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坚强活着真的很难

我想要借酒消愁，却发现这样的感觉更加糟糕；我通过努力工作去过上好生活，并且取得了一些小成功；我最终躺在病床上，说出了一件让人惊讶的事情。

我傻傻地看着西德尼寄来的信件有一分多钟，接着再次慢慢读了一遍。西德尼的来信对我似乎是一种可怕的讽刺——“在戏院里大出风头”“这个家里更加聪明的那个”。他还想要从我这里借5英镑——或是3英镑——而此时我的身上却只有可怜的一先令。

这真是我人生中最耻辱最痛苦的时刻。一直以来，我对自己的才华是深信不疑的，还曾在西德尼面前夸下海口，如果他需要，我必然会给他帮助的。我还给他寄过去许多新闻剪报，告诉他我在戏院表演里取得了多大的成功，表示这些成功在我看来都是微不足道的。在我的记忆里，西德尼还是那么的可亲，但是我却连一分钱都无法寄给他，甚至连给自己买食物的钱都没有了。

过了一会儿，我拿出一张纸，想要给他回信，却始终无法下笔。我试着写了几个开头，长时间咬着笔，但内心的耻辱感与痛苦感在不断增长，直到最后我再也无法承受了，我戴上帽子，走出了住所。

在我短短的一生里，我犯下了那么多的错误，因为错误失去了那么多，我再也无法忍受自己清醒的思想了。我想在事情好转之前，使其变得更加糟糕。在街道的不远处就有一家酒吧，酒吧的橱窗边发出明亮的灯光，温暖的灯光照在一条被雾霾笼罩的街道上。我能听到酒吧里面的人在放声大笑，我走进去，将身上仅剩的一先令放在吧台上，然后呼唤酒保拿一杯威士忌上来。威士忌是一种烈酒，喝下一口就让我的喉咙都快要燃烧起来了。但是站在吧台旁边，我感觉自己的自尊得到了一些恢复，我对自己说，我还没有被现实所击败。我将酒保拿出来的零钱退回去，接着又叫了一杯威士忌。

我还记得大声跟旁边的某个人说我是谁，宣称我是伦敦最著名的演员。有人请我喝了几杯酒，我接着喝，跟大家说了一些有趣的故事，觉得自己变得越来越聪明与成功。我大声地说话，吹嘘着自己跳舞非常厉害。我还在酒吧里跳了一下舞，大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大家请我喝了更多的酒，整个酒吧一片喧闹。我与某个人迅速成为“可靠的朋友”，我向他保证，在我接下来的一出戏里，肯定会给他一个很好的角色。于是，我们再次喝酒。总而言之，那个晚上我喝得酩酊大醉。

第二天，我在一条巷子里醒过来，觉得身体非常虚弱，内心更加沮丧，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压抑。我渐渐意识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一分钱了，有的只是我身上穿的这一套破烂肮脏的衣服。我坐下来，双手抱头，低声呻吟着，为自己为什么还活在这个世界感到无比厌烦。我再也不想动一下，但过了一会儿，我勉强站起身子，努力走出了小巷。我知道自己必须要做些事情了。

此时，我在伦敦的北部，这里有肮脏的仓库和脏兮兮的鹅卵石街道，很多沉重的货车都会在上面轰鸣而过，一些笨手笨脚的马匹也会从这里经过，这让我想起了在科芬园集市里流浪的日子。我想起了自己在那里的生活方式，接着就想自己能否在那里找些事情来做。一想到过去那么多星期一直在跑的戏院，我就感到恶心，我讨厌戏院。我对自己说，以后再也不要成为一名演员了。

我找到了一个用于灌溉的水槽，洗了一下双手，接着用冷水冲了一下头，瞬间感到清醒了许多。我决心再也不回我的住所了，还留在住所里的一些东西应该能够抵上房租，我也不想再见到那位女房东了。一想到母亲现在的状况，就让我无颜去面对她。但是，我对自己说，多布斯女士会照顾她的，等到我找到了工作，就给她寄去房租。接着，我就出去找工作了。

这天下午，我找到了一份工作，这是一份非常辛苦的工作，要将沉重的木桶从仓库的一端滚到另一端，然后还要将这些木桶搬到火车上。我当时只有15岁，身材瘦削，但我还是成功地胜任了这份工作，虽然在这天的工作远没有结束的时候，我身上的每一块肌肉已经隐隐作痛了。我一周的薪水有10先令，并且可以在仓库后面的货车里睡觉。我在这里工作了一个星期，最后领班对我失去了耐心，找了其他人来代替我。

我在这里工作的时候结交了几个朋友，其中一个朋友帮我找了一个工作，是为一家牛奶公司做司机。这是一份相对轻松的工作，虽然我在凌晨时分必须要上班，驾驶着马车经过寒冷黑暗的街道，一直工作到清晨。马匹每一次扭头，都会拉扯着我的手臂。在黑暗的街道上送牛奶，实在困得不得了的时候，我都是踉跄着脚步。过了一段时间，我赚到了足够的钱，可以租一间没有窗户、脏兮兮的廉价房子了。我早餐与午餐吃的是小圆面包，喝的是偷来的牛奶。我始终都不敢去看望母亲，但我在一封寄给她的信件里还是寄去了几先令，告诉她我现在很好，工作很忙碌，好让她不会为我担心。

一天早上，我偷喝牛奶的事被发现了。那天早上，我实在是太饥饿了，一下子喝了太多牛奶，老板愤怒地咒骂着我，于是我再次失去了工作。我在大街上四处游荡，思考着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工作。我看到一群人正在一家玻璃工厂门前聚集着。此时的天色还很早，时间是凌晨4点钟左右。但是，数百名成年人与男孩都已经聚集在工厂门口等候了。我努力推开其他人，询问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绝大多数男孩都用愠怒的眼神看着我，没有回答。但是其中一个人给我看了一眼广告宣传纸，上面写着：“玻璃工厂招人，每周薪水7先令。”我的心怦地跳了一下，我可能就是幸运儿！我尽可能挤到了靠近大门的地方，然后在那里等待着。在早晨7点，大门开了，人群开始兴奋地攒动起来。每个人都大声向那位站在大门口处的人兴奋地喊叫着。

我机敏地爬到了前面那个人的后背上，用双膝夹着他的脖子，大声地喊：“先生，选我！”我之前在戏院里接受的训练让我知道该如何运用自己的声音，那个人在喧嚣的声音中听到了我，抬头看着我。

“我想要在冷藏室里找一个有经验的男孩。”他说，“你有经验吗？”

“哦，先生，我有经验啊！”我回答说。而被我骑在后背上的人则想办法将我拉下来。

“好吧，你进来吧，我给你一个机会吧。”那个人对我说。其他人则失望地回去了。我从人群里冲出去，迅速地跑进工厂。

这份工作其实就是将瓶子从熔炉间搬到冷藏室。我完全是凭借意志力在工作，从非常酷热的房间里走进非常寒冷的房间，手里还要端着沉重的托盘，尽可能地来回往返。无论我走得多快，始终都还有更多的瓶子等待着我去搬动。站在熔炉间的那个赤膊的家伙在火炉旁边流着汗，在我来回往返的时候咒骂着我。中午休息的时候，我实在太累了，连吃东西的力气都没有了，就躺在一个角落里休息。但在我浑身颤抖的肌肉尚未完全停止跳动的时候，下午的工作就开始了，领班大声催促着我要快点儿工作。

我的大脑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奇怪痛感，一阵晕眩袭来，我将托盘上的盘子掉在地上，不止一次将大门附近的地面搞得一团糟。但我咬紧牙关，继续搬动。我不想失去这份工作，要知道这份工作的周薪差不多有两英镑。

我一直坚持到了下午快要下班的时候，身上流着汗水，牙齿在哆嗦，双腿都变得越来越不听使唤了。当我在熔炉旁边弯下腰，准备举起一个托盘的时候，突然间爆发出一阵光芒与热浪——这是一次巨大的爆炸！所有事物都被卷入到火焰当中，我的眼前一片黑暗。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床上了。我感到身上缠绕着绷带的地方一阵钻心的痛。我听到自己正在激动地说话：“我是伦敦最著名的演员，我告诉你，我就是伦敦最著名的演员！”而其他人则努力地安抚我的情绪。

《寻子遇仙记》剧照，192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