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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理·卓别林自传
1.9 第八章 迷途少年的坚强活法
第八章 迷途少年的坚强活法

我在一个粗圆桶里找到了自己的住所,却发现是我侵占了别人的领地;我对犯罪方面的事情有所了解;我忘记了要去分享不法得到的利益。

这是初冬时节一个湿冷的晚上,我走在大街上,寒冷的雨水打在我单薄的衣服上,我在想着该去哪里找寻可以落脚的地方。也许在美国,一个无家可归、饥肠辘辘的11岁的孩子能找到朋友,但在伦敦,我只是不计其数可怜孩子中的一员。像我这样无家可归的孩子实在太常见了,人们早已习以为常。他们经过这些孩子身旁时,想的几乎都是自己的事情。

我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看着一盏盏煤气灯发出微弱的光线,这些光线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反射着光芒,我再也没有心情吹口哨了。一想到母亲,我就觉得喉咙有点儿疼,我是如此的可悲与孤独。我找到一个倒在地上的木桶,街道上还有一些被雨水打湿的草。我收集了一些湿草,然后蜷缩着身子钻进去,听着雨水敲打在木桶上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我肯定打瞌睡了,因为我被爬入木桶的东西惊醒了。我想可能是一条狗,于是就伸出手,内心既感到害怕又为自己终于有伴而感到高兴。但我发现是另一个男孩。

“你好!”他说,“你来这里干吗?这是我的家啊!”

“我不在乎,我就在这里,我就要待在这里。”我说,“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会待在这里。”

“哦,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我待会儿就狠狠地揍你一顿!”他说。

“我不会走的,即便你打我20拳,我都不会走的。”我坚持道。木桶里没有足够的空间让我们打架,而且我也肯定一点,那就是他无法将我拉出去,因为我在黑暗中触摸到了他那湿透的肩膀,觉得他是一个比我还小的人。

我们一起坐在木桶里面喘着气,他恶狠狠地说:“那好吧,一个人也不能没有自己的家,你叫什么名字?”

我跟他说了我的名字以及我是如何来到这里的,并且向他保证第二天就会离开。他听到我有一个母亲,就感兴趣起来。他说话的语气变得谦逊,询问我的母亲长什么样。他说他从来就没有母亲,知道一个人该怎么生存下去。

“如果你想的话,可以继续留在这里。”他庄重地说,“你有没有什么吃的?”

我对他说没有食物,说自己没有找到任何可以吃的东西。

“我知道,如果有什么东西可以吃的话,猫也会先找到。”他说,“但我有找到食物的方法。这块小圆面包给你吃。”说着,他递给我一块湿透的面包,我感激地吃着面包。他的名字叫史努普,他说他可以教我如何偷钱包,如何躲避警察,还有如何搞恶作剧。

我们蜷缩在湿漉漉的草里睡着了,彼此达成共识,那就是第二天我们要到集市上偷钱包。第二天早上,我被一阵吵闹声弄醒了,从木桶里爬了出来。史努普正在木桶外面用力地踢着木桶。他是一个瘦小的孩子,年龄不会超过9岁,穿着一件对他来说太小的破烂外套和一条膝盖上破了洞的裤子。他歪戴着帽子,一脸愉悦地吹着口哨,把手藏在外套里面。

我们一起前往科芬园集市,史努普说在那里能够偷到钱包。我看到他露出了心领神会的眼神以及有趣的举止,我也开始吹着口哨,大摇大摆地走着。虽然我的心依然因为思念母亲而感到非常沉重,但我现在的确非常饥饿。我们来到集市时,天色还很早。随着农民的马车以及叫卖小贩的货车越来越多,集市很快热闹起来。我们在集市上逛了一圈,勤快的史努普已经在他裤子前面的口袋里装满了偷来的生鸡蛋,我们在附近的一条小巷里生吃了这些鸡蛋。我们重新回到集市的时候,发现集市上已经有很多来买菜的人了。史努普把一根手指放在鼻子上,又露出了心领神会的眼神,指了指其中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胖女人,这个女人提着一个很大的购物篮子,手里拿着一个很厚的皮革钱包。

“我拿到那个钱包后,你就马上去绊她一跤。”史努普低声对我耳语。我们经过人群,悄悄地接近了那个胖女人。她正站在一个蔬菜摊点前,手里拿着几根菜,跟卖菜的农民讨价还价。

“3便士。”农民毫不退让地说。

“两个半便士,不能再多了。”胖女人说,“这点儿菜要3便士,简直就是抢劫啊。”我们靠得越来越近。

“这些菜本来要4便士的。”农民说,“要买就3便士卖给你,不买就拉倒。”

“两个半便士。”胖女人坚持说,“这些菜都有点儿干了,就两个半。”史努普此时已经扒走了胖女人的钱包。

胖女人大叫了一声,想要去追史努普,但却摔了一跤,倒在装鸡蛋的板条箱上。那位农民立即从摊位后面走出来,结果又弄翻了南瓜。人群一阵喧嚣,纷纷叫了起来。我趁机逃走了。

我躲在马匹和人群后面,最后走到了集市的另一边。我看到了一个正在流着汗、大声咒骂的农民,他想将马车上的货物卸下来,又想将马匹安抚好,这匹马正在不停地跳来跳去。

“嘿,小家伙!”这位农民叫住了我,“想要赚半个便士吗?你过来帮我看好这匹马,我就给你半便士。”

我高兴地抓住了缰绳,几分钟之后,我就得到了半个便士和一根胡萝卜。我喜欢这个喧嚣热闹的集市,因为在这里能够看到很多新鲜事物。我一边用力嚼着胡萝卜,一边想着要回到原先的地方去等。史努普之前跟我说,他会在木桶那里等我,跟我一起分钱包里的财物。集市上发生的这些有趣事情以及声音让我忘了和他的约定。之后的几天我都在找寻他,但始终没有找到。

中午时分,我又赚到了半个便士,得到了一个一边有点儿烂的苹果。我没有吃这个苹果,我很小的时候,母亲经常买一些好吃的东西给我和西德尼。母亲不在身边的孤独感依然深深地刻在我的心底,我决心拿这个苹果给母亲吃。之前带母亲走的那位教区医生说,我可以在下午的时候到医院看看母亲。

一路上,我小心翼翼地拿着苹果,穿过伦敦多条大街来到医院。这是一个宽敞的地方,里面有很多忙碌的人在走来走去。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找不到一个愿意告诉我母亲在哪个病房的人。之后,一个全身穿着黑色衣服、头戴白色帽子的女人牵着我的手,领着我走过了很多张病床。在很多发出呻吟的病人当中,我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母亲。

他们已经将母亲美丽的头发全部剪掉了,她小小的脑袋枕在枕头上,这让我觉得很奇怪。母亲的眼睛圆睁着,露出光芒,但母亲的眼神却让我感到恐惧。母亲在用很快的语速跟自己说话。我站在她身边,递给她一个苹果,她都没有跟我说一句话。

“母亲,母亲,看看吧,我给你带来了这个东西。”我说。但母亲只是不安地将头转到枕头的另一边。

“还有一件!这件衣服的扣眼做好了没?还要做9件衣服才能做成一打,接着我还要继续做一打,才能赚到半英镑。这些毛线花费的成本太高了。”母亲自言自语地说。

“我的母亲到底怎么了?她为什么不跟我说话呢?”我问那位戴着白色帽子的女人。

“她发烧了,脑子可能烧坏了,真是可怜的女人啊!”她说。

“以后她都不会跟我说话了吗?”我问她。她摇了摇头,说她也不知道。她的回答让我浑身冰冷。接着,她再次将我引出病房,我回到了科芬园集市。

《凡尔杜先生》剧照,1947年

《狗的生活》剧照,191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