影越来越模糊。透过泪水，兄妹俩看到光神化成了一道亮光，消失在他们的面前。等到他们伤心地回过头，发现动物和静物也都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