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再高傲也有孤独的时候
我在化妆上遇到了许多困难;我在情节剧上做出了第一次表演;我明白了成功所带来的那种无人能够分享的空虚感。
在前往斯维贝的路上,剧组的其他人都是一脸倦容,弓着腰坐在座位上,用疲倦的眼神看着车窗外面的景物。我在车厢的通道来回走动,口里念叨着角色的对白,没有人抬头看我一眼。我这样做其实是想让巴克斯特注意到,我是一位多么勤奋的演员。
“好啦好啦!”当我看到巴克斯特完全沉浸在一本名为《漂浮》的书中,根本就没有朝我这个方向看的时候,我对自己这样说,“你就等着看我的表演吧!”不过,我的兴奋之情还是被他展现出来的冷漠浇灭了一些。
火车在斯维贝停下来,我迈着轻盈的步伐走下月台,四处张望,而其他人则迈着疲倦的步伐。天空下着小雨,四周乘客很少,他们对我们根本不感兴趣。在我看来,这是一种公开的侮辱。
“快点儿!日场演出之后没有多少时间找住的地方。”巴克斯特急切地说,迈出了急匆匆的脚步。其余的人都跟在他身后穿过街道。
我扬扬得意地走着,一边走一边挥舞着拐杖,但其他人的沮丧情绪让我感到压抑。我希望自己现在不仅仅是12岁,希望自己能够更高一些。这样的话,我跟别人说话的时候就不需要抬起头了。我在想自己是否懂得如何正确地化妆,但我下定决心不去问别人该怎么做。我买了一个化妆盒,之前在镜子前已经试过几次了,但我对这在舞台上会取得什么效果抱怀疑的态度。
我们来到皇家戏院这个阴暗发臭的地方,里面的化妆间到处堆满了垃圾,一片脏兮兮,我对自己面临的问题感到非常无助。我发现所有的演员都共用一个化妆间,我只能与其他人挤在这个很小的房间。我打开化妆盒,为自己全新的扮相感到羞耻。扮演普伦普顿的演员在没有化妆前是一个气色不好、表情阴郁的人,气息中散发出啤酒与洋葱的味道,他在一面有点儿破烂的小镜子前穿上衬衫袖子,然后用油彩化妆。因为我们来晚了,舞台前面的灯已经亮起来了,少数观众也已经进场了。
我尽最大的努力去应付化妆的问题,迅速穿好我在第一场戏里要穿的破烂衣服,用大头针将衣服别起来,因为之前那位主角穿的衣服对我来说实在是太大了。我看了一眼镜子中的自己,觉得还凑合,就离开了化妆间,来到了后台的一边。我对自己化的妆感到很满意。
舞台上还比较昏暗,一块大帆布后面的场景还是一片黑暗。“伦敦贫民窟的一条街”的场景已经搭设好了,布景的工作人员不断用粗哑的声音咒骂着,接着他们急忙换上了普林普顿公爵客厅的布景。我无聊地走来走去,撞上了巴克斯特,他摆出一张冷漠的脸,咒骂着自己见到的每个人。他见到我之后,立即停下了脚步。
“我的妈呀!”他大声说,“你就准备这样上台表演?”
“这有什么问题?”我吃惊地问道。
“什么问题?什么问题?为什么我要做你们的经理呢?”巴克斯特双手抱着头咒骂着说,“你这个该死的傻瓜。”他忍无可忍地说,喉咙似乎噎住了。
“乔,出什么事了?”那位在戏中扮演我母亲的女人走过来问,我一脸不安地站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看看他吧。”巴克斯特近乎咆哮地说,“我说了多少次了,他就是一个可悲的人,可悲啊!他的脸就像是一个盛开的红莓!他还有6分钟就要出场表演了!”
“我会帮他化妆的。”这个女人非常友善地说,牵着我的手,将我引入了女性化妆间。她用她的油彩和粉帮我涂脸,我满心屈辱地扭动着身体。
“这是第一次演出吧?”她问,说着在我的眼睛下面画了一道黑色的圆圈。在这样的环境下,我尽可能地保持自己的尊严。我僵硬地说:“这是我第一次与巡回演出剧组合作。”
我回到后台的一边,紧张地等待着出场。巴克斯特已经化好了恶人的装扮,站在我身边给我下达最后的指示。眼前的灯光让我的眼睛看得不是很清楚。当我出场的信号出现——我的“母亲”站在舞台上哀叹的时候——巴克斯特用力推了我一下。我踉跄着脚步走上舞台,大声地哭喊:“亲爱的母亲,你看,这是一点儿面包屑!”
舞台刺眼的灯光以及大脑的混沌感瞬间就消失了。内心那种奇怪的感觉很快就远离了我。我很难向那些不是从事表演行业的人去解释这样一种感觉。我觉得在那个时刻,我就是那位衣衫褴褛、饥肠辘辘的孩子,在科芬园的集市上挨饿,我只是将自己的本真表现出来而已。我为自己贫穷的母亲所遭遇的痛苦而落泪,此时“母亲”在我的脚下哀叹着。我骄傲地对自己说:“什么!他们看到了我如此可悲可怜?”当我不记得台词的时候,就自己编造出来,根本不在意扮演恶人的巴克斯特用不安的眼神看着我。在这一节戏快要结束的时候,我充满激情大声地说:“别想碰我的母亲,除非你从我的尸体上走过去!”舞台的帘幕落下来了,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我的表现不是太糟糕吧?”我用得意的口吻对巴克斯特说。此时在舞台上扮演我母亲的女人正努力地站起来。巴克斯特闷闷地说:“年轻人,不要这么自满,下面还有三节戏呢。”
“热身”后,我开始充分享受表演的过程。我在舞台上将勇敢男孩的悲伤与孤独表现得很好,最终成功夺回了作为公爵儿子的权利。在最后一节戏里,我非常沉着地穿上了一件天鹅绒衣服,虽然我不得不暗地里用一只手拉起裤子,因为我在化妆间找不到别针将这件衣服弄得更适合我。我感觉自己成了这出戏的主角。日场表演结束后,我匆忙地走出戏院,回到了住宿的地方。在晚场表演开始之前,我吃了一顿排骨。我感觉自己作为一名演员已经达到了名声的巅峰。我忍不住告诉那位给我端上排骨的侍者,我是《白手起家》这出戏的主角,他必须快点儿给我上餐,因为在晚场表演开始前,我必须赶回剧院处理很多事情。侍者低头看着我,咧嘴笑着说:“肯定的!”当然,我希望他能用更加庄重的方式去说。
那天晚上,我独自坐在演员住所的卧室里,对自己的表现感到非常满意,真希望母亲能过来看看现在的我。我给母亲写了一封很长的信,告诉她我现在做得不错,并且向她保证,当我在周六领到薪水之后,至少会给她寄去10先令或是1英镑。我独自走到黑暗安静的大街上,雨水将大街的路面都打湿了。这个晚上也让我感到郁闷。毕竟,我才是一个只有12岁的孩子,没有一个朋友,仅有的西德尼现在也已经去了非洲。我想到了现在孤身一人躺在医院病床上的母亲,也许她收到信,也无法理解我在信中到底说了些什么好消息。一股夹杂着强烈悲伤与无助的情感占据着我的心头。我匆忙回到自己的房间,没有开灯,直接爬上床,内心的苦闷无人可以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