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受洗礼的犹太孩子

现代体育运动有一项帆船竞赛，雄伟壮观，竞技性强，很能反映出参赛者的意志、技能、体魄、群体精神和组织能力。敦煌学的产生发展犹如这项比赛

1900年甘肃敦煌莫高窟一个与世千年隔绝的洞子门打开，发展为被称做“世纪发现”的学术洪流。以斯坦因、伯希和等为代表的西方国家的探险考古航船，角逐于这条文化河流上。当他们获得花环和盛誉时，中国学者们却充满迷惘、困惑，民族自尊心受到极大伤害。

眼看着一艘艘航船冲浪而过。英国人走在了最前面，其后是法国、日本、俄国、美国……

我们固然没有任何理由去卖弄伤口，对于藏经洞文物外流造成的民族感情的伤害，我们也不能无动于衷，但是，历史毕竟是历史，是存在而非想象的结果。当我们以理智的态度审视历史时，也许会发现传统的观念是如何的荒谬。当历史时空回转到20世纪初期亚洲腹地那日日夜夜难忘岁月时，良知与昏聩，无耻与高尚，一幕幕画面融出融入，使我们的目光穿越时空隧道，和那些熟悉的身影同行，去翻阅敦煌学一页页、一行行字句。

斯坦因——本世纪最杰出的科学家之一

斯坦因，是中国人很熟悉而又最不熟悉的人物。熟悉他，是因为奥里尔·斯坦因爵士（1862—1943）从初中教科书开始，斯坦因就作为一个典型的反面人物形象印入我们脑海。中国汉语中关于窃贼强盗的所有词汇，几乎在他身上全都派上了用场。后来看到著名的、比较著名的文化人也这么说，我们就不再怀疑，至于这个外国人除了到敦煌之外还干过些什么，我们几乎一无所知。谁也不会想到，这个被国人已牢牢钉在耻辱的十字架上的历史人物，随着国内改革开放，竟也有了可能重新被解放的一天。

近年来，在敦煌学研究范畴中，国内学者中已开始进行了反思，斯坦因的形象有所改善。人们不再像以往一哄而起，随波逐流，各种比较客观的、严肃的关于斯氏的论文和翻译著作相继出世，给沉闷的学术界带来了一股清新之风。当然，毫无原则的谩骂、臆造情节的甚嚣尘上也时不时出现在某些摊位文学期刊上，但这已在敦煌学之外，故不需提及。我们认为顶顶要紧的是，斯坦因在我国敦煌学学者之间已开始了被重新认识，尽管智仁互见，但毕竟体现了改革开放后一种进步，是值得庆贺的。我们开始了解到许多我们以前不可能了解的事情。对于斯坦因，我们知道了这样一个事实轮廓：斯坦因是20世纪最为杰出的科学家之一。他的学术成就使他成为全世界公认的著名学者。而且，像他那样，集学者、地理学家、考古学家、考古探险家等于一身，在20世纪内绝无仅有。由于以他为代表的从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近半个世纪的对亚洲腹地的探险活动，从而将湮没于沙漠戈壁的曾辉煌于世的古楼兰文明、古龟兹文明、古高昌文明、古于阗文明重新展示在世人面前。斯坦因本人，为了他从小所追求的事业，奋斗终生，真正做到了“生命不息，冲锋不止”，为了科学事业，献出了一切。他著作等身，为当时和后代留下了一份宝贵的精神财富，为全世界留下了一份珍贵遗产。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如果没有斯坦因，所谓“敦煌学”这门世界性学科能不能发展到目前这种规模，确实要打个大大的问号。虽然斯坦因有意或无意地冒犯、“伤害”了中国人的民族感情，虽然他在进行其学术活动中这样或那样地做了一些不值得称道的事，但是，这应归罪于时代的局限和封建王朝的没落。斯坦因的历史地位在中国学术界应得到完全恢复和匡正。下面，我们用一定的篇幅，回顾这位科学巨人的一生。

马克·奥里尔·斯坦因于1862年11月26日诞生于匈牙利首都布达佩斯一个犹太人家庭。斯坦因的父亲是小商人，斯坦因的舅舅是当时知名教授，一家人全都追求知识，这对斯坦因的成长起了很好作用。斯坦因的家庭环境虽然不是十分理想，但确实是堪称幸运的，就是这个家庭结构，为产生巨人提供了后天的温床。斯坦因从孩提时开始，对他影响最深的当属四人：父、母、舅舅和长兄。

斯坦因的母亲“具有艺术天赋并且博览群书”，她还以绘画、刺绣和制作艺术品自娱。从其老年时照片观察，微笑中流露出刚毅和果敢。她谆谆教导斯坦因必须做到的各种美德，包括节俭和善行，特别是“时时考虑到别人的感受”。这对斯坦因在日后的探险事业中既能百折不挠，又能处处事事铺平前进道路上的人际关系不能说没有关系。

斯坦因的父亲虽然行商，但不庸俗，思想现实，思维缜密。他决定让家里的这个第三个孩子受洗礼并按基督教规矩命名。作为父母及女儿都是犹太教徒，为什么偏偏要给斯坦因按新教从事呢？这就在于老斯坦因的精明。原来斯坦因父母亲身体验过中欧犹太人在历史上排犹情绪中所遭的迫害，历史虽然发展，犹太人的地位并没有发生大的变化。而当时惟一能够摆脱困境的方法，就是让孩子接受新教洗礼。只有经过这个门坎，才能开启受歧视的犹太人的大门，进而有可能使受过洗礼的孩子们日后接触外界的学术宝库。同时代的海涅和门德尔松，就是跨过这个门坎成名同时免除了叛教的罪名。斯坦因父母的这个明智之举，不由人联系起我们周围现在那些从小给孩子进行智力投资，为孩子能够接受最高层次的教育并选择最佳教育方式和良好环境的父母们的良苦用心来。

斯坦因的舅舅是匈牙利著名的医学教授。他是匈牙利历史上第一个眼科医生，他在19世纪末所撰写的一系列论文中描述的眼科疾病，全有待于20世纪的医疗设备和技术去解决，可见其医学功力。尽管宗教观念不同，斯坦因的舅舅给斯坦因提供了发展自我的最大帮助。通过舅舅，斯坦因认识了舅舅的朋友，一个是杰出的阿拉伯学家，还有一个是旅行家兼东方学家。这二位学者对斯坦因从小爱好文物和考古学的兴趣的发展，肯定起了重大作用。另一方面，斯坦因的舅舅善于自信地周旋于匈牙利上层和实权人物之间，展开自己的学术活动，这也在斯坦因日后的成长中成为一个极好的榜样。

斯坦因的长兄是一个小煤矿经理，他为人稳重、诚实、认真负责和循规蹈矩，对功名利禄从不看重，但却全力资助弟弟完成学业，并在斯坦因遭遇挫折时给予激励和鼓舞。对于终生未娶的斯坦因来说，哥哥的家始终是他精神慰藉的港湾。斯坦因把这位可信赖的兄长视做另一个父亲。

一棵树苗长成参天大树，得益于环境。斯坦因的成长成才，在那个犹太人所处的悲惨世界，同他使人羡慕的家庭有着直接的因果关系。

斯坦因10岁那年，被送到距家遥远的德国德累斯顿小学读书，当时，匈牙利是奥匈帝国的一个组成部分。在这所学校里，他学会了希腊语、拉丁语、法语和英语，加上他早已掌握得很好的母语匈牙利语和德语，表现出了语言学方面的特殊才能。由于他学习刻苦努力，成绩远在其他同学之上，特别对于古代地理产生了极大兴趣。

小学毕业后，斯坦因返回家乡进入一所语言学校就读，同时开始了其东方学的研究。他大量地翻阅了匈牙利科学院图书馆有关西亚、中亚的藏书，特别是仔细阅读了地理学家洛克兹的东亚探险报告。就是这个洛克兹，曾于1879年考察过敦煌千佛洞，是第一个将敦煌艺术介绍到欧洲的人，这对于斯坦因投身于东方学研究不无关系。

从学校毕业之后，斯坦因依照当时的就学选择规定，先后在维也纳大学、莱比锡大学和土宾根大学专攻东方学，并从师于印欧语言和宗教史、梵语写本研究的两位著名导师。在这期间，又掌握了梵语和波斯语，并获得哲学博士学位。

其后，斯坦因在伦敦大学、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从事博士后研究工作，主攻东方语言学和考古学。1885年回布达佩斯参加义务即强制性军训一年，实际内容是在军事学院工作。这一年的军训却使他学会了地形测量和制图，为他日后的地理探险和考古探险提供了不可或缺的实用技术。

1886年，24岁的斯坦因结束了学业，被任命为拉合尔东方学院院长，开始了他在英属印度的漫长工作，并于1904年正式加入英国国籍。在和形形色色的人物打交道，在经历了苦闷的行政工作后，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施展才华的途径，那就是成为印度教育部属员、加尔各答穆斯林学校校长。这个工作除了收入颇丰、行政事务不多之外，主要有每年4个月的假期，以及可以经常被“派出去”做学术工作，也就是说，可以实现他梦寐以求的探险与考古事业。斯坦因选择这个职务，可以说是他人生的一大转折，一方面归功于他的博学，另一方面是他善于处理人事关系的结果。从此以后，他基本上是长风破浪奔向前方，将自己的一生献给了中、西亚的探险与考古事业，在20世纪明星荟萃的星空，留下了灿烂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