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向死而生
我在伦敦的一家医院里需要面对一条无法回避的规定,这让我感到非常恐慌;我与自负进行了一场战斗;我没有想到会面临一个让人尴尬的情景。
我并不觉得在医院里躺着有什么不好,反正我在这里有吃有住,虽然烧伤还是很痛,但能睡在干净的床上,这已经让我感到非常高兴了。我整整在病床上躺了三个星期,感到心满意足。我在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就会回想起自己之前在舞台上的一些表演经历以及我之前犯过的一些错误,最后还嘲笑一下自己。这是我唯一得到的宝贵教训。
生活有时会让我们栽一个跟头,每走一步都可能摔破鼻子。我们摔倒之后,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爬起来,然后自嘲一番,这是我们取得成功的唯一品质,同时还能将重重的挫折变成前进的垫脚石。如果我不是那么早熟,不是那么自满骄傲,那么我也就无法想象一些非现实的事情,并且认为这些事情就是真实的,我也绝对不可能在舞台上取得成功。如果我不是那么早熟、骄傲自大的话,我也不会轻易地放弃坎达尔女士给我的那个机会,最终沦落到这般田地。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头爱尔兰犬,生活肯定是要跟我们开一些玩笑的。因此,我就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在医院的病床上躺了三周之后,我的烧伤已经痊愈了。一天,护士过来对我说,我必须要离开医院了。
“很好。”我说,“但是我该怎么离开呢?我没有自己的衣服。”
“我的天呀!”她说,“我——但是你也知道,你不能继续留在这里。”
“你能借我一套衣服吗?”我问,“我必须要有衣服穿才能出去啊。”
“哦,不行,我们不能那样做。”她皱着眉头回答说,接着就走开了。我躺在床上,咧嘴笑着,欢喜地吃完了我的晚餐。第二天,医生过来看我,挠着头说,我的身体已经完全康复了,应该出院了,而且是必须要出院,还说我必须要找到自己的衣服。
“要是我不走出医院、努力赚钱的话,我怎么会有自己的衣服呢?要是我根本就没有自己的衣服,那我又怎么出去赚钱买衣服呢?”我问他。
“有没有什么办法给这个家伙衣服穿呢?”医生问那位护士。护士说她也不知道,因为之前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护士表示要请示医院的主管。她与主管一起过来,他们三人都看着我。主管用坚定的语气说我必须要出院了,因为我继续留在医院是违反规定的。我坚定地回答说,我不可能不穿着裤子就这样走向伦敦的大街啊。主管不说话了,接着走出去了。
这件事在整个医院引起了一阵骚动。我之前穿的衣服在那次爆炸中完全烂掉了。医院规定我必须要出院,但是这样的规定也没有为我提供任何的衣服。我不可能就这样光着身子去大街。没有人会觉得我的说法是过分的。医院的管理者也不得不面临这样的压力。
第二天下午,一位来自救济穷人社团的代表过来看望我,她问了我许多问题,在一本书上记录着,接着就走开了。又一天过去了,那位护士见到我依然没有衣服穿,脸色一下子就白了。
此时,很多人都在谣传一个消息,那就是医院方面会用一张毛毯将我卷起来,然后在晚上将我扔出医院。但这样的消息与事实是不相符的,因为医院的规定也没有指出谁该为这条毛毯买单。一些友善的病人要求我态度坚定些,友善的护士告诉我不要担心,医院的主管也被一些慈善机构的规定搞得一头雾水,因为这些慈善机构也不会在慈善医院里给病人提供衣服。
一些人很自然地就将怨气出在我身上,说我不遵守医院的规定。虽然如此,我每天还是照常吃到食物,晚上照样安安稳稳地睡觉。第四天的时候,当医院方面觉得必须要有所行动的时候,整个形势突然明朗起来了,西德尼回来了。
原来,救济穷人社团的代表在调查过程中知道了我母亲的地址,找到了西德尼。当时的西德尼正在东部戏院那里表演,非常担心我这么久以来到底去哪里了。当他听到了我所面临的困境后,就立即过来帮助我,将我在医院里混吃混住的安逸日子给打破了。他给我带来了衣服,于是我就跟着西德尼离开了医院,这让医院里其他想看好戏的病人感到很失望。
吃饱喝足了,再加上西德尼的鼓励,我再次决定去找经纪人。有时,虽然我真的很讨厌再次来到戏院附近,但是当我再次在各大经纪人的楼梯上走上走下的时候,在办公室外面与其他等候的演员一起自吹自擂的时候,我有一种回到家的感觉。我一般都会在办公室外面等待数个小时,最后却被办公室的勤杂工简单的一句话“经纪人不想见任何人”就打发走了。有时,当我走进了里面的办公室,还是会遭遇同样的结果。“现在没有什么演出机会,目前整个行业都比较萧条,下次再来吧。”我走出经纪人的办公室,依然表现出很快活的样子,只是努力隐藏内心的失望,沿着楼梯往下走,到其他经纪人的办公室继续等待。
我母亲住的那个房子的女房东多布斯女士搬到了斯维贝居住,她为人非常友善,也关心我母亲的情况,表示同意收很少的租金将她一同带过去。西德尼与我住在阿尔弗雷德一所只有床的廉价房子里,我很讨厌晚上不得不要面对他的情景。
“有什么消息吗?”他总是这样问,虽然他问的语气非常友善,但我真的很害怕他这样问,只得说:“没,还没有呢。”这样的回答真的很伤我的自尊。再次见到西德尼的这几个月里,我每天都感到很痛苦。但是下面这件事则彻底伤害到了我的自尊心。
“你每次都在谈论你曾在舞台上扮演主角,还说与威廉·吉利一起表演过,这又有什么用呢?”某天,一位经纪人这样对我说,“你说过,你愿意考虑任何表演的机会吧?好吧,戴利那边下周正准备进行凯斯马戏团的喜剧巡演。这次表演有15个角色,每个角色都还没有人选,你可以看看。”
走出这位经纪人办公室的时候,我的内心感到很犹豫,因为虽然我之前对自己说过很多次,愿意接受任何角色,但我之前从未想过自己会在凯斯马戏团这样的地方表演。这几个月来残存的自尊心一直让我在思考这个问题——我,这位之前曾在西部戏院表演过主角的人,竟然要到一个第四档次的低俗地方表演庸俗的喜剧——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这甚至比我在《白手起家》剧组里的表演还要糟糕。我曾坚定地对自己说,绝对不能这样做。接着我又想到了西德尼,只能咬着嘴唇,内心苦苦地挣扎着。
最后,因为内心感到无比的耻辱与愤懑,我决定去戴利那里面试一下。至少有100多名三流的演员站在他办公室外面的楼梯上,这些人差点儿把整条街道都堵住,很多人甚至在他办公室大门打开之前就坐在路边了。我挤进了人群当中,差点儿被廉价的香水味以及肮脏的楼梯散发出来的臭味给熏倒了。在等待的3个小时里,我每时每刻都在怨恨着自己,怨恨这样的场景。但我还是留下来了,内心反而希望戴利不会给我表演的机会。至少,我感觉自己已经尽力了。
最后终于轮到我了,我摆了摆帽子,抖了抖肩膀,大步走进去,决心再次展现自己的骄傲与尊严。戴利是一个很胖的人,脸庞红红的,他穿的外套没有系扣子,坐在椅子上叼着一根雪茄烟。
“戴利先生,”我说,“我——”我不知道此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的脚打滑了,我想要努力站起来,却又再次打滑,整个人都躺在椅子旁边。我用膝盖顶着椅子,勉强地站起来,说:“想要一个角色。”我有点儿发怒地说。
戴利哈哈大笑起来,甚至笑到都有点儿噎住了。他将椅子转到一边,继续笑,再次噎住了,脸涨得通红。
“你很好。”他最后说,“太棒的入场方式了!太棒了!周薪10先令再加上火车出差费用,我的朋友,你觉得呢?”
“我不能接受。”我反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