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小王子

小王子

《小王子》是图书的奇迹。从1943年出版以来,这本只有几万字的童话,吸引、感动了无以数计的读者,印数仅次于《圣经》,被译成50多种语言,迄今为止已发行了几亿册。2000年在法国办的20世纪最佳法语图书评选活动中,《小王子》的气势压倒了普鲁斯特的《追忆逝水年华》等巨箸,摘得桂冠。

这本有着孩子的思维方式,却具有大人的智慧书告诉了我们很多很多,我们知道了,有太多的东西我们应该向孩子们学习,或者,正是稚气未脱的他们,才能教会我们许许多多爱的真谛与原始的质朴。小王子的勇敢与执著,小王子对生命的看法,难道不足以让原本短暂的生命持续得更长,闪耀出更多的光彩来吗?

我们都曾经是个孩子,心理只有简单的愿望和质朴的心思,我们曾经执着于自己的玩具,哪怕它已经破旧不堪,对我们来说,它仍然是无可替代的,因为它曾经和我们一起亲密地成长。是啊,我们心里的重要和大人们是如此的不同。我们曾经为了一只迷路的小猫而忧伤,我们为了一朵花儿的绽放而无限喜悦,我们也同样会为了一只美丽别致的蝴蝶而雀跃不已——对我们来说,这才是重要的。

《小王子》告诉了我们这些曾经是孩子的大人们,生活的芬芳来自于它对自然的接近,无论是从地理上,还是心理上。它提醒我们那些最简单的快乐和最纯朴的情感,告诉我们快乐的来源有时只是一朵小花儿,或者,只是一滴晶亮透明的水滴,却远远不会是我们每日里忙着的数字的堆加。最重要最本质的东西,恰恰不是我们能用金钱在商店里轻易获得的。

喜欢《小王子》,正是因为它接近了人们的心底,它带着我们回到了我们最初的心灵之中,在反反复复追寻了许久之后。

小意

2002年4月10日

当我六岁的时候,有一天,我在一本名叫《来自大自然的真实故事》的书中看见了一幅精美的插图。这是一幅大蟒蛇吞噬动物的画,漂亮极了。下面就是这幅画的复印件。

书里是这么说的:“蟒蛇完整地吞咽它们的猎物,但并不咀嚼它们,吞咽过后,它们就一动不动了,要睡上六个月用来消化它。”

我在自己的想像之中进行了一次又一次的丛林探险,然后又花了些功夫用彩色铅笔画出了我的第一幅画。我的第一幅画看上去是这样的:我把我的杰作给一些大人看,并且问他们是不是这画吓坏了他们。

但是他们回答说:“吓坏了?为什么会有人被一项帽子吓坏呢?”

我画的不是帽子。它是一幅蟒蛇正在消化大象的画,但是既然大人们不明白,我就又画了另外一幅:我画了蟒蛇的体内,这样大人们就可以看清楚了。大人们总是需要解释的。

我的第二幅画看上去是这样的:

大人们这次的反应,是劝我把有关蟒蛇的画丢到一边去,无论是从里面,还是从外面画的。他们都劝我把精力投入到地理、历史、算术和语文中去。这就是为什么我在六岁的时候,放弃了成为画家这么瑰丽的事业的可能性,我为自己第一幅和第二幅画的失败伤透了心。大人们自己从来都什么也不懂得,而对孩子们来说,老是向他们解释真是件令人厌烦的事。

于是,我选择了另外一种职业,学会了驾驶飞机。我几乎飞过了全世界的各个角落;地理真的给了我很大帮助,只需要匆匆扫一眼,我就能分辨出中国和亚利桑那州。假设要是在夜晚迷失了方向,这样的知识就显得很可贵了。

在这一生中,我曾经遇到过许许多多的人,他们都很关心重要的事情。我在大人们中生活了很久,很近地观察过他们,但是,这并没有改善我对他们的看法。

无论什么时候,我遇到大人们当中的一个,只要我觉得他是个眼明心亮的人,我就试着给他看我的第一幅画,我一直都把它留在身边的,这样我就能发现他是否真的是个明白人了。但是,无论是谁,他,或者她,总是说:“这是顶帽子。”于是,我再也不会对这个人谈起蟒蛇、原始森林、星星了,这样的话,我就把自己降低到他的水平上。我和他谈桥梁、高尔夫、政治和领带,那个大人很高兴会碰到这么明智的人。

所以,我一个人孤独地生活着,没有人可以谈心。直到六年前,我的飞机在撒哈啦沙漠发生事故:引擎里有什么东西坏了。我身边既没有机械工,也没有旅客,我只能试着一个人完成困难的维修工作。这对我是一个生与死的问题,因为,我连维持一个星期的水都没有。

第一个晚上,我在沙漠上睡觉,和任何一个有人居住的地区都相隔千里。我比在海洋中坐着救生筏漂浮的遇难水手还要寂寞。因此你可以想像,拂晓时分,我被一个奇怪的低低的声音唤醒时,我将会多么激动啊!这个声音说:

“你能不能……替我画一只绵羊?”

“什么?”

“替我画一只绵羊!”

我像被雷击一样跳了起来,使劲地眨着眼睛,仔细地打量四周。然后,我看见了一个非常奇特的小人儿,他站在那里,用非常严肃的神情望着我。在这儿,你可以看见我给他画的一张最好的肖像,但是我的画比他本人的模样少了许多魅力。当然啦,这不是我的错。那些大人在我六岁的时候就让我对画家生涯丧失了信心,后来,除了蟒蛇的里面和外面,我就再也没有画过任何东西了。

现在,我吃惊地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幽灵。别忘了,我是在沙漠中坠落的,坠落在有人居住地区的千里之外。而我的这个小人儿,却似乎没有经过风沙中的游荡,也没有饥饿或者干渴、恐惧所带来的虚弱,在远离居住区千里之外,他身上却没有一点在沙漠中迷路的小孩子的迹象。最后,我终于能开口说话了,我说:

“但……你在这里干什么?”

他非常温柔地重复了一句,就像在陈述一个非常重要的事件:

“你能不能……替我画一只绵羊……”

当一个谜太让人震惊的时候,通常人们是不敢违抗它的。这对我来说也是很可笑的,在居民区的千里之外,伴随着死亡的威胁,我竟然从口袋里取出了纸,还有我的钢笔。但是随即,我想起了我曾经集中全部精力在地理、历史、算术和语文的学习上,于是我告诉这个小家伙(也有一点故意为难的意思)我不知道怎么画。他回答我说:

“没关系的,帮我画只绵羊吧。”

但我从来没有画过绵羊,所以我为他画了我最经常画的两幅画之一,就是那幅从外面画蟒蛇的。我异常吃惊地听到这个小家伙看着它笑了:

“不,不!我不要在蟒蛇肝子里的大象。蟒蛇是很危险的,大象又太笨重。我住的地方,什么东西都很小,所以我需要一只绵羊。给我画只绵羊吧。”

于是我画了。

他仔细地看着它,然后说:

“不。这绵羊已经病得不行了,给我另画一只吧。”

于是我又画了一幅。

我的朋友轻声而又善意地笑了。

“你瞧,这不是绵羊,是山羊,它长角了嘛……”

于是我重新又画。

但是它又像其他的画一样被拒绝了:

“这只太老了。我要一只能活得时间长的。”

这次我的耐心算是耗尽了,我急着要去拆我的引擎,所以我把这幅画轻而易举地描好了扔给他。

我还扔给他一个解释:

“这是一只箱子,你要的绵羊在里面。”

我非常惊奇地发现,我的小法官脸上绽开了花:

“这正是我想要的!你认为这绵羊应该有很多草吗?”

“为什么?”

“因为我住的地方所有的东西都很小……”

“那里当然有足够它吃的草。”我说,“我给你的是只非常小的羊。”

他把他的脑袋弯到了画上:

“没有那么小……你看!它睡觉了……”

我就是这样认识了小王子。

我用了很长时间才弄明白他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小王子问了我这么多问题,却似乎没有听进去我问他的任何一个问题。但是,从他的话语之间,我捕捉到了一些偶然透露的词,渐渐地,所有的事情就都清楚了,比如说,他第一次看见我的飞机(我不能把飞机画下来,这对我来说太复杂了),他问我:

“那是什么东西?”

“那不是什么东西,它会飞。那是飞机,是我的飞机。”

我很得意地告诉他我会飞。他叫了起来:

“什么!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是啊。”我的态度谦和地回答。

“哦!太好玩了!”

小王子爆发出一阵银铃般清脆的笑声,但这阵笑声激怒了我。我希望我的不幸能被人家严肃对待。然后他又说:

“那么说,你也是从天上来的呀!你是从哪一个星球来的呢?”

就这一瞬间,我在他的出现这个令人费解的谜中捕捉到了一丝光明,我突兀地问:

“你是从别的星球上来的吗?”

但是他没有回答。他轻轻地摇晃着脑袋,没有把目光从我的飞机上移开:

“这是真的,坐在它里面,你不可能来自很远的地方……”

他沉溺于幻想之中很长时间,然后,把我画的绵羊从他的口袋里拿出来,静静地欣赏起来。

你可以想像,他关于另一个星球的半真半假的话让我多么惊奇。我鼓了半天的勇气,试图要从这个话题中挖掘出更多的事情来:

“我的小家伙,你从哪儿来?你讲的‘我住的地方’是什么意思呢?你想把你的绵羊带到哪儿去呀?”

他默默地想了一会儿之后,回答说:

“你给我的这只箱子真的太好了,这样晚上就可以给小绵羊当屋子了。”

“当然啦。如果你很乖的话,我还可以给你一根细绳子,你白天可以把它拴在木桩上。”

但是,小王子似乎被这个提议弄得很吃惊:

“拴住它!多么疯狂的主意啊!”

“但是,如果你不拴住它,”我说,“它四处乱转就走丢了。”

我的朋友又爆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但你认为它会去哪儿?”

“任何地方,它的正前方……”

小王子恳切地说:

“没关系。我住的地方什么东西都很小!”

接着,小王子有些悲伤地说:

“一直朝前走,也走不了多远……

于是我知道了第二个重要的事实:小王子来自的那个星球比一间屋子大不了多少!

但是这并没有让我很吃惊,我非常清楚的知道,除了一些大的行星——比如地球、木星、火星、金星——这些我们已经命名的行星,还有成千上万颗行星,其中有一些小到用望远镜来观察都很难看见。当某一天,天文学家突然发现它们当中的一颗时,他并不会给它取名,而是只用一个号码来替代,他可能称它为,比如说,“小行星325”。

我有很认真的理由相信,小王子来自的星球被称为B612。这颗行星只有一次通过望远镜被观察到了,是一个土耳其天文学家在1909年发现的。为了确认他的发现,这个天文学家提交了众多的证明材料到国际天文协会,但是因为他穿着土耳其民族服装,与众不同,所以没有人相信他说的话。大人们总是这样的。

但幸运的是,为了享有B612的名字,土耳其的君主就这个问题制定了相关的法律,要他的百姓全都改穿欧洲服装,违反者要杀头的。所以,到了1920年,这位天文学家穿着时髦而漂亮的西服再一次提交他的所有证据,这一次,每个人都接受了他的报告。

我告诉了你有关这颗行星的所有的故事细节,并且把它的号码也写了下来,是因为这是人们的方式。大人们喜欢数字。当你告诉他们你交了个新朋友时,他们从来不会问你本质的问题,他们永远不会对你说:“他的声音听起来怎么样?他喜欢什么样的游戏?他收集蝴蝶吗?”相反,他们想知道的是:“他多大?他有多少个兄弟?他有多重?他爸爸赚多少钱?”只有通过这些数字,他们才会认为了解了这个人。如果你对大人们说:“我看见一幢红砖房子很漂亮,窗台上爬着天竺葵,房顶上有几只鸽子。”他们根本就对这座房子全无概念,你不得不对他们说:“我看见一座房子,价值两万法郎。”然后他们就会声称:“哦,这是多么漂亮的房子呀!”

正因如此,假如你对他们说:“小王子确定存在,他很可爱,他会笑,他想要一只绵羊。一个人要只绵羊,就是他存在的依据。”他们只会耸耸肩,把你当作一个孩子。但如果你对他们说:“他来自的星球叫B612。”他们就会被说服了,不会用他们的问题来烦你。他们就是喜欢这样。孩子们必须对大人们宽宏大量一些。

当然啦,对于我们这些明白生活的人,数字实在是件无关紧要的事儿。我多么想像讲童话那样讲这个故事,我应该这样说: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小王子,他住在一个仅仅比他自己大不了多少的星球上,他想要一只绵羊……”对那些懂得生活的人来说,这样说本身就很真实。

但是我不愿意人家粗心大意地读我的书,因为在把这些记忆记下来时,我承受了太多太多的悲伤。我的朋友带着他的绵羊离开我已经有六年了,我试着在这里描述他,就是为了不要忘记他。忘记一个朋友是令人伤心的,不是每个人都曾有过朋友的,要是我忘了他,我可能已经变得像个大人了,一个除了对数字有兴趣以外,对什么也没有兴趣的大人。同样出于这个原因,我买了一盒颜料和铅笔。在我这把年纪,再重新开始画画已经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特别是我从来没有画过别的,除了六岁时会从里面外面画蟒蛇。我一定要尽可能接近真实地来画这些肖像,但是,我却没有一点点成功的把握。有一幅画还可以,但另一幅就不太像。我还在小王子的身材上犯了好几个错误:这儿他的太高了,另一个地方又太矮了。然后,我又对他的衣服颜色产生了怀疑,我尽了自己的全力,但还是一会儿好,一会儿坏,一些显然更重要的细节我也可能弄错了,但,这不是我的错。我的朋友从来没有对我解释过什么,他可能认为,我和他一样。但是,哎呀,我可不知道怎样透过箱壁看见绵羊,或许我有一点像大人了吧,我一定老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从我们的对话里知道了更多的事情,他从哪儿来,还有,他的旅行。这些都是他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就这样,在第三天,我听说了那场关于猴面包树的大灾难。

这次,我还是要感谢那只绵羊,因为小王子突然问我时,一脸都是被沉重的怀疑紧紧抓住的模样:

“是真的吗,绵羊是吃小灌木的?”

“是啊,是这样的。”

“哈,我太高兴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绵羊吃小灌木会有那么重要,但小王子又说:

“这就是说,它们也吃猴面包树?”

我告诉小王子说,猴面包树并不是小灌木,倒是相反,这种树像城堡一样巨大;就算是他带去一群大象,这群大象也吃不完一棵猴面包树。

提到大象,小王子乐了:

“那还得把它们一个一个地叠起来……”

但是他又很聪明地说:

“在他们长到这么大之前,猴面包树也是从小开始长大的。”

“这简直太正确了。”我说,“但是,你为什么希望绵羊吃猴面包树呢?”

他立刻回答我:“嗨,那还用说吗?!”就好像他在谈论一件再明白不过的事情,所以,我只好自己绞尽脑汁独自解决这个问题了。

原来,在小王子居住的星球上——像所有的星球上一样——有好的植物和不好的植物。结果就是好的植物生长出好的种子,不好的植物生长出不好的种子。但是种子是看不见的,它们在地下的黑暗深处睡觉,直到它们当中的一个被醒来的欲望俘虏,然后这粒微小的种子就开始舒展自己,最初它是羞怯的,羞怯地把一根细小且柔嫩的枝条毫无侵略性地伸向太阳的方向。如果它是萝卜或是玫瑰的枝芽,人们就会任它们随意地生长在自己喜欢的任何地方。但是如果它们是不好的植物,人们就会尽早地摧毁它们,最好就在发现它的那一瞬间。现在,小王子的星球上有一些坏植物,它们就是猴面包树的种子。那颗星球的土地被它们成片成片地滋扰着。猴面包树是那种植物——如果你发现得太晚,你就永远永远不能消灭掉它了。它会扩张遍生在整个星球上,用它的根来钻孔穿透整个星球。要是星球太小了,猴面包树太多了,它们就能把这颗星球撑破了。

“这上个纪律的问题。”小王子后来对我说,“当你早晨结束了梳洗之后,就是替你的星球梳洗的时间了,要非常非常的注意。在它们能和玫瑰区分开来的时候,必须要注意,要经常拔掉所有的猴面包树。在最早的时候,它们都是非常想像的。这是件很单调乏味的工作,”小王子又加了一句,“但是很容易。”

有一天,小王子说:“你应该画一幅漂亮的画,这样你居住的地方的孩子们就能清楚地知道猴面包树都是什么样子了。假如有一天他们要去旅行,这幅画就有用了。有时候”他又接着说,“一件工作拖拉几天影响不是很大,但是它要是猴面包树的话,就意味着一场灾难了。我知道有一颗星球上住着一个懒家伙,他就是忽略了三根灌木……”

于是,当小王子描述这些情景的时候,我画好了一幅关于这颗星球的画。我不喜欢用道德家的语调说话,但是,人们对猴面包树的危害知道得太少了。但是,任何人在一颗小行星上走失的话,都有可能会碰到这种可怕的危险的。于是,我打破了自己的保留态度:“孩子们,小心猴面包树!”我的朋友们就像我一样,很长时间以来,我们都忽略了这种危险,对它缺乏了解;所以,也算是为了告诫他们吧,我很努力地完成了这幅画,花在这上面的工夫是值得的。可能你会问我:“为什么这本书里没有比猴面包树更漂亮更令人印象深刻的画了呢?答案非常简单。我试过,但是没有成功。当我画这幅猴面包树的画时,一种急迫而又激动人心的力量在带领着我,让我超越了我自己。

哦,小王子!一点点地,我渐渐开始明白了你忧伤微弱的生命中的秘密……在很长时间内,你唯一的乐趣就是望着夕阳西下,沉浸在宁静的愉悦之中。在第四天的早晨,我知道了更多的故事,当时你对我说:

“我特别喜欢黄昏,我们现在就去看太阳落山吧。”

“可是,我们得等一下呀。”我说。

“等?为什么?”

“因为黄昏嘛,我们得等到太阳下山的时候。”

开始你似乎很吃惊,然后你开始笑了,说:

“我老以为自己是在家里呢。”

可不是吗,谁都知道,美国正午的时候,法国的太阳正在落山。如果能在一分钟之内飞到法国,你就可以直接看到黄昏了。可惜,法国太远了。但是,在你的小小星球上,我的小王子,所有需要你做的,只要稍微移动几步你的椅子,你就可以在任何你希望的时间里看见一天的结束,看见黄昏的降临……

“有一天,看了四十四次落日!”

过了一会儿,你又说:

“你知道,悲伤的人会爱上落日的。”

“那么你是很悲伤的了?”我问,“我看了四十四次落日的那天?”

小王子没有回答我。

在第五天小王子生活的秘密向我展示开了——还得谢谢那只绵羊——突然地,没有什么预兆,像是经过长时间平心静气的深思熟虑以后,他问我:

“绵羊如果吃小灌木的话,那么它也是吃花儿的吧?”

“它碰到什么就吃什么。”

“甚至那些长刺儿的花儿也吃?”

“是啊,那些长刺儿的花儿也吃。”

“那么,那些刺儿有什么用呢?”

那会儿我非常忙。我正忙着拧下一枚钉在引擎里头的螺丝钉。我非常着急,我越来越明白飞机坏掉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了。我几乎没有水了,所以我害怕,害怕最糟糕的局面会出现。

“那些刺——它们有什么用?”

小王子从来不会让一个问题就这样过去的,只要是他问过的问题。而我则完全被这枚螺丝钉弄乱了头脑,于是,我用钻进脑子里的第一个想法来回答他:

“刺一点儿用也没有,花儿长着刺完全是花儿的坏脾气捣乱罢了!”

“哦。”

但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小王子反射般地带着一腔怨恨冲我开口了:

“我不相信你!花儿是一种脆弱的生灵。它们天真质朴。它们在尽可能地保护自己,它们相信它们的刺是一种可怕的武器……”

我没有回答他。那时我在自言自语:“如果这枚螺丝钉还是拧不动,我得用锤子把它敲下来。”小王子却又一次打断了我的思路:

“你真的相信花儿……”

“哦,不!”我叫了起来,“不,不,不!我什么也不信。我只是对你说了我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你没看见我在忙着很重要的事情吗?”

他像遭到雷击一样盯着我看:

“很重要的事!”

他就在那里盯着我看,我的手里握着把锤子,而我的手上则布满了黑色的机油,我正在弯着腰面朝着一个对他来说似乎很丑陋的东西。

“你讲话的时候像那些大人一样!”

这下可把我给弄得有点羞愧了,但是他毫不留情地继续往下说:

“你把所有的东西混在一块儿……你搞乱了所有的事!”

他真的生气了,在微风中甩了甩他的金色鬈发:

“我知道有颗星球上住着一个红脸的绅士。他从来不闻花儿的香味。他也从来不看星星。他从来没爱过谁。他一生中除了堆加数字以外什么事情也没有做过。每天他就像你一样,说了一遍又一遍:我忙着重要的事情!这使他骄傲地膨胀了,但是这哪里是人,只能算是个蘑菇!”

“是什么?”

“蘑菇!”

小王子已经被气得脸色发白了:

“花儿长刺已经长了上百万年。但上百万年来绵羊也一直在吃它,从来没有改变过。”“难道不应该弄明白花儿为什么费那么多工夫长这些对它们一点儿用也没有的刺吗?绵羊和花之间的战争难道不重要吗?它没有肥胖的红脸男人整天算计重要吗?如果你知道——我,我自己——有一朵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花,只有我的星球才有,但是,在某个清晨,一只小绵羊就可以一口毁了它,甚至没有通知说它要这么做——哦!你认为这不重要吗?”

他的脸由白转红,继续说:

“如果一个人爱上了一朵花儿,一朵在成千上万颗星星中开放的花儿,那么他光看着星星就已经是件足以令他快乐的事情了。他可以对自己说:‘在某个地方,我的花儿……’但是如果绵羊把花儿吃掉了,那个时刻,所有的星星在他眼里就会黯淡下来……但是你认为这不重要!”

他不能再说下去了。他的话都被呜咽的哭腔硬住了。夜色落下来了。我的工具从手中掉了下来。我的锤子、螺丝钉、饥渴或者死亡都算什么呢?要知道,在一颗星星上面,一颗行星上面,我的星球上面,地球上面,有一个小王子需要安慰呀!我把他搂在怀中轻轻摇晃着,我对他说:“你爱的那朵花儿没有危险的,我会给你的羊画一只口罩儿,给你的花儿画上一圈围绕着它的栅栏。我……”我实在不知道对他说什么好,我觉得我自己笨拙而又浮躁。我也不知道,怎么样我才能触动他,在什么地方和他的心灵相遇,并和他再次手牵手继续走下去。泪水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啊!

我很快就对这朵花儿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在小王子的星球上,花儿通常都是种简单的植物,她们只有一圈环形花瓣,根本就不占什么空间,也不会给任何人带来麻烦。她们会在一个清晨出现在草丛间,而在夜晚则悄悄地凋零。但是有一天,在一个没有人注意的角落,一粒种子萌发了,一朵新花儿出芽了;小王子非常近地观察这根小小的嫩芽,她和他星球上的任何其他芽苞都不像,可能是一株新品种的猴面包树。但是这灌木很快就停止了生长。小王子看到那硕大的花蕾正含苞欲放,他立刻就想到,有个神秘的幽灵会从中出现的。但,这朵花儿并不仅仅满足于躲在她自己绿色的小房间里,完成自己为美丽而做的所有准备工作。她很小心翼翼地选择自己的颜色,慢慢地装饰着自己,一瓣一瓣地整理花瓣。她并不愿意像虞美人一样,把自己弄得皱巴巴的模样就光临这个世界了,她只愿意覆盖着饱满而美丽的光环出现。噢,是啊!她是一个妖娆迷人的生灵啊!她神秘的装扮持续了那么多天之后,终于,在一个清晨,恰恰在太阳升起的片刻,她突然展示了自己。

就这样,在做了这么多如此累人的精密的工作以后,她打了个哈欠,说:

“哦!我几乎还没醒呢,希望你别介意啊,我的花瓣还是乱糟糟的呢……”

但是,小王子已经抑制不住自己的欣喜了:

“你真是漂亮啊!”

“是吧?”花儿甜美地回答,“我出生在太阳升起的时候嘛……”

小王子轻易地猜出来了,她并不是很谦虚的——但是她是那么地令人心潮澎湃!

“我觉得,早餐时间到了。”她立刻又说,“如果你能想到我的需要就太好了……”

小王子羞得脸通红,他找来了喷水壶,开始照料这朵花儿了。

花儿立刻骄傲起来,为了满足她的虚荣心,不停地折磨着小王子。一天,她对小王子谈到她的四根芒刺:

“哼,那些有爪的老虎,让它们来试试吧!”

“我的星球上才没有考虑呢!何况老虎也不吃草。”小王子回答说。

“喂,我可不是草。”花儿甜甜地说。

“哦,对不起,请原谅我……”

“其实,我并不怕老虎,”花儿继续说,“但是我很怕风的,我猜想,你没有屏风的吧?”

“害怕风……这对植物来说真不走运啊。”小王子这样说着,然后对自己又补充了一句,“花儿真是很难等候啊……”

“晚上你能不能把我放在玻璃球罩下面,你住的地方太冷了。我原来住的那个地方……”

这时候,她中断了自己的话。她来自于一粒种子,她是不可能知道其他世界的任何事情的,她被自己这样天真幼稚而且濒于边缘的谎言弄得局促不安,为了把小王子的注意力引开,她咳了两三声:

“屏风呢?”

“你说话的时候我正想去找呢!”

她强迫自己又多咳了几声,存心让小王子感到内疚不安。

至于小王子,尽管他的爱充满了善良的愿望,却还是很快就开始怀疑她了。他感觉到他把花儿的那些无关紧要的话看得太严重了,这让小王子很不开心。

“我不应该听她的。”有一天他向我倾诉说,“人永远不应该听花儿的话,就应该简单地看看她们,闻闻香气就可以了,这朵花儿使我星球上所有的角落都香气四溢,但是我不知道怎么样才能为她的优雅而快乐。那只爪子的故事,搅得我心烦,其实对这件事,我的心应该是充满温柔和同情的。”

然后他继续他的倾诉:

“事实上,是我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明白!我应该凭行为而不是言语来判断的。她用她的芬芳和光环沐浴着我,我真的不该从她身边逃掉……我应该猜得出来那藏在她可怜的小计谋后面的所有柔情。花儿就是这样反复无常的呀!我太年轻了,我真不知道怎样去爱她……”

我想,小王子是沾了迁徙的鸟群的光才跑出来的。在他离开的那天早上,他把自己的星球安排得井井有条。他认真地打扫干净了他的活火山。他有两座活火山,用它们来煮早餐非常的方便。他还有一座死火山。但是,就像他说的:“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所以他也清扫了那座死火山。要是清理干净了,火山的燃烧就会非常慢了,而且很稳定,不会喷发的。火山爆发像烟囱里着火一样,在地球上,如果说要清理火山的话,我们人类显然是太渺小了,这也就是为什么它们总是给我们带来麻烦的原因了。

小王子怀着满腔的忧伤,拔掉了猴面包树最后几枝小芽尖。他相信自己再也不会回来了。但在最后一个清晨,这些熟悉的工作对他来说竟然变得珍贵起来了,当他最后一次为花儿浇水时,他准备将她放在玻璃球罩下面,他意识到自己的眼泪快掉下来了。

“再见。”他对花儿说。

但是花儿没理他。

“再见。”他又说了一遍。

花儿开始咳嗽起来,但这不是因为她受凉了。

“我病了,”她最后终于开口对他说话了,“我请求你的原谅,试着开心一点儿吧。”

他对没有受到责备而感到非常的吃惊,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玻璃球罩被他托着悬在了半空中。他还不能理解这种沉静中的温柔呢。

“我当然是爱你的!”花儿对他说,“是我的错,你一直都不知道这些。其实这并不重要,但是你……你就像我一样的傻。试着开心一点吧……别管那玻璃球罩啦,我再也不想要它了。”

“但是这风……”

“我感冒得没那么严重……晚上凉凉的空气对我是有好处的,因为我是朵花儿嘛。”

“可是动物……”

“好吧。如果我想和蝴蝶熟悉一下,就得忍受两到三条毛毛虫的拜访啦,听说它们非常的漂亮。再说了,如果没有了蝴蝶,也没有了毛毛虫,谁还会专程拜访我呢?你就要走得很远了……大的动物我根本就不怕它们中的任何一个。我有我的爪子。”

她天真地亮出四根刺来,然后又补了一句:

“不要在这里闲晃了,你已经决定离开,就快走吧!”

因为她不想让他看见她在哭。她是一朵那么骄傲的花儿啊。

小王子发觉自己是小行星325、327、328、329和330号的邻居。

他于是开始拜访它们以增长见识。

第一颗小行星上住着位国王。他身着高贵的紫袍和白貂毛披风,坐在一把简洁却又很庄严的椅子上。

“啊哈!这儿有位臣民。”当国王看见小王子进来时惊叫一声。

小王子问自己:

“他以前没有见过我,怎么可能认出我来呢?”

小王子哪里知道在国王们的眼睛里世界是非常简单的,对他们来说,所有的人都是他的臣民。

“走近一点,这样我可以把你看清楚。”国王说,他对自己终于能成为某个人的国王感到无比自豪。

小王子四处张望想找个地方坐下来,但是这整个星球都被国王华丽的白貂毛披风塞得满满的,所以他只好仍然保持着立正的姿势,但是他很累了,所以打了个哈欠。

“在国王面前打哈欠是违反礼仪的,”那位国王说,“我禁止你这么做。”

“我控制不住,我已经不能阻止自己了,”小王子十分困窘地说,“我是长途跋涉来的,一路上没有睡觉……”

“啊哈,那么,”国王说,“我命令你打哈欠。我上次看见人家打哈欠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对我打哈欠,为了我的好奇心。来啊,现在!再打哈欠!这是个命令。”

“吓死我了……我不能再打啦。”小王子咕哝着说,脸都羞红了。

“哼哼,”国王说,“那么我命令你一会儿打哈欠——”

他有点语无伦次,似乎被苦恼了。

对一个国王来说,他的权威要得到尊重是最基本的了。他不能容忍不顺从。他是一位绝对的君主。但是,因为他也是个非常好的人,他要把他的命令颁布得合情合理。

“如果我命令一位将军,”他用举例的方式说,“如果我命令将军把他自己变成一只海鸟,他不听我的,这不是将军的错,这是我的错。”

“我能坐下来吗?”小王子小心地问。

“我命令你坐下。”国王这样回答他,把自己裹进了庄严的白貂毛披风里。

但是小王子还是有些迷茫……这颗星球太微小了。这位国王能统治什么呢?

“陛下,”他说,“请原谅我的提问——”

“我命令你问我一个问题。”国王断然地催促他。

“陛下,您究竟统治什么呢?”

“任何东西。”国王说,一脸庄严的率真。

“任何东西?”

国王做了个手势,这个手势囊括了他的星球、别的行星,还有所有的恒星。

“这所有的一切?”小王子问。

“这所有的一切……”国王回答。

这样的话,他就不仅仅是一个君主了,而是整个宇宙的君主了。

“这些恒星听你的吗?”

“当然了!”国王说,“我说什么他们立即就得服从。不许反抗。”

这样的权力让小王子惊奇不已。如果他也具有这样的权威,他一天不止可以看四十四次落日,而是七十二次,甚至一百次,或者二百次都不需要挪动他的椅子了。由于小王子想起他刚刚离弃的小星球有些伤感,他就鼓起了所有的勇气请求国王施恩:

“我想看一次落日……你可以……命令太阳落下来吗?”

“如果我命令一位将军像蝴蝶一样从这朵花飞到那朵花,或者编一幕悲剧,或者变成一只海鸟,将军接受了,却没有执行,我们中的哪一个错了呢?”国王问,“将军,或是我?”

“你!”小王子坚定地说。

“完全正确。一个人必须要求别人完成能够执行的任务。”国王继续说,“能被接受的权威第一点就是要立足于合理的基础上。如果你命令你的臣民去跳海,他们会跳起来造反闹革命的。我有要求他们服从的权力,是因为我的命令是合理的。”

“那,我的落日呢?”小王子提醒他,因为他从来不会忘记自己曾经提出过的问题。

“你会享受你的落日的,我也会命令它们办到的。但是根据我的统治原则,应该等到条件成熟,瓜熟蒂落的时候。”

“那得什么时候啊?”小王子问道。

“哼哼!”国王回答着,他开始翻阅厚厚的日历,“哼哼!大概……大概……大概在今天晚上七点四十分左右。到时候你就会看到我的命令被执行得有多好了!”

小王子打了个哈欠。他开始后悔他失去的日落景观了。还有,他已经有点厌烦了。

“我没什么事情了。”他对国王说,“我应该出发了。”

“不要走。”国王说,他对自己能拥有一个臣民感到非常的骄傲,“不要走,我让你当部长!”

“什么部长?”

“司法部……部长!”

“但这儿根本就没有人可以审判!”

“谁知道呢,”国王说,“我还没有巡视周游过我的领土。我已经很老了,这儿又没有可以放马车的地方,走路又太累了。”

“哦,但我已经看过了!”小王子说,他转身又看了一眼星球的那一边。在那一边,就像这边一样,根本就没有一个人……

“这样的话,你就审判你自己吧。”国王回答说,“这是最困难的事了。审判自己比审判别人难多了。如果你成功地正确审判了自己,那么你就是一个真正的智者了。”

“是啊,”小王子说,“但我可以在随便什么地方审判我自己的,没必要非呆在这里呀。”

“嗨!嗨!”国王说,“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我的星球上有个地方有一只很老的老鼠。我晚上能听见它的动静。你可以审判这只老鼠,有时你还可以判它死刑。这样它的生命就取决于你的审判了。但是每次你都会宽恕它的;它是我们唯一拥有的老鼠。”

“我呀,”小王子回答,“我才不喜欢判任何人死刑呢,现在我想我该上路了。”

“不!”国王叫道。

但是,小王子一切准备就绪,不想再惹这位年老的国王伤心了。

“如果你的权威希望被立即执行的话,”小王子说,“就给我下一个合理的命令吧,比如,命令我一分钟之内离开。这条件似乎对我有好处……”

国王没有说话,小王子犹豫了片刻,随着一声叹息,他走了。

“我任命你为我的驻外大使。”国王慌忙叫着,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

小王子继续旅行时对自己说:“大人们也太奇怪了。”

第二颗星球上住着一个自大狂。

“哈,太好了!一个崇拜我的人来访了。”他一看见小王子进来,隔着大老远就这么喊着。

当然,对一个自大狂来说,所有人都是他的崇拜者。

“早上好!”小王子和他打招呼,“你戴的帽子可真奇怪呀。”

“这是用来接受致敬的。”自大狂回答说,“人们向我欢呼时,我就把它扬起来还礼。但不幸的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到过这里。”

“是吗?”小王子说,他一点儿也不明白这个自大狂在说什么。

“拍拍你的手,两只手这样对看。”这个自大狂开始指挥小王子了。

小王子开始鼓掌了,自大狂谦卑地脱帽致意。

“这比拜访国王好玩多了。”小王子对自己说,他又鼓了一次掌,自大狂也再次用谦虚的态度脱帽致意。

这样玩了五分钟以后,小王子有点厌倦这个单调的游戏了。

“应该怎么做才能使你把帽子干脆就搞了呢?”他问。

但是这个自大狂没有听见他的话。自大的人除了赞扬以外什么也听不见。

“你是不是真的很崇拜我呀?”他问小王子。

“崇拜——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崇拜的意思就是说,你承认我是这个星球上最英俊、打扮最得体、最富有、最聪明博学的人。”

“但是你的星球上只有你一个人呀!”

“帮个忙吧,就这样崇拜我吧。”

“我崇拜你,”小王子轻微地耸耸肩,“但为什么你会这么高兴呢?”

小王子走了。

“的确,大人们的确是太奇怪了。”继续旅行时对自己说。

下一颗星球上住着个酒鬼。这是一次非常短暂的拜访,但是它使小王子陷入了极度的沮丧之中。

“你在干什么呢?”他发现酒鬼正沉默地坐在一堆空酒瓶和满满的酒瓶前面。

“我在喝酒。”酒鬼回答说,语气低沉阴郁。

“你为什么喝酒?”小王子想知道。

“这样我就可以忘记。”酒鬼说。

“忘记什么呀?”小王子询问着,他已经开始为这个酒鬼伤心难过了。

“忘记我的羞愧。”酒鬼坦白地承认,垂下了脑袋。

“为什么羞愧啊?”小王子坚持地问下去,他想帮助这个人。

“为喝酒而羞愧!”酒鬼的话讲完了。他闭上了嘴,再也不吭一声。

小王子困惑不解地走了。

“大人们的确是太、太奇怪了!”他继续旅行时对自己说。

第四颗星球住着一个商人。这个人实在是太忙了,小王子去的时候,他连头也没有抬一下。

“早上好。”小王子向他问好,“你的烟灭了。”

“三加二等于五。五加七等于十二。十二加三等于十五。早上好。十五加七等于二十二。二十二加六等于二十八。我没有时间再点一次。二十六加五等于三十一。哎哟!这样加起来等于五亿零一百六十二万二千七百三十一。”

“五亿什么?”小王子问。

“啊?你还在?五亿零一百万,我不能停下来……我有这么多事情要做!我关心一些重要的事情,可没工夫说废话,二加五等于七……“

“五亿零一百万的什么呀?”小王子重复了一遍,在他的一生里,只要是他提出来的问题,他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

商人抬起了头:

“我住在这个星球上已经五十四年,我只有三次被打搅过。第一次是二十二年前的事情了,一只晕了头的甲虫从天知道的什么地方掉下来,弄出一种吓人的声音吵得要命,害得我算错了四个地方。第二次是十一年前的事,我得了风湿,因为我没有做足够的锻炼,我没有时间游荡嘛。第三次——好吧,就是这回了。我说,五亿零一百万——”

“五亿零一百万什么呀?”

商人突然明白了,他如果不回答这个问题的话,就别想清静。

“成百万的小东西,”他说,“这些东西你有时可以在天上看见。”

“苍蝇?”

“哦,不是啊,是那些亮闪闪的小东西。”

“蜜蜂?”

“哦,不是的。那些金色的小东西,它可以让懒鬼们沉浸在梦中无所事事。对我来说,我关心的是严肃的事情,我可没有时间胡思乱想。”

“啊哈!你指的是星星?”

“是啊,就是星星。”

“你打算拿这五亿颗星星做什么?”

“五亿零一百六十二万二千七百三十一个,我关心的是重要的事情,我这人很精确。”“你要拿这些星星做什么用?”

“做什么用?”

“是啊。”

“没什么,我占有它们。”

“我占有它们?”

“是啊。”

“但是我见过一个国王,他……”

“国王们不占有什么,他们是统治,这完全是两码事。”

“占有这些星星对你有什么好处?”

“让我变得富有啊。”

“那你变富了有什么好处啊?”

“让我买更多的星星,如果发现更多星星的话。”

“这个人,”小王子对自己说,“他有点像那个可怜的酒鬼。”

然而,他还有些问题:

“一个人怎么才能占有所有星星呢?”

“那它们是谁的呢?”商人恼怒地反问。

“我不知道,不是谁的吧。”

“那么它们就属于我,因为我是第一个想到它们的人。”

“是这样吗?”

“当然喽,当你发现一颗无主的钻石时,它就是你的了。当你发现无人的岛屿时,它也是你的了。当你在别人之前想出一个新点子时,那你可以取得专利,它就是你的。所以,我占有星星,因为没有人在我之间想到占有它们。”

“是啊,这到是真的。”小王子说,“你打算用它们做什么呢?”

“我管理它们,”商人回答说,“我计算它们,这可不容易啦。但是我是个天生对重要的事情感兴趣的人。”

小王子仍然不满意。

“如果我有一块丝巾,”他说,“我就可以把它围在脖子上。如果我有一朵花儿,我可以摘下它来随身带着。但是你却不能把星星从天上摘下来……”

“不。我可以把它们放在银行里。”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说在一张小纸片上记下星星的数量,然后把这张纸放在抽屉里用钥匙锁上。”“就这些?”

“这些就够了。”商人说。

“这很有趣。”小王子想,“这有点诗意,但根本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嘛。”

对重要的事情,小王子和大人们有非常不同的看法。

“我有一朵花儿,”他继续着和商人的对话,“我每天给它浇水。我有三座火山,每星期都清扫它们,包括一座死火山,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我的火山是有用的,我的花儿也是有用的,我拥有它们。但是你拥有的星星对你来说根本没有用。”

商人张开嘴,但他发觉自己没话可说。小王子已经走远了。

“大人们肯定都有点反常!”他继续旅行时对自己天真地说。

第五颗星球非常的古怪。它是所有星球中最小的一颗。它所有的空间只能容下一盞街灯和一个灯夫。小王子一点儿也弄不清楚,在天上的某一块地方,有一颗行星,没有人,没有房子,要街灯和灯夫干什么呢?然而小王子还是对自己说:

“可能这个人很荒谬,但是他没有国王、自大狂、商人和酒鬼那么荒谬。至少他的工作还有点意义。当他点亮街灯时,就像他又为生命带来一盞灯,或者,一朵花儿。当他熄灭灯火的时候,花朵,或星星就睡觉去了。这是一份美丽的作,因为它是美丽的,所以它才是真正有用的。”

当他到达这颗行星上时,他满怀敬意地向灯夫敬礼致意:

“早上好,你刚才为什么把灯灭了?”

“那是命令。”灯夫回答道,“早上好。”

“什么命令?”

“命令就是我要熄灭这些灯。晚上好。”

“他又把灯点亮了。”

“但是你又把它点亮了?”

“那是命令。”灯夫回答。

“我不明白。”小王子说。

“没什么需要明白的。”灯夫回答,“命令就是命令。早上好。”

然后他又把灯熄灭了。

随即他用一块红色方格手帕擦了擦前额。

“我在做一份可怕的工作。以前它是合理的,我早上把灯熄灭了,晚上再点亮。白天剩下的时间我就休息,晚上剩下的时间我就睡觉。”

“那么现在命令改变了吗?”

“命令没有改变过。”灯夫说,“这就是悲剧!一年又一年,行星的运行越来越快了,可是命令却从来没有改变过!”

“那又怎样呢?”小王子问。

“现在行星每一分钟就转一圈,我连一秒钟休息的时间都没有,每分钟我都得把灯点亮然后再熄灭!”

“这太有意思了!一天只有一分钟!”

“这一点儿也不奇怪!”灯夫说,“我们谈话的时间已经有一个月了!”

“一个月?”

“是啊,三十分钟。晚上好。”

他又把灯点亮了。

小王子注视着他,觉得自己很喜欢这个忠诚于命令的人。他记得自己那些追寻落日的日子,在那些日子里,他只需要移动一下椅子就行了。他是真的想帮助这位朋友。

“你知道吗?”他说,“我有一个办法,你想休息的时候就可以休息……”

“我老在想着休息呢。”灯夫说

“但一个人不可能同时做到既忠于职守,又可以懒惰的。”

小王子接着说:

“你的这颗行星这么小,走三步就可以绕上一圈。你只要走慢一点点,就可以永远笼罩在阳光之中了。你想休息的时候,你只要走路就行了——这一天你想要多长就有多长。”

“这帮不了多大的忙。”灯夫说,“我生命中热爱的就是睡觉。”

“那你太不走运了。”小王子说。

“我是不走运。”灯夫说,“早上好。”

他又熄灭了灯。

“这个人,”当小王子继续自己更遥远的旅程时对自己说,“这个人会被所有的人轻蔑嘲笑;被那个国王、自大狂、酒鬼、商人,然而对我而言,他是他们当中唯一一个不可笑的。或许是因为他关心的是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事情吧。”

他懊悔地叹了口气,再次对自己说:

“这个人是这些人中我唯一可以交朋友的人。但是他的行星真的是太小了,根本住不下两个人……”

小王子不敢承认的是,他之所以为离开这颗行星感到遗憾,是因为这里一天有一千四百四十次日落!

第六颗行星比上一个大了十倍。这儿住着一位老先生,他正在写一部大书。

“哦,看哪!来了一个探险家!”当他看见小王子来的时候惊呼起来。

小王子在桌子旁边坐了下来,微微有点儿喘。他已经旅行了这么久这么远了!

“你从哪儿来?”老先生问他。

“这本大书是干什么的?”小王子问,“你在做什么?”

“我是个地理学家。”老先生说。

“地理学家是什么?”小王子问。

“地理学家就是学者,他知道所有海洋、河流、城镇、山脉和沙漠的地位位置。”

“这有趣极了。”小王子说。“终于有个人是真正有职业的了!”他瞥了一眼四周,看了看地理学家的行星。这是他所见过的最华贵的星球了。

“你的星球很漂亮。”他说,“这儿有海洋吗?”

“我没法告诉你。”地理学家说。

“啊!”小王子失望了,“有山吗?”

“我没法告诉你。”地理学家说。

“那城镇、河流和沙漠呢?”

“我也没法告诉你。”

“但你是个地理学家!”

“对极了,”地理学家说,“我不是个探险家。但我需要探险家。去计算城镇、河流、山脉、海洋、沙漠并不是地理学家的事。地理学家很重要,不能去闲逛。他不能离开他的书桌。但在他的研究中,他需要会见探险家,他问他们问题,记录他们旅行的回忆。如果这些旅行者中有任何人引起他的兴趣,地理学家就会对这个探险家的道德状况进行调查。”“为什么这样?”

“因为探险家如果撒谎的话,会给地理学家的书带来灾难的,探险家喝多了也是这样。”

“为什么这样?”小王子问。

“因为喝醉的人看到的东西都是重影,地理学家就会把一座山记录成两座。”

“我认识一个人,”小王子说,“他是个很差劲的探险家。”

“有可能的。所以,要是探险家的品德良好的话,我就去调查他的发现。”

“是去当地查看吗?”

“不,这太复杂了。但是会要求探险家提供证据。比如说,他发现了一座山,那么就要求他从那里带回块大石头来。”

地理学家突然激动了。

“但是你——你从很远的地方来!你是一个探险家!

你应该向我描述你的星球!”

于是,地理学家打开了他大大的记录本,削尖了他的铅笔。探险家的叙述先用铅笔记录,等探险家拿出证据再改用钢笔。

“请说啊?”地理学家充满期待地问。

“噢,我住的地方,”小王子说,“不是非常有趣。它很小。我有三座火山。两座是活的一座是死的。但是谁也说不准。”

“谁也说不准。”地理学家说。

“我还有朵花儿。”

“我们不记录花儿。”地理学家说。

“为什么这样?花儿是我的星球上最漂亮的东西了!”

“我们不记录她们,”地理学家说,“因为她们的生命太短暂了。”

“这是什么意思——生命短暂?”

“地理记录,”地理学家说,“是指那些在所有书本中,有关于最重要的问题的书,它是永远不会过时的。几乎没有山会移动自己的位置,也几乎没有海洋会把水腾空。我们只记录永恒的东西。”

“但就是死火山都会复燃的,”小王子打断他,“这是什么意思——生命短暂?”

“火山是死是活,对我们来说是一样的,”地理学家说,“跟我们有关系的是山脉,它不会变。”

“但是这是什么意思呢——生命短暂?”小王子重复了一遍,在他的一生中,只要他问过的问题,他总是要刨根问底。

“它的意思是,很快就会消失。”

“我的花儿很快就会消失吗?”

“当然啦。”

“我的花儿生命短暂。”小王子对自己说,“她只有四根刺儿用来抵御世界保护自己。我把她一个人丢在我的行星上了!”

这是他第一次后悔。但是他再一次鼓起了勇气:

“你现在想建议我去什么地方?”

“地球。”地理学家说,“听说它享有美好的名声。”

小王子走了,心里惦记着他的花儿。

第七颗星球就是地球了。

地球可不是普通的行星!那里有一百一十一位国王(其中包括黑人国王),七千位地理学家,九十万个商人,七百五十万个酒鬼,三亿一千一百万个自大狂——这就是说,大约有二十亿个大人。

为了使你对地球的大小有个概念,我会告诉你,在发明电以前,在六个大陆上,必须要有四十六万两千五百一十一个灯夫来点灯,这就像是支真正的部队。

远远地看去,那是一幅辉煌壮观的画面,他们的动作就像芭蕾舞演员一样有条不紊。首先登场的是新西兰和澳大利亚的灯夫,灯点亮以后,他们就去睡觉了;下一个,中国和西伯利亚的灯夫就要进入他们的舞台了,之后,他们也飞一般地飘回去了;然后,就轮到俄罗斯和印度的灯夫了;再然后是非洲和欧洲;再下一个是南美洲,然后是北美洲。他们从来不会弄错他们步口舞台的次序。这是多么壮观啊!

在北极,只有一个人负责一盞灯——而他的同事负责南极唯一的一盞灯——只有这两个人不需要辛苦的劳作和万分的小心:他们一年只有再次工作的机会。

一个人要点小聪明的时候,有时会撒一点小谎。我刚才也没有很诚实地告诉你那些关于灯夫的故事。这样可能会给那些不了解我们星球的人留下一个错误的印象。事实上是,人们只占据了地球很小的一部分。如果这二十亿居民都笔直地站在地球上,挤在一起,就像他们参加一个大型公众集会时一样,那么,他们可以被轻易地放置在一个二十英里宽长二十英里的广场上。而所有的人类,都可以挤在太平洋中一个小岛上。

当然啦,那些大人是不会相信你的。他们总以为他们自己占据了很大的空间,他们假想自己就像猴面包树一样重要。就建议他们自己忙着计算去吧,要知道,他们热爱数字,这会让他们很开心的。不过,不用把你的时间浪费在这些额外的工作上,这没必要,相信我好了。

小子到了地球上,就异常吃惊地发现那儿根本没有一个人。他担心自己跑错了星球,这时,一个金色的环状物在沙地上移动着。

“晚上好。”小王子没有把握地说。

“晚上好。”蛇回答道。

“我来到哪个星球了?”小王子问。

“这是地球,非洲。”蛇又回答道。

“啊,难道地球上没有人吗?”

“这是沙漠,沙漠里是没有人的,地球很大的。”蛇说。

小王子坐在了石头上,抬起眼睛朝天空张望。

“我想知道,”他说,“是不是天堂每天点亮星星,是为了让我们中的每个人能够在某一天重新找到自己……看,我的星球。它就在我们的头顶上。但它离我们多么远啊!”“它真漂亮!”蛇说,“你来这里干什么呢?”

“我和一朵花儿之间出了点麻烦。”小王子说。

“是吗?!”蛇说。

然后,他们都沉默了。

“人们都在哪里呢?”小王子终于又开了腔,“在沙漠上真有点孤独……”

“到了有人的地方,也一样寂寞。”蛇说。

小王子长时间地看着蛇。

“你是个很有趣的动物,”他最后终于说话了,“你细得像一根手指头……”

“但是我比一个国王的指头更有力量。”蛇说。

小王子笑了,说:

“你不会很有力量的,你甚至没有脚,你都没法旅行的……”

“我可以把你带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比一只船能去的地方还远。”蛇说。

它围着小王子的脚踝将自己盘绕起来,就像一只金色的脚镯。

“地球上的人只要碰过我,我说把他送回老家去,”蛇说,“但你是单纯而且真实的人,又来自另一颗星球……”

小王子没有回答它。

“你打动了我——你在这个花岗岩做成的地球上是如此的脆弱,”蛇说,“我可以帮助你,如果哪一天你想你自己的星球了,我可以……”

“噢!我明白了。”小王子说,“但是,你为什么说话总像在说谜语呢?”

“这些谜语我都能解开的。”蛇说。

于是,他们又都沉默起来。

小王子穿过沙漠,只看见一朵小花儿。这是一朵长着三片花瓣的花儿,一朵很不起眼的小花儿。

“早上好。”小王子说。

“早上好。”花儿说。

“人们都去哪里了?”小王子礼貌地问道。

花儿曾经见过一队商队路过。

“人吗?”她随声附和了一句,“我想有六七个人吧,我几年前见过他们。但是没人知道上哪儿去找他们。风吹着他们到处跑。他们没有根,活得很辛苦。”

“再见!”小王子说。

“再见!”花儿说。

随后,小王子爬上了一座高山。他以前只知道有三座火山,也就有他的膝盖那么高,他把那座死火山当脚凳用。

“从这么高的一座山上,”小王子自言自语,“我应该一眼就可以看到整个星球以及所有的人了。”

但是他什么也没看见,除了锋利的岩石,它们像针一样尖锐地高耸着。

“早上好。”他礼貌地说。

“早上好——早上好——早上好!”回答他的是回声。

“你是谁?”小王子问。

“你是谁——你是谁——你是谁?”回答他的仍然是回声。

“做我的朋友吧,我很寂寞。”他说。

“我寂寞——我寂寞——我寂寞!”回声回答说。

“多么奇怪的星球!”小王子想,“它上面干巴巴的、又尖利,还充满了咸味,人们没有一点儿想像力。他们只会重复别人对他们说的话……我星球上的那朵花儿,她总是抢着第一个说话……”

在沙漠、岩石、雪地上走了很久之后,小王子终于来到了一条路上。要知道,所有的路都是通往有人烟的地方的。

“早上好。”他说。

他正站在一个花园前,花园里满是盛开的玫瑰。

“早上好!”花儿们说。

小王子注视着她们,她们每一朵看上去都像他的花儿。

“你们是谁?”小王子吃惊地问。

“我们叫玫瑰。”花儿说。

“啊!”小王子沉默了……

他感到很伤心。他的那朵花儿曾经告诉过他,她是宇宙里仅有的一朵玫瑰。但是这里有五千朵,而且都长在一个花园里!

“她会非常生气的,”他对自己说,“要是她看见了这些花儿……她会特别可怕地咳嗽,她会装作自己就要死掉的样子来逃避遭人嘲笑。然后我就应该假装着照顾她,让她生还过来——如果我不这么做,她就会真的羞愤而死的……”

他又想:“我原以为自己是富有的,我拥有一朵宇宙里独一无二的花儿;实际上,我只不过是有一株很普通的玫瑰。一株极普通的玫瑰,三座火山只有我的膝盖高——其中还有一座可能永远不会复燃……这些不能让我变成一个伟大的王子……”他倒在草地上,伤心地哭了。

就在这时候,来了一只狐狸。

“早上好。”狐狸说。

“早上好。”小王子礼貌地回答,他回过头却什么也没看见。

“我在这里呢。”那声音说,“在苹果树下面。”

“你是谁?”小王子问,“你看上去真漂亮。”

“我是狐狸。”狐狸说。

“来和我玩吧。”小王子提议,“我现在一点儿也不开心。”

“我不能和你玩,”狐狸说,“我没有被驯服呢。”

“噢,对不起。”小王子说。

但是,想了一下,他又说:

“驯服是什么意思呀?”

“你不住在这儿?”狐狸问,“你来找什么呢?”

“我在找人。”小王子说,“驯服是什么意思呢?”

“人!”狐狸说,“他们有枪,他们要捕猎。这非常烦人。他们也养鸡,这是他们唯一的兴趣。我是不是要找鸡?”

“不,”小王子说,“我在找朋友。驯服是什么意思?”

“这是个经常被忽略的词,”狐狸说,“它的意思就是建立联系。”

“建立联系?”

“就是这意思。”狐狸说,“对我来说,你就是一个小男孩,和其他十万个男孩子没有区别。我不需要你。而你呢,在你的立场上,也不需要我。对你来说,我和其他十万只狐狸也没有区别。但是如果你驯服了我,我们就会相互需要。对我来说,你是世界上独有的一个,对你来说,我也是世界上独有的一个……”

“我有点明白了……”小王子说。

“有朵花儿,我觉得她一定驯服了我……”

“有可能的,”狐狸说,“在地球上,什么事儿都能见到……”

“噢,但这不是在地球上。”小王子说。

狐狸看上去好像糊里糊涂的,而且有点好奇。

“在别的星球上?”

“是啊!”

“那个星球上有猎人吗?”

“没有。”

“哦,太有趣了,有鸡吗?”

“没有。”

“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儿。”狐狸叹息道。

但是狐狸又把话题拉回来了“我的生活太单调了,”他说,“我捉鸡,人捉我。所有的鸡都一样,所有的人也都一样。结果就是,我有点厌烦了。但是如果你驯服了我,就好像太阳将光芒洒在我身上一样了。你的脚步声和其他人的脚步声就不一样,其他人的脚步声让我很快地溜回地底下,而你的脚步声就会呼唤我,它听起来就像从我的洞穴外面传来的音乐。再说,你看见那边的稻田了吗?我是不吃面包的,小麦对我来说全无用处,麦田也毫无意义,这真是令人伤心啊。但是你长着一头的金发,你想想,如果你驯服了我该是多么棒的一件事!那些谷粒,也是金色的,它们将会把我带回到对你的记忆中玄,我就会爱听风穿过麦田的声音……”

那狐狸久久地凝视着小王子。

“求你了——驯服我”!

“我想的,非常想,”小王子回答说:“但是我没有什么时间,我想去找朋友,还想要知道很多很多的东西。”

“你只能了解你所驯服的东西。”狐狸说,“人是没有什么时间去了解什么事情的,他们在商店里买那些现成的东西,但是没有商店可以买到友谊,所以人已经没有朋友了。如果你想要朋友,就请你,驯服我吧!”

“我应该做些什么来驯服你呢?”小王子问。

“你必须要有耐心。”狐狸回答说,“第一,你要坐在离我有点儿距离的地方——就像这样——草丛里。我用我的眼角瞄着你,你什么也不说。语言是误解的源头。但是你每天要坐得离我更近一点儿……”

第二天小王子又回来了。

“最好每天在同一时间回来,”狐狸说,“假如,举个例子,你下午四点钟来,三点钟我就会很开心了,随着时间的临近我越来越高兴。四点钟,我已经开始焦急并且为此雀跃了。我会让你看见我有多么高兴!但是你要是随便什么时候来,我永远不会知道该在几点钟时,我要做好心理准备欢呼你的到来……应该有一定的仪式。”

“什么是仪式?”小王子问。

“也是一件经常被人忽视的事。”狐狸说,“这是一种让每一天,或一小时和其他时间不同的东西。比如说,我的猎人们就有个仪式。每周四他们和村里的姑娘们跳舞。这样对我来说,星期四就成了精彩的一天!我可以沿着葡萄园走到头,但要是猎人们随时都可能跳舞,那么每天都和其他日子没什么两样,我也就等于没有一天假期了。”

于是小王子驯服了狐狸。当他离开的时刻快到来时,“唉!”狐狸说,“我都要哭了……”

“这是你自己的错,”小王子说,“我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你,但你想让我驯服你……”

“是啊,是这样的。”狐狸说。

“但是你现在要哭!”小王子说。

“是的。”狐狸说。

“那么这件事对你一点儿好处也没有!”

“对我有好处的。”狐狸说,“因为我拥有了麦田的颜色。”

然后他又说:

“过去再看看玫瑰花儿吧。你现在就会明白了,你的那朵花儿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一朵。然后再回来和我道别,我会选给你一个秘密当作礼物。”

就这样,小王子走开了,去看那些玫瑰花儿。

“你们一点儿也不像我的玫瑰。”他说,“你们还什么也不是呢。没有人驯服过你们,你们也没有驯服过谁。你们就像我刚认识时的狐狸一样,它只不过是只和其他十万只没有分别的狐狸。但是我和它交上了朋友,现在它就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了。”

这些玫瑰显得非常的尴尬。

“你们的确漂亮,但是你们是空虚的。”小王子继续说,“没有人会为你们而死,当然啦,任何一个过路人都会认为我的玫瑰跟你们是一样的,但是对我来说,她比你们这上千朵玫瑰都要重要:因为她是我灌溉的;因为是我把她放在玻璃球罩下面的;因为是我把她放在屏风后面为她遮风挡雨;因为为了她,我杀死了毛毛虫(除了我留下让它们变成蝴蝶的那几条);因为当她发牢骚、吹牛甚至什么都不说时,是我在聆听她。因为她是我的玫瑰。”

然后,他又回去见狐狸了。

“再见。”他说。

“再见。”狐狸说,“喏,这是我的秘密,一个非常简单的秘密。只有用心才看得清事物的本质。实质性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

“实质性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小王子重复了一遍,以便让自己能够记住。

“正因为你为你的玫瑰花费了时间,所以才使你的玫瑰变得更为珍贵。”

“正因为我为我的玫瑰花费了时间,所以……”小王子重复着,让自己记住它。

“人们已经忘记了这个道理,”狐狸说,“但是你不能忘记。你需要永远,永远对你所驯服的负责,你要对你的玫瑰负责。”

“我要对我的玫瑰负责……”小王子又跟着说,他要保证自己能记住它。

“早上好。”小王子说。

“早上好。”扳道工说。

“你在这儿做什么呢?”小王子问。

“我指引着成千上万的游客,”扳道工说,“把运载他们的火车送走,喏,往右,现在是往左。”

随着一声如轰雷般的咆哮,一列特快列车带着强烈的光芒冲了过来,把扳道工的小屋震得晃晃荡荡。

“他们急着赶路呢。”小王子说,“他们在找什么?”

“这个连火车司机都不知道吧。”扳道工说。

第二列特快列车雷鸣般地又冲过去了,和刚才那列快车的方向相反。

“他们又回来了?”小王子问。

“不是同一辆。”扳道工说,“这是对开过来的车。”

“他们是不是不满意自己住的地方?”小王子问。

“没人满意自己住的地方。”扳道工说。

他们又听到了第三列特快列车的轰鸣声。

“他们是不是在追第一列车的旅客?”小王子问。

“他们在睡觉,就是没睡觉也在打哈欠了。只有孩子们这时候才会靠着玻璃窗把鼻子压扁。”

“只有孩子才知道他们自己在找什么。”小王子说,“他们把自己的时间花在布娃娃上,它对他们变得那么重要,要是有人把它从他们那里拿走,他们就会哭……”

“他们真幸福啊。”扳道工说。

“早上好!”小王子说。

“早上好!”店主说。

这是一个卖药片的店主,这种药片是用来止渴的。你一个星期只需要吞食一片,就再也不会觉得口渴了。

“你为什么卖这些玩意儿呢?”小王子问。

“因为它们节省了大量的时间。”店主说,“专家计算过,吃了这些药片,你一个星期可以节约五十三分钟。”

“那这五十三分钟有什么用呢?”

“随便,怎么用都行……”

“对我而言,”小王子对自己说,“如果有五十三分钟让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要悠闲地朝一条满是清水的小溪踱过去。”

这是我在沙漠中发生事故后的第八天了。当我听到这个店主的故事时我正好喝完我的最后一滴水。

“啊哈,”我对小王子说,“你的这些回忆真有趣,但是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修好我的飞机,我没有水喝了,而且,要是我也能悠闲地朝着小溪走去的话,我也会很开心的!”

“我的朋友狐狸……”小王子对我说。

“我亲爱的小家伙,这儿没有狐狸什么事了!”

“为什么没有了?”

“因为我就要渴死了。”

他并没有跟上我的思路,他这样回答我:

“人有朋友是件好事,就算他要死了也这样。我,比如说,我就很高兴曾经和一只狐狸交上了朋友……”

“他一点也不知道危险。”我想,“他从来也不饿不渴,他只需要一点点阳光……”

但是他很平静地看着我,回答了我的想法:

“我也很渴,我们来找一口井吧……”

我做了个疲倦的姿势:在茫茫的大漠上四处随便地乱转想找到一口井,这太荒谬了。不过,我们仍然开始去寻找了。

当我们跋涉了几个钟头以后,夜幕无声地降临了,星星露出了脸。干渴让我有点发热,我看着这一切好像做梦一样。小王子说的话也在我的脑海里跳跃。

“那么你也渴了?”我问他。

但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很少回答我的问话:

“水对心也有好处……”

我不懂这个回答是什么意思,但是我什么也没说。我清楚地知道,想要细问他是不可能的。

他累了,坐了下来。我也在他旁边坐下来了。一小会儿的沉默之后,他开口了:

“星星很漂亮,因为有一朵我们看不见的花儿。”

我回答说:“那当然。”然后便望着绵延起伏的沙丘,不再说什么了。

“沙漠很漂亮。”小王子说。

这是真的。我永远都爱沙漠。坐在风吹积而成的沙丘上,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却有一种说不出的东西在默默地放着光芒。

“什么能让沙漠这么漂亮呢,”小王子说,“是某个地方藏着的一口井……”

我惊讶地发现自己对沙子上神秘的光芒有了突如其来的理解。

当我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我住在一幢老宅子里,传言说屋子底下埋藏着珠宝。可以肯定,没有人知道怎么找到它,甚至可能,没有人真的找过它。但是从此这栋老房子像有了魔力一样,我家房子的深处埋藏着一个秘密……

“是啊!”我对小王子说,“无论是房子、星星或者沙漠——赋予它们美丽的东西是看不见的!”

“我真高兴,”他说,“你和我的狐狸的看法一样。”

小王子渐渐地睡着了,我把他抱在怀里,再次出发了。我深深地被打动,并且激动了,就像我正携带着一颗非常脆弱的珠宝甚至,对我来讲,地球上没有什么能更脆弱。在月光下,我看着他苍白的额头,他阖上的双眼,他在风中战粟的一绺鬈发,我对自己讲:“在这儿,我看见的只不过是他的外表,最重要的是看不见的……”

他的唇微微张开了,像微笑的样子,我再次对自己说:“这个睡着的小王子有什么能这样感动我呢,是对他一朵花儿的忠诚吧——那花朵就像烛花儿一样照亮了他的全身,就连他睡着也这样……”

我更感觉到他脆弱了。我想保护他,就像他自己就是一朵烛花,会被一阵轻风熄灭……

就这样,我断续走着,天快破晓时,我发现了水井。

“那些大人拼命往列车里挤,但是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于是,他们便焦急、烦躁,在原地圈圈地打转……”小王子说。

然后他又说:

“根本不值得这么费劲的……”

我们找到的那口井不像是撒哈拉的井,撒哈拉的井通常仅仅是在沙中挖出的一个洞而已。这口井就像一般村庄里的井,但是这一带没有村庄,我以为我是在做梦呢……

“这很奇怪。”我对小王子说,“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了:辘轳、吊桶、绳子……”

他笑了,摸着绳子,安置好辘轳,辘轳开始转动了,像是一只被风遗忘了许久的旧风向标。

“你听见了吗?”小王子说,“我们叫醒了井,它开始唱歌了。”

我不想让他累着。

“把它给我。”我说,“对你而言,它太重了。”

我慢慢地把吊桶升到井边,然后把它固定好——我快乐,为着我的成就,尽管我已经很累了。辘轳的歌声还在我的耳边响着,我可以看见微亮的阳光洒在颤抖的水面上。

“我真想喝这水,”小王子说,“给我一点儿喝……”

我明白他在寻找什么了。

我把吊桶升到他的唇边。他闭着眼睛喝水,像过节日一样快乐。这水真的是和普通的水不同的。它的甜美来自于星星下的散步,辘轳的歌声,我臂膀的努力。它对心灵是有益的,就像是一件礼物一样。当我还是小个男孩的时候,圣诞树上的灯光,半夜弥撒的音乐,微笑脸庞的温柔,都能为我收到的礼物添上圈圈的光环。

“你这儿的人们,”小王子说,“在一个花园里养了五千朵玫瑰,但是他们却找不到自己所要寻找的东西。”

他们找不到的。“我回答说。

”但他们寻找的东西可以在一朵玫瑰或者一点点水里找到的。“

“是啊,就是这样。”我说。

小王子补充说:

“但,眼睛是盲目的,人们应该用心去看……”

喝过了水,我痛快地呼吸着空气。太阳升起的时候,沙子呈现出一片蜂蜜的颜色。这种蜂蜜的颜色让我很愉快。那么,又是什么让我感到忧伤呢?

“你要遵守你的诺言。”小王子轻柔地说,再次坐在了我身边。

“什么诺言?”

“你知道……给我的羊一个口罩……我要对我的花儿负责……”

我把画的草稿从口袋里掏出来。小王子翻看了一遍,笑着说:

“你的猴面包树,看上去有点像大白菜……”

“噢。”

我本来还对猴面包树这张画感到骄傲呢!

“你的狐狸……耳朵有点像羊的角……太长了。”

然后他又笑了。

“你这样不公平的,小王子。”我说,“本来我就是除了蟒蛇以外什么也没有画过嘛。”

“哦,这就行啦。”他说,“小孩子们都明白的。”

就这样,我画了一幅口罩的草图。当我把它交给他的时候,我的心都要碎了。

“你有一些我不知道的计划……”我说。

但是他没有回答我,而是对我说了另一番话:

“你知道,我到地球上……明天是一周年了。”

然后,沉默了一会儿,他继续说:

“我降落的地方离这里非常近……”

他的脸涨红了。

再一次地?不明白为什么,我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悲伤。尽管如此,还是有一个问题冒了出来:

“那么,我认识你的那个早上,你一个人在沙漠上走着,这么说,我遇见你不是偶然的了?你是要回到你降落的地方?”

小王子的脸又红了。

我带了几分迟疑又问:

“或者是为了周年经念吧!”

小王子的脸再一次地变得绯红了。他从来不回答问题。但是,当一个人沉默不语的时候,难道不意味着“是”吗?

“啊!”我对他说,“我有点儿害怕了……”

但是他打断了我。

“现在你要工作了。你要回到你的引擎那里去。我在这里等你。明天晚上再回来吧……”

但是,我放心不下。我还记得那只狐狸。如果一个人让自己被驯服的话,那么,他难免会哭的……

水井边有一道残缺的石头墙。第二天晚上,当我做完事情回来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小王子坐在墙顶上,他的腿摇来晃去。我听到他说:

“那么你不记得了,不是这儿。”

肯定有什么声音回答他了,他又回答说:

“是啊!是啊!日期没有错,但地方不对。”

我继续朝着墙走,没有看见,也没有听到有人在。但小王子再次说话了:

“……那当然。在沙子里,你会看见我的脚印是从哪儿开始的。你在那里等着我就行了,我今天晚上会去那儿的。”

我离墙只有二十米远,但我仍然什么也没看见。

一阵沉默以后,小王子又说话了:

“你的毒液很厉害吗?你肯定它不会折磨我太长时间吧?”

我停下了脚步,心里充满了忧虑,但是,我依然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

“现在,你走开吧。”小王子说,“我要从墙上下来了。”

我垂下了眼睛,那墙角——我惊得跳上了半空,在我前面,一条金黄色的蛇正直着身子冲着小王子!它是那种可以在三十秒钟内让人丧命的毒蛇!我把手插入口袋,准备掏出手枪时,我的脚步却在打转,我趔趄地倒退了几步。正是因为我弄出的声响,那条蛇,穿过沙子游走了,就像喷泉中渐渐熄灭的浪花,没有显出一点儿惊慌就消失了,伴随着一阵石头间发出的细小的金属撞击声。

我到了墙边,我把我的小王子搂进怀里,他的脸白得像雪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他,“你为什么和蛇说话?”

我松开了他总戴着的金黄色围巾,用水弄湿他的太阳穴,给他喝了口水。现在我不敢再问他什么问题了。他极度伤悲地望着我,用他的手环着我的脖子。我能感觉到,他就像只被来福枪击中的小鸟一样,心跳渐渐弱下去了……

“我很高兴你发现了引擎的毛病,”他说,“现在你可以回家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正是赶过来告诉他,我的飞机修好了,而这原本是我根本不敢奢求的好结果。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但是他说:

“我今天也回家……”

然后悲伤地说:

“我回家要远多了……艰辛多了……”

我清楚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反常的事情,我把他当小孩一样紧紧地抱在怀里,可我感觉他正在笔直地向一个无底深渊陷下去,我想拉住他,但却力不到……

他的神情很认真很严肃,望着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有了你画的羊,有了装羊的箱子,还有一个口罩儿……”

他给了我一个带着忧伤的微笑。

我等了很长时间,我可以看出来,他一点一点地在恢复活力。

“亲爱的小家伙”,我对他说,“你在害怕……”

一点儿也不用怀疑的是,他害怕了。但是他又轻轻地笑了。

“我今天晚上应该更害怕……”

我再一次感觉到要发生一件无可弥补的事,我的心一下子就凉了。我知道我不能承受这样的想法,我将再也听不到他的笑声。对我来说,他的笑声就像沙漠里的一泓清泉一样。

“小家伙,”我说,“我还想听见你的笑声。”

但是他对我说:

“今天夜里,正好是又一年了……我的星星正好在我去年降落的那个地方的上空……”

“小家伙,”我说,“告诉我,这只是个噩梦——这蛇的事,这见面的事,还有这星星……”

但是,他没有回应我的请求,他对我说:

“重要的事情是看不见的……”

“是啊,我知道……”

“这就跟那花儿一样。如果你爱那朵在星星上生活的花儿,晚上看星星就是件甜蜜的事情,有了鲜花,所有的星星都显得是那么繁盛……”

“是的,我知道……”

“就跟水一样,因为那辘轱、绳子,你给我喝的水就像音乐一样美妙。你记得——那水有多好吧。”

“我知道……”

“晚上你会抬头看星星。我住的地方什么东西都很小,我不能指给你看在哪儿能看见我的星星。这样更好。对你来说,我的星星是所有星星中的一颗。这样,你会爱看天上所有的星星了……它们都会是你的好朋友。除此以外,我还要送你件礼物……”

他又笑了。

“啊,小王子,亲爱的小王子!我爱听这样的笑声!”

“这就是我的礼物。只是这个。它就像水那样时……”

“你想说什么?”

“每个人都可以拥有星星,”他回答说,“但是对不同的人来说,是不一样的。对有些人来说,他们是旅行者,那星星就是向导。对另一些人来说,它们不过是天空上的小灯盏罢了。对学者来说,星星就是他们探讨的问题。对商人来说,它们就是财富。但是这些星星都不会说话。你的星星和别人的星星不一样——”

“你想说什么?”

“我住在其中一颗星星上。在那颗星星上,我在欢笑。这样,当你望着夜空时,就像所有的星星都在笑……只有你——拥有会笑的星星!”

然后他又笑了。

“时间会缓和所有的悲伤,当你的悲伤被安抚以后,你就会因为认识过我而感到满足。你永远会是我的朋友。你会想和我一起笑。有时,你打开窗户,为了那种快乐……当你仰望天空时,你的朋友会惊讶地看见你笑着仰望星空!那时,你会对他们说:‘是啊,星星总会让我欢笑!’他们会以为你疯了。这就是我跟你开的一个小玩笑呀……”

他又笑了。

“这就像,我给你的并不是星星,而是很多很多的小铃铛,它们都会笑……”

他又笑了,然后很快就认真起来了:

“今天夜里——你知道的……不要来了。”

“我不能离开你。”我说。

“那时,我会很痛苦,我看上去有点儿像要死了。就是这样的。不要来看这些。这太糟糕了……”

“我不能离开你。”

但是,小王子忧虑了。

“我告诉你这个……也是因为那蛇,我不能让它咬你的。蛇是一种恶毒的生灵,它可能只是因为好玩就咬你……”

“我不能离开你。”我说。

但另一种想法又安慰了他:

“这倒是真的,它不会有那么多毒汁来咬第二下了。”

那天晚上,我没有亲眼看见他动身,他悄悄地,没有发出一点动静就离开了我。当我追上他的时候,他正迈着坚定的步子飞速地向前走。他只是对我说:

“啊!你在这儿……”

他拉住我的手,但是他仍然在担心。

“你不该来的。你会受苦的。我看上去像要死了,但这不会是真的……”

我什么也没有说。

“你明白的……路太远了,我不能带走我的身体,它太重了。”

我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它是个因为陈旧而被丢弃的外壳,为了陈旧的外壳没什么可伤心的……”

他有点儿沮丧了,但是,他还是又做了一次努力:

“你知道,一切都会很好的。我也是这样的,我应该望着星星,所有的星星都是口井,有着锈迹斑斑的辘轱的井,所有的星星都会倒出清甜的水让我喝……”

我仍然什么也没有说。

“这多么有趣啊!你会有五亿个小铃铛,我会有五亿条清泉……”

然后,他沉默了,因为他哭了……

“就这儿吧,让我一个人自己走。”

但他却坐了下来,他也是害怕了吧。

然后,他又说:

“你知道……我的花儿……我必须要对她负责。她是这么弱小!她是这么天真!她只有四根刺,根本就一点儿用没有,还要保护她自己……”

我也坐了下来,我再也站不住了。他说:

“现在……就这样了……”

他还是有点儿犹豫;然后,他站起来,走了一步。我却再也动弹不了了。

除了靠近他脚踝的地方闪过一片黄色的光芒以外,什么也没有。有那么一会儿,他一动不动,没有叫喊。就像树一样无声无息地倒在沙地上。

现在六年已经过去了……我从来没有提及过这段往事。在回去的路上,我遇见了我的同事,他们看见我还活着都很高兴。但是,我很悲伤,我告诉他们:“我累了。”

现在,我的伤悲得到了一点点的安慰。这就是说……并不是完全恢复了。但是,我坚信不疑,小王子已经回到了他的星球,因为,在拂晓时分,我没有找到他的躯壳,那并不是个很重的身体……夜晚,我喜欢聆听星星,它们就像五亿个小铃铛一样……

但有一件事我很好奇……当我替小王子画羊的口罩儿的时候,我忘记给它加上皮带了。这样的话,他就没办法拴牢他的绵羊了。所以,我到现在都还想知道:他的星球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也许绵羊早已经把花儿给吃了……

有时我会对自己说:“当然不会!每天晚上,小王子都会把自己的花儿放在玻璃球罩下面,他还会很细心地照顾他的绵羊……”然后我就高兴起来了,所有的星星也在笑声中蕴藏着甜蜜。

但是,有的时候我又对自己说:“有时,或者,人会心不在焉的!在一个晚上,他忘记了玻璃球罩,或者,绵羊跑出去了,没有一点动静,就在晚上……”于是,那些星星就开始掉眼泪了……

有一个伟大的谜,对同样也爱小王子的你来说,或者对我来说,假如有个地方,我们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有一只我们从来没见过的绵羊它吃掉一朵玫瑰,或者没有吃,那宇宙的面貌就完全不同了。

然后,再抬起眼睛来望着星空,问问你自己:那只绵羊到底有没有把花儿吃了?你就会明白了,每件事情都变得不同了……

任何一个大人都不会明白,这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

对我来说,这里是世界上最可爱,却也是最悲伤的一片土地。它和前面那页的画一模一样,但是我又把它画了一遍,好让你的记忆更加深刻些。就是这儿,小王子出现在地球上,然后又消失了。

仔细地看着它,哪一天,万一你到非洲沙漠去旅游,你就会认出来。还有,假如你要是来到这个地方,那么,要是有一个小人儿笑着出现,他长着金色的头发,他拒绝回答问题,你就应该知道他是谁了。如果这真的发生了,请给我送句话安慰我,请告诉我,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