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已阑珊月气寒②，舞儿往往夜深还。

只因不尽婆娑意③，更向阶心弄影看④。

①灯词：看灯所写的词曲。白石《灯词》凡四首，这里选的是其中的第二首。

②阑珊：稀落，衰残。辛弃疾《青玉案·元夕》：“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③婆娑：舞蹈貌。《诗经·陈风·东门之枌》：“子仲之子，婆娑其下。”《毛传》：“婆娑，舞也。”

④弄影：出自张先《天仙子》（“水调数声”）：“云破月来花弄影。”

白石《灯词》四首的写作时间，夏承焘《姜白石系年》不及，而陈思《白石年谱》系于宋宁宗庆元三年（1197）正月，时白石四十三岁，居杭州。大体是可信的。这里所选的一首，生动地描绘了节日舞蹈的欢乐景象，从一个角度反映出南宋时候杭州灯节的盛况。

据周密《武林旧事·元夕》记载，南宋灯节之际，“舞者往来最多。每夕楼灯初上，则箫鼓已纷然自献于下，……往往至四鼓乃还”。诗中开头两句，“灯已阑珊月气寒，舞儿往往夜深还”，即描写此种景象。那些“画金刺绣满罗衣”（《灯词》第一首）的舞儿们，在灯火辉映之下，载歌载舞，尽情地享受着节日的欢乐。他们舞呀，舞呀，直到灯火阑珊、月气生寒的夜深时分，才恋恋不舍地各自回家。这是怎样的一种热烈而又令人心醉的狂欢场面呀！这里，诗人虽然没有正面推出那火树银花、鼓乐齐作、热闹非凡的镜头，而读者却已经领略到兴高采烈的节日气氛了。因为舞儿的“夜深”始归，便说明欢乐的舞蹈几乎是通宵达旦。而曰“往往”，则表明这情形已非只一日，节日期间大抵如此了。应该说，这样的忘情歌舞足以令人惊叹。然而诗人却还要再推进一层，将这近似“尾声”的舞蹈场面又引向新的高潮：“只因不尽婆娑意，更向阶心弄影看。”原来舞儿们虽然舞了大半个夜晚，而舞兴却仍然未尽，他们回到家后，又乘着节日夜晚明亮的月光，向阶前翩翩起舞了。这一转真可谓神来之笔。它不但将舞儿的“舞兴”充分展现，而且也把节日的气氛渲染得更加美丽、迷人。如果说前半夜的群舞还是在万家灯火辉映之下的狂欢的话，那么这后半夜的家家月下“弄影”则更富诗意了。而且，舞儿们的“弄影”究竟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呢？作者没有说，都留给读者去想象。这大概也就是白石论诗所主张的“贵含蓄”和“句中有余味，篇中有余意”（《白石道人诗说》）了。

这首诗虽然短小，但“小诗精深，短章蕴藉”（《白石道人诗说》）。它通过对节日期间舞儿的精心描绘，烘托出了整个灯节的欢乐气氛。这在选材上是颇具匠心的。因为舞儿的特征是“舞”，而一旦起舞，整个节日的气氛便“活”了。再加上“舞”的时间、形式，姿态的不同，又会造成各种不同的韵律和兴味，所以，把握了舞儿的形象和心态，也就抓住了节日富有代表性的特征。再加上作者在描写方法上的“僻事实用”（如写“弄影”）、“熟事虚用”（如写群舞）及“篇终出人意表”（皆见《白石道人诗说》）的构思，终于使这首短短的小诗境界全出，并收到了言有尽而意无穷的艺术效果。

（殷光熹主编《姜夔诗词赏析集》，巴蜀书社1994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