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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敦煌
1.12.2 何方净土变
何方净土变

段文杰他们准备临摹的壁画在第25窟里,画面布满了该窟南北两壁,内容为敦煌艺术形象中的“经变”。但此经变,非一般平庸之作,无论从组织结构、表现技法、线描敷彩、人物动态诸方面,无不用笔精妙纯熟,充分体现了唐代艺术丰腴健美、雍容大度的精神,以及富丽堂皇的敷色风格。古代艺术家以高度概括和富有想象力的笔触、艺术语言及构图技巧,布画了天庭楼台亭阁环抱,宝树罗网幔笼的佛家胜景。在华盖菩提树下,佛陀现声琅琅说法,菩萨拥坐谙听,四围白鹤翩翩起舞,上空飞天款款散花,绿波荡漾,莲花盛开,乐队陈列,八音齐奏,舞伎腰悬长鼓,舒臂轻击,双足错落,作踏歌状。极乐世界的“西方净土变”,在古代艺术家笔下,得到了淋漓尽致的表现,发挥到了极致,以至观者莫不恍惚:究竟是在天上,还是人间?是西方,抑或盛唐?

临摹工作在段文杰负责下具体展开,由于工作量大,人手较齐,逐做了分工:北壁“弥勒变”由史韦湘、霍熙亮、欧阳琳、李琪琼、李承仙绘制,南壁“观无量寿经变”由段文杰、马仲年、李复、关友惠、万庚育绘制。1956年毕竟不是段文杰他们初到莫高窟的40年代,这次他们不但拥有临摹壁画的各种必需原料、物品,而且还带来了发电机,保证了窟内照明。整个临摹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大约半年之久,终于大功告成,于国庆前夕返回莫高窟。

段文杰在临摹壁画

在这荒寂的山谷里,也并非只是单调的面壁挥毫。负责发电机的师傅的爱人擅长河北梆子,她在大家的掌声中一曲一曲献上自已的拿手好戏。榆林窟资深道长郭元亨,如同当年敬迎大千、于右任一样,往返几十里外的东巴兔山村,给大家购置食品,调剂和丰富伙食,改善生活。

榆林窟的这次临摹工作在段文杰的艺术生涯中虽说是一个插曲,但却具有很大意义。虽然常书鸿是总指挥,但工作的实际重担在美术组组长段文杰肩上。通过成功地临摹25窟经变图,段文杰这个不善言表的临摹骨干也展露出其管理才能。不论资历深浅,年龄长幼,性别男女,都为他那平和、认真,以实际行动而非指挥棒凝聚众力的做法所折服。大家在他领导下工作,感到舒适。同样的苦累活,不知怎么搞的,竟觉得好干了许多,长久以来那种困扰人们心头理不清、剪不断、无名的压抑和烦闷竟悄然而逝。段文杰如同磁石吸铁那样将同事们团结在了一起。为什么能够做到这一点,段文杰本人谈不出多少高深理论。

1957年,敦煌艺术研究所的同志们三顾榆林窟。这次的主要工作任务绝非两年多来的石窟调查和壁画临摹,而是在此搞大鸣大放,帮助党的整风运动。大佛殿里,涅槃的释迦牟尼眯缝着眼,审视着这一幕人间悲喜剧的进展。人们在这里究竟说了些什么,争论些什么,又决定了什么,限于资料奇缺,当事者仙逝的仙逝,远去的远去,健在者也大都遗忘此事,笔者只好就此打住,不做妄谵之语了。

当段文杰和他的几个同仁被定为“右派”或“准右派”(未戴帽但视同右派,享受该派人员政治待遇)后,冷寂绝静的榆林窟艺术却随着洞窟壁画的外播扬名天下。大大小小的领导、学者、专家,大大小小的学府、机关院校人员纷至沓来,竟如过江之鲫一般。到了80年代,谁要是侈谈莫高窟而不论及榆林窟,听者中稍有敦煌学概念的肯定会嗤之以鼻,就如同现今幼儿园里小朋友说这个饮料好,说那个饮料好,就是不提“娃哈哈”好一样地招来小伙伴们的鄙夷一样。

历史有意在20世纪40年代让中国敦煌学的巨头们汇集安西榆林窟。不论常书鸿、段文杰自己承认与否,事实上榆林窟是段文杰的“卧龙岗”。笔者不厌其烦地向读者详述这一点其用意也在这里。既然如此,我们不妨以自然界中之“风”,对张大千、于右任和段文杰在同时期榆林窟的活动来打个比方,找出一点意思。好在前人早已用过这种修辞手法,而且,安西一年四季多风,榆林窟山谷里也长风常在空谷来风,借用亦不为荒唐太甚。

作者与时任敦煌研究院院长段文杰在莫高窟合影

张大千:喜热闹,好铺张,变无声为有声,雁过留音,一派名家风度。其犹如仙风,珮瑶动处,即是馨心悦耳。旋至旋去,断非常人所能达致。

于右任:豁达、稳健,以元老身份,做百姓考察。润笔留墨,触景生情,再三吟唱,叹故国文化精芜之湮没,一派大家风范。其犹如人伏之爽风,撼枝振叶,清暑灭燥。城郭内外,野田上下,人人颌首。然终可望而不可及,偶尔为之而已。

段文杰:聪慧坚毅执著,不躁不讷,以工作为己任,尽善尽美,如此而已。有启栋树梁之功绩,无显山露水之怨嫌,一派平民领袖气质。其犹如长年和风,望又不及,触又不觉,指间来,心头去,无亢奋追逼之态,有穿石刻骨之力。老少咸宜,尊卑无妨。只可意会,难以言传,普天之下,最为平民得意耳。

上述二种坐标图赞,以品位论,当数第三种为至上。夫成大事业者、大学问者,综观古今,概莫能舍此道而行。

段文杰文化人格的平民化特色,始终贯穿于他数十年生活与工作中,年既迈而初衷不改。敦煌艺术研究所里无论赞同还是相悖者,在这一点上是有共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