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生活戏弄了所有人，包括我

我在科芬园集市戏弄了一个小贩；我从西德尼那里得到了极好的消息；我到医院的一次悲伤旅程。

这天晚上，我在科芬园集市上一个小贩的驴子后面蜷缩着身子睡了一觉。在这里睡比较暖和，但是驴子时不时发出的喘息声却让我感到十分恐惧，我害怕驴子会转过身将我一脚踢开。我就会急忙从干草堆里爬起来，到空无一人的地方走来走去。置身阴影当中，我感到自己是那么渺小。直到驴子安静下来后，我才敢悄悄地潜回驴子身边睡觉。

早晨的凉意不禁让我打了一个寒战。路边的煤气灯在雾气中发出暗淡的光芒，很多农民已经驾着马车来这里。我在黑暗依然笼罩的集市上走来走去，询问着每位农民是否需要我帮忙将蔬菜从马车上搬下来，或是帮他们将马拉好，以便赚到半个便士，哪怕是得到一根胡萝卜或是一个生土豆也是可以的。这些拉车的马匹体型都非常大，它们都是拥有强大脚力的动物，它们宽阔且充满肌肉的胸膛比我还高。当我抓住缰绳的时候，它们的每一次抬头都能够将我拉离地面。但我还是勇敢地拉住缰绳，因为我实在太饿了，心里想的只是用赚来的半个便士去买一块小圆面包来充饥。在阳光完全照亮集市的时候，我已经赚到了一便士还有一些蔬菜。

我生吃了这些蔬菜，然后走到脏兮兮的鹅卵石大街上，很多重型马车已经驶到这里。我找到一家小吃店，用一便士不仅买了两个小圆面包，还买了一大杯热咖啡。当我坐在凳子上喝咖啡、吃着小圆面包的时候，侍者将手臂靠在柜台上，问我来自哪里、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是一个演员。”我对他说。因为在我的内心深处，“我是一个演员”的想法是那么根深蒂固。听了我的话之后，侍者哈哈大笑。我匆忙地吞完了剩下的咖啡，让我差点儿烫到喉咙。他发出来的笑声令人讨厌，我只想尽快离开这里。我将剩下的一点儿小圆面包放进口袋，从凳子上跳了下来。我还没来到大门的时候，侍者手里拿着另一个小圆面包走了过来。

“给你，可怜的家伙，拿着吧。”他用非常友善的口吻说，说完就将这个小圆面包放进我的口袋。我允许他这样做，但却感到非常困惑与愤懑。我坐在集市里的一个箱子上，吃了这个小圆面包，但后来却再也没有走进那家小吃店。我讨厌被人怜悯。

几个月来，我一直生活在科芬园集市上，每天都填不饱肚子。我饥不择食地吃下每一个烂掉的水果和不新鲜的蔬菜。有时，一些农民在吃饭的时候看着我跳舞，也会从篮子里掏出一些面包屑赏给我。但我始终没有吃饱过。来科芬园集市上做生意的都是穷人，即便是半个便士对他们来说也是不少钱。有时哪怕我整天都在找寻一些跑腿的杂活儿去做，也始终找不到。只有早上农民刚刚来集市的时候，才是我找到这样工作的最好时机，我一天所能赚到的可能也只是一些生蔬菜而已。

过了一段时间，市场上的人都认识我了，我得到允许可以睡在一个小贩的马车上，那里有一堆干草可以取暖。我一开始只是缩在驴子身旁睡觉。其中一头驴子长得又圆又胖。这头驴子的主人对此感到很骄傲，每天都会喂给它很多胡萝卜，在驴子吃这些胡萝卜的时候，他又总是在一边咒骂着什么。我经常会用羡慕的眼光看着这头驴子，最后我想出了一个好办法。

当驴子刚开始大声嚼着胡萝卜的时候，我就会在车尾处大声尖叫：“有小偷啊！快抓小偷！快点儿去抓他们啊！”接着我就迅速地跑开，踢翻箱子，故意制造出一片狼藉的模样。小贩就会离开驴子所在的位置，想要出去捉住那个小偷。当他还在思考着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我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到驴子的另一边，抢走许多胡萝卜。这头可怜的驴子用愤怒的眼神看着我，只能耷拉着耳朵，有时甚至会发出让人害怕的驴叫。我愉悦地跑开，坐在马车下面别人看不到的位置，替那头驴子把这些胡萝卜吃掉。

那个傻乎乎的小贩回来一看大感惊讶，他只能挠挠头，惊讶于这头驴子的胃口怎么这么好。我记得这个小贩每次一听到“有小偷啊”都会中招，每次我都能成功得手。

这个冬天，我好几次鼓起勇气想要找与舞台表演相关的工作，但我沿着弥漫着雾气、下着蒙蒙细雨的街道走了很久之后，感到浑身寒冷，才意识到自己一身褴褛，领带也是脏兮兮的，只好再次回到集市上。

有时要经过很长时间，医院里的人才允许我去看望母亲。母亲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看上去是那么陌生，让我不忍心再去看她。母亲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我跟她说话，她根本不回答，这让我怀疑母亲是不是死了，我的内心不禁感到无比的凄凉与痛苦。偶尔，母亲会将头从枕头的一侧移到另一侧，然后用很快的语速清晰地说着裤子、很多打的裤子。她在说话的时候从来都没有看过我，似乎根本就不知道我在那里。我怀着满心的痛苦离开医院，心想以后再也不要来这里了。

但只要医院允许我去探望母亲，我还是会去的。一天，发生了一件神奇的事情。那位戴着白色帽子的护士将我带到一间小办公室，然后递给我一封信。

“一个女人从你母亲之前居住的地方带来了这封信。”她说，“我们将这封信读给你的母亲听，但是她根本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于是，我们就将这封信保存下来，留给你。”

护士将这封信递给我，我满心兴奋地阅读起来。

“亲爱的母亲，”信上的开头是这样写的，“我即将从非洲回来。我会在圣诞节那天回家，我存了30英镑，我还为你买了很好看的礼物，但我不会告诉你是什么。告诉查理，到时候记得去车站迎接他的大哥，我也为他买了礼物。我会在两个月后到家，地点是滑铁卢车站，时间是晚上9点。你们到时候记得要做好圣诞节的布丁啊。希望你们一切安好。我永远是忠诚于你的儿子，西德尼。”

“附注：给你买了一条长方形的披巾，还有一对耳环。但是我不会告诉你其他礼物是什么。”

我的心兴奋得要跳出来了，感觉自己都快要被呛到了。我浑身颤抖，根本无法言语。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都没有想到过西德尼的存在。现在他要回家了，而且还带回来那么多钱和礼物！一想到我那可怜的母亲依然生病卧床，无法知道这么好的消息时，眼泪就从我的眼眶里唰唰地流了下来。我立即擦拭眼泪，不让护士看到。我看到自己的身体是这么脏，穿的衣服是这么破烂，觉得自己简直无颜去面对西德尼。

护士非常友善地跟我说了收到信件是哪一天，再比较信件寄出来的时间，我知道西德尼在今晚就要回到伦敦了。

内心的兴奋让我浑身一颤。我恳求她让我再见一次母亲，告诉她这件事。她们允许了我的请求之后，我再也无法慢悠悠地走过那么长的走廊，急切地飞奔过去。“母亲！母亲！西德尼就要回家了！他为你买了好多礼物——一条长方形的披巾以及一对耳环！”我大声地哭着说。这根本没有任何效果。母亲躺在那里，瘦削的面容显得无比憔悴，身子一动不动，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我怀着沉重的心情，不知道该怎样将发生的一切告诉西德尼。我走出医院，准备尽快前往滑铁卢车站。

我在一个水坑旁边认真地洗了脸和双手，然后用干草擦干。我找来了一些黑泥，尽可能地擦亮我的鞋子，以便让鞋子上露出脚趾的洞不那么明显。接着，我再次洗了一下手，梳理了一下头发，整理了一下衣服上的各种褶皱，然后将帽子上露出来的破烂衬里掖在里面，好让别人看不见。

这花费了我很多时间，因此当我出发去滑铁卢车站接西德尼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了。我全程跑步过去，我不希望迟到，更不想因为车站人多而找不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