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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敦煌
1.10.3 莫高窟的“繁漪”
莫高窟的“繁漪”

然而,常书鸿做梦也不曾料到,命运之神给他安排的磨难将接二连三地袭来。

先是妻子陈芝秀的出走,家庭的破裂。

陈芝秀是搞立体艺术的,据说很有才气,为了丈夫孩子的关系,放弃了舒适的巴黎和自己喜爱的专业,回到了战火纷飞的国内。云贵路上,她和孩子沙娜九死一生,险些被日机炸成碎片。常书鸿到敦煌后,打算扎根于斯,借回重庆办展览之际,接来了母子三人。莫高窟寂寞的中寺里,洋溢着一股家庭的温馨。但是,这仅仅是外人观感,危机已从这个小家庭中慢慢地聚生。虽然都是搞艺术的,但对待生活的态度不一,从常书鸿而言,重责在身,义不容辞,办好敦煌研究所是当务之急,所以工作上想得多,家里事务考虑得少。从陈芝秀而言,一个巴黎艺术沙龙的雕塑家,从生活氛围到宗教信仰,都已习惯于西方文明,为了支持丈夫的事业,随夫走南闯西,放弃专业,作出了很大牺牲。但苦海无边,越走越远,最后竟然要和子女在沙海中的孤岛敦煌定居,这是她所不敢想象的,也是她脆弱性格所难以接受的。这就产生了夫妇间最可怕的隔阂。这种消极因素,是感情抵触的烈性炸药,只要有一个火星,顷刻间就会爆炸。恰恰这个火星,由于常书鸿的疏忽,竟很快就产生了。

陈芝秀与常书鸿

1945年初,一个姓赵的国民党军队复员军人经常书鸿朋友介绍来到了所里。这人三十多岁,又是浙江诸暨人,恰巧与陈芝秀同乡同里,刚好所里管总务的缺人,他就被留了下来,专管总务。常书鸿夫妇都认为不错。特别是陈芝秀,荒漠里掉下来个小同乡,人又能干,又听话,自然在感情上更近一层。谁知这一近,近出了事来。在短短几个月里,感情的天平完全倾斜,陈芝秀失去了对常书鸿,对敦煌的寄念。当常书鸿发现事情不妙,将小诸暨“驱逐”之后,陈芝秀的心也就飞离了莫高窟大佛脚下的这片净土。她一封信连一封信地倾诉心中的苦衷,请莫高窟上寺的徐喇嘛代发出去,可信件最终落到了常书鸿手里。常书鸿这才明白,妻子借口去兰州治病多日未有音信意味着什么。

悲怆欲绝的常书鸿骑上所里的那匹枣红马,连夜向安西方向赶去,他想也许陈芝秀还未走远。赶到安西,却扑了个空,于是又继续朝玉门追。由于急火攻心,结果在玉门道上从马上摔下,昏迷过去,后被玉门油矿野外工作人员救获。

陈芝秀一到兰州,立即登报声明和常书鸿离婚。

如果认为陈芝秀出走完全是因为不堪敦煌的苦日子和虚荣心所致,抑或是因为第三者的原因,如常书鸿自我分析的那样,问题就太简单了。其实,常陈二人虽为夫妻,生有孩子,但彼此性格、爱好乃至理想,差别很大,各有各的生活哲学。双方都想让对方跟着自己转,服从自己的需要。在常书鸿这方面尤其表现突出,陈芝秀在法和常书鸿结合时,常还是一个不问政治的美术工作者。及至接受国内聘请而归,陈芝秀和孩子尚留法国未一同回来,就已经说明了他们之间的裂痕。这条裂痕随着常到敦煌而加大,终于导致了不可挽回的离异,这就不足为怪了。“我自己一心沉在工作中,也没有时间照顾家庭、照顾妻子,工作不顺心时,在家庭中与妻子也时常发生口角甚至是争吵。”常书鸿在回忆录中的反省其实并没有触及问题的实质。

陈芝秀离开了常书鸿,并未争得幸福,社会不接纳她,其结局终也离不开“凄苦”二字。这里,不妨抄录当年在研究所工作的李浴回忆:“事态暴发之后,我和董希文参与了调解工作,个中细节无需细说,总之是那个第三者在被辞下山走了之后,这位夫人闹个不休,坚决要与所长离婚,当时所看到的是一个面色苍白、蓬头散发、 目射怒火的‘繁漪’形象,完全失去了往日的靓妆丽影色彩,我们用尽了使其回心转意的方法也都无济于事,所长无奈只好允许她进城休息些时日以期能有所醒悟,岂知正中其计,二人即在城中暗约偕逃了。消息传来,所长大怒,急忙追至酒泉也不见踪影,河西司令陶峙岳下了一道通缉令也未奏效。悲剧之产生自然使常先生受到打击,而私奔的下场则更惨,并不比托尔斯泰笔下的安娜·卡列尼娜的结局好到哪里,所以真正的悲剧人物则是这位夫人了。”

婚变给常书鸿造成了很大打击,两个孩子常沙娜和常嘉陵一下子成了没娘的娃,这是对常书鸿的严重的考验。如果不想在敦煌呆下去,正是离身而去的好机会,谁也不会说什么。常书鸿却选择了敦煌,这是令一般人惊叹的。时至今日,人们对常书鸿的选择都表示了同情和赞赏,对他献身敦煌艺术的精神表示钦佩。而这种为保护敦煌艺术的执著之情,恰恰是常书鸿一生中最大的功劳和成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