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再孤独无助也要寻找出口
我最后一次见到我的父亲;我明白了真正的悲剧是沉默。勇敢地闯荡这个世界,找寻自己的道路。
当我看到父亲在那里喝着酒的时候,我大为震惊。一见到他,我的身体不禁颤抖了一下。父亲的容貌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他原本忧郁帅气的脸变得通红,看上去肿胀松弛,他的眼睛都充血了。他一开始并没有看到我,与他在一起喝酒的人似乎在用手推着父亲,父亲正大声地说着话,我只听到了“医院”这个词。当父亲用手重重地锤击吧台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的手在颤抖。一个进来的人将我向前一推,父亲看到了我。
“大家过来看看!这是我的儿子!”父亲大声地说,“都怪我,这个小家伙这么久了都还没有长高一英寸,快点儿来爸爸这里。”
我走向吧台,双手紧抱着那个包袱,看着父亲。父亲显得很兴奋,吆喝着酒吧里的人过来看看我,然后吹嘘我跳舞是多么厉害。父亲一把将我抱到吧台上,大声地说:“我的儿子,给大伙展示一下你的舞蹈!”接着,大家开始热烈地鼓掌。于是,我就为他们跳舞。我模仿了每个人的行为举止,酒吧里爆发出阵阵欢笑。
“有其父必有其子啊!”他们都大声地说,“不愧是小查理·卓别林啊!”
父亲对我的表现感到非常自豪,就让我一直这样跳下去,直到我最后有点儿累了。我想起了母亲还在家里等着我,于是就从吧台上走下来,捡起了之前放在地上的包袱。
“不喝杯酒就走了?”父亲大声地说,然后将他的酒杯递给我,我将酒杯推到一边,我并不喜欢酒味。父亲似乎被我的举动激怒了。他将那杯酒一饮而尽,然后用酒杯敲着吧台。我再次看到他的手在颤抖。
“跟他的老妈一个样!”父亲恶狠狠地说,“虽然我是他的父亲,但他还是不赏我的脸。他老妈从小就教他这样对待自己的父亲。”
“不是这样的。”我愤怒地大声说,“母亲从来都没有说过你坏话。”
“哦,她没有说过我的坏话?”父亲不屑地说,但是他的嘴唇在颤抖。他满脸怒容地盯着吧台,手指用力地敲打着吧台,接着用疲倦的眼神看着我说:“好吧,跟我一起回家吧。”他说,“我以后会好好照顾你的,让你在舞台上有一个全新的开始,让你穿好看的衣服,不需要像现在穿得这么破烂。你要相信我能做到。无论别人怎么说,我还没有完蛋,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不!”我说,“我想跟妈妈在一起。”
“那我们就走着瞧吧!”父亲愤怒地吼道,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臂,然后不停地抖动着,“你必须跟我回家,听到了没?”父亲用愤怒的眼神看着我,我则用恐惧的眼神看着他。
“你弄疼我了!我想回到妈妈那里。”我大声地说。
父亲一把抓住我,接着又无奈地将我放开。“好吧,快点儿滚回你妈妈那里吧。”他说,“那不是人过的日子。”接着,他突然抓住我的手,将一枚一镑的金币放在我的手上。我立即躲到人群当中,逃到了大街上,想要将这些钱带回给母亲。
第二个星期,我和母亲都在家里坐着,母亲正在家里缝制衣服,而我在费力地拼写着阅读过程中遇到的一些长单词。女房东气喘吁吁地走上楼梯敲了门。
“你丈夫生病了,现在躺在医院里。”她对母亲说,“他派人送来口信说,希望能够见你一面。”
母亲的脸色立即变得苍白,迅速起身戴上软帽,而我为母亲拿起了长外套。母亲吻了我一下,叮嘱我注意一下炖汤的火候,一定要乖乖地在家等她回来。说完,母亲就出门了。
母亲走后,整个房间似乎弥漫着一种恐怖的气息。我无法将“医院”这个词语从脑海里赶出去,因为伦敦所有的穷人都害怕任何与“医院”一词沾边的想法。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透过窗户看到球场外面有饥饿的猫和一面砖墙,直到光线越来越暗。我吃了一小碗炖汤,给母亲留了一些,就怀着痛苦的心情上床睡觉了。
在半夜的时候,母亲将我摇醒。我看到母亲的脸色就像之前那样容光焕发。
“哦,我亲爱的。”母亲抱着我大声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会再次过上幸福的生活!”母亲将我晃来晃去,抱着我,她的头发在我的脸上滑过。母亲对我说,等父亲的身体好了之后,我们会离开伦敦,一起去很远的澳大利亚。母亲说,我们会在那里的乡村买一座农场,在农场里放羊,我可以挤奶,有奶油、鸡蛋可以吃,她会做黄油,父亲以后再也不喝酒了。母亲一口气说了很多话,她流出的温暖泪水落在我的脸上。母亲将我放在床上,她一边梳头,一边哼着一首歌曲,对着一面很小的镜子露出了微笑。
“我希望我的头发能像以前那样棕黄。”母亲说,“看到头发变白,这实在让我感到伤心。在乡村生活的时候,我肯定会变胖的。你还记得你父亲以前是多么英俊、多么有趣吗?哦,那样的生活是不是很有趣啊?”母亲关了灯,我们在黑暗中谈论了很久,母亲跟我说了一些我小时候发生的趣事,问我是否还记得这些事情。
之后,母亲每天都要去医院看望父亲。她再也没有缝衣服了,她为父亲买了一些鲜花和水果,为我买了一些蛋糕。晚上,母亲帮我盖被子的时候,脸上充满了希望的光彩,我再次听到母亲发出笑声。我记得最近这段时间母亲都没有笑过,此时我们母子俩都感到非常快乐。
一天,母亲迈着缓慢沉重的步伐回家了。我看到母亲的脸——一脸苍白,嘴唇甚至有点儿青色的暗影,内心猛地颤动了一下。我惊恐地跑到母亲身边,把她扶到一张椅子上坐下。母亲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一开始没有回答我的问话,接着有气无力地说:“他死了,他死了。我到那里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这是不可能的,但是他死了。”
我的父亲在昨夜突然去世了,我们都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排葬礼。母亲似乎对此很茫然,因为我们根本没有什么钱了。一些人过来,跟她谈论了一些事情,音乐厅的人似乎会做好葬礼方面的安排。又有人站出来表示反对,并且愿意自己负责葬礼方面的事情——我猜想这人可能是父亲的姐姐。
某天,母亲和我都穿得很庄重,前去参加葬礼。这是一个深秋寒冷的大雾天,雨点徐徐落下。在坟墓的一端站着一个清瘦的女人,她紧闭着嘴唇,母亲与我则站在坟墓的另一端。母亲骄傲地抬起头,没有流一滴眼泪。但她握着我的手却是冰凉的。音乐厅的一些人乘坐马车来出席葬礼,一些人还带来了鲜花。当棺材慢慢降落到坟墓里面的时候,之前那位面容冷峻、清瘦的女人将一些花朵扔了下去。母亲看着她,她也用冷漠的眼神看着母亲。我们手上没有鲜花,但是母亲从我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小手帕,这是母亲之前给我的小手帕——手帕上面还有绣花的镶边,这让我很自豪——然后将手帕递给了我。
“你将手帕扔进去吧。”她说。于是,我将手帕扔进了坟墓,看着手帕在慢慢地掉落。母亲感到如此悲伤,这也让我的心都要碎掉了。
我们母子俩回到了之前那个冰冷的房间。一回到家,母亲就马上开始缝衣服。我们没有说话,我也没有继续学习。我大声朗读,母亲似乎也根本没有听进去。读了一阵子,我就停下来了。母亲整天都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缝着裤子。我到大街上找一些跑腿的活儿,赚了钱回家做炖汤,想让母亲吃点儿东西。母亲说她不想吃,因为她的头很痛,她希望我多吃点儿。
我到处寻找一些能让我赚到钱的工作,但始终没有找到。我的身板又小又瘦,很多人都觉得我干不好活儿。我只能偶尔赚到几便士,却学会了在街道生存的法则。我希望自己能够长高一些,不再需要穿得这么寒碜,我想要尽快到舞台上表演,我确信自己能够在舞台上赚到钱。
一天,我回到家,发现母亲正躺在椅子旁边的地板上,脸色苍白,身体冰凉,嘴唇发青。我使劲摇都摇不醒她,我一边跑下楼梯一边大声尖叫着喊女房东过来帮忙。女房东进入房间,我们一起将母亲扶到床上。过了一会儿,教区的医生过来了——这是一个个子不高的人,但显得很忙碌——他抿了抿嘴,然后摇着头说:“要立即送到医院去,她的病情很严重。”
马车过来了,他们将母亲送去医院,母亲的脸色依然苍白,身体冰凉。母亲的身体没有动一下,也没有跟我说话。当母亲最终被送走之后,我坐在楼梯的顶部,大脑一片空白,处于一种极度无助的痛苦当中。我想到了埋葬了父亲的坟墓,内心泛起了自己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母亲的可怕念头。过了一会儿,女房东提着一把扫帚上来了。
“好了,好了!”她故意为难我说,“我还要继续出租这间房子,这是一个不容易混的世界,真是可怜的女人啊!你也知道,你以后不能继续在这里住了。”
“我知道,我有其他地方可以住。”我故作坚强地说,好让她看不到我现在的处境是多么悲惨。我和她走进房间,四处看了一下,除了一把梳子与一个领结,我什么都没拿。我将这两样东西放在口袋里,接着走出了房门。
当我下楼梯的时候,女房东在上面对我说:“你知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会让你继续在这里住下去。”
“我知道,但我现在能够照顾自己。”我说。我将手放在口袋里,吹着口哨走出了大街,向她展示我并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