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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破仑之路
1.23 尾 声
尾 声

成功抵达格勒诺布尔后,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军队拥护,人民爱戴,车马设施配套齐全。拿破仑在众人簇拥下,一路向北,直奔巴黎,重夺皇权。

3月19日早上,路易十八得知,拿破仑每到一处人们都夹道相迎,还有60公里就要抵达巴黎,摆在他面前的似乎只有一个选择。这位路易国王,前几天还在皇家议会上宣称,不管发生什么都不离开皇位。此时的他则急忙招呼手下,收尽国家银行里现存的黄金,甚至连皇冠上的钻石也挖下来,一块儿装箱打包。他本人则乔装成马夫,在如注的大雨里,率六辆马车,载着他的财产、家人和仆从,离开杜勒丽皇家宫殿,逃向比利时。

1815年3月20日,拿破仑重归巴黎。整个城市沸腾了,翻滚着人们那超越想象的热情。“他终于回来啦!”、“皇帝万岁!”、“波旁散架啦”,各种激情澎湃的欢呼声震彻云霄,人们将杜勒丽花园挤得水泄不通。暮色渐临,人们却丝毫未觉,那时在他们的眼中,拿破仑就是太阳,不落的太阳。人潮一波波朝回归的王者涌去,拿破仑的车被堵得寸步难行,仅从进花园到入宫殿用了似乎比徒步拿破仑之路还漫长的时间。面对这盛大而厚重的人民之爱,重获皇位的新皇帝在深夜里,独自坐在他的工作台前,终于流下了感动的泪水。

《拿破仑在枫丹白露退位》,H.保罗·德拉罗什
(Hippolyte-Paul Delaroche),1845年作品

写到这里,如果故事就此结束,这将是个多么完美的结局,俨然一部美国英雄大片。然而,历史远非电影,因为它主宰于一个无可匹敌的导演,名字叫命运。如此漂亮的复辟行动,终究还是在一百天后,于滑铁卢之战中付诸东流。

拿破仑的胜利登基,几乎要把欧洲列国的君主们给逼疯了。将近二十年的战争,来平息革命的火焰,来恢复君王的统治,却一次次被拿破仑这个顽蛮又强硬的科西嘉小子捣毁。好不容易将他送去流放,以为从此可回到臣民降服的昔日金色时光,岂料这小子出逃不算,竟然一鼓作气,由南往北直达巴黎,赶跑路易十八,重新登上皇位。这种惊世的行为,不知可以点燃多少百姓们崇尚英雄主义、为自由而革命的火种。这个时候,拿破仑已不是“眼中钉”这么简单,而是列国群王的共同敌人,一个非除不可的最高级别的危险人物。于是,经过紧急筹划,第七次反法同盟由一支英国军队、一支普鲁士军队、一支奥地利军队、一支俄国军队组成,出重兵70万,由四面八方扑向巴黎,来围剿拿破仑。

《拿破仑在圣赫勒拿岛》,弗朗索瓦—约瑟夫·桑德曼(Francois-Joseph Sandmann)

其中最快进入法国的是英国与普鲁士军队。英国的威灵顿将军率领9.3万英荷联军,从北边进攻法国,并有布吕歇尔元帅率领11.7万普鲁士士兵前来支援。拿破仑再次先发制人,以12万主力军,在里尼之战中击败布吕歇尔带领的普军,并趁势赶往布鲁塞尔以南的滑铁卢村,迎战威灵顿将军。然而百密一疏,千军万马败于一卒。因为一个谨小慎微的格鲁希(Grouchy)将军,拿破仑规划得好好的“断杀普军后援”的计划没能实现。并且在关键时候格鲁希判断失误,没有出兵支援拿破仑。6月18日午后,对峙已久的英法联军再次发动进攻,拿破仑率领士兵们拼着最后的气力一次次地冲击英军方阵,双方都已筋疲力尽。晚上6点左右,忽听得滚滚兵马卷土而来。令人心痛的是,这并非格鲁希的支援部队,而是从格鲁希手下逃脱的普军。他们重整人马,打回滑铁卢,支援威灵顿,奋勇猛攻法军右翼。晚上9点左右法军溃败。这一次,吹响胜利号角的不再是拿破仑……

从格勒诺布尔回巴黎的火车上,我品尝着山里的朋友赠送的苹果和花蜜,眼前浮现的是拿破仑之路上一幕幕秀美而壮阔的景致,交织着英雄翻山越岭、复辟皇权、最终落败的形象。耳际不断翻腾的却是这句“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唯有走上一国之巅的王者能说出如此气势恢宏的词句,也只有盖世英雄能够体会,为了国家的大好江山去漂洋过海、登高穿低、南征北战的豪情。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天地英雄,收服了自家的大好江山,却在比利时的无名小镇,以败战落下光华人生的帷幕,留给后人无尽的感慨与追思,甚至是一种难以名状的不甘心。

这种不甘心,或许也飘荡在拿破仑生命的最后六年里,在大西洋中孤零零的圣赫勒拿岛上,随时日一天天地消淡,化为如影随形的寂静。被流放的日子里,拿破仑常常站在海边,凝望远方。一切的繁华与荣耀,仿如一个沉落于汪洋的旧日之梦,在海涛拍岸间若隐若现,又转眼即逝。欲问人间,不如仰问天地。试想拿破仑没有湮灭于滑铁卢,赢了第七次联盟军,按当时的局势,必定会有第八次、第九次联盟军的来袭。他已然成为众矢之的,可谓四面楚歌,在劫难逃,就算不“滑”也会倒。要说败,只能说他败于过度的强大,令普通人仰慕的强大,令上层人嫉恨的强大,一种天容人不容的强大。他的光芒让所有旁人成为影子,把他自己变成一颗孤独的星球,最终吞噬于广袤的影子的黑暗。拿破仑辞世后,看管他的英国狱卒罗维,站在他的床榻边,这样说道:“各位,他曾是英国最大的敌人,也是我最大的敌人;然而此时,我原谅他所做的一切。”面对这样一个伟人的去世,我们能表达的只有深切的悲伤与遗憾。

回到巴黎后,我坐在杜勒丽花园的绿色长椅上,看游人如织。宽阔的大道铺展于花园中央,一直延伸至卡鲁索凯旋门(l'Arc de Triomphe du Carrousel),这曾经是杜勒丽皇宫的入口。如今皇宫已不再,这座歌颂拿破仑胜绩的凯旋门留了下来。玫瑰色大理石浮雕述说着奥斯特利茨战役、拿破仑进入维也纳、拿破仑进入慕尼黑等光辉场景。在不远处的旺多姆广场(La place Vendôme)中央,竖立着纪念拿破仑奥斯特利茨战役胜利的青铜圆柱,他高高在上,右手持剑,左手握着具有征服意味的地球。

辞世前,他在遗嘱里写道:“我希望埋葬于塞纳河边,和这些我曾如此深爱的人民们在一起。”1840年12月,拿破仑的遗体从英国圣赫勒拿岛回归法兰西的土地。当天,气温零下十几度,天寒地冻,却丝毫阻挡不了人民和军队对老皇帝赤热的怀念之情。人们自发形成的迎接队伍堵满巴黎的大街小巷,从巴黎西边的那耶门(Porte de Neuilly),穿过香街上的凯旋门,一直延伸到位于巴黎中心、塞纳河左岸的荣军院(Hôtel des Invalides)。在最高军事礼仪中,老皇帝安葬于集聚军人光辉荣誉的殿堂,在静静流淌的塞纳河边,在法国的心脏城市,在法兰西人民的中间。

年岁有止而荣光无尽,成败有论唯念想不分。每年数以百万的人们从世界的各个角落来到塞纳河边,这个宁静而气势磅礴的院落,站在这尊红色石英棺前,沉思与默悼。他终究这样无声地、牢固地与这个国度融为一体,成为历史里不可磨灭的一部分。老皇帝若在天有灵,当得以宽慰与安息。

荣军院内拿破仑的灵柩©Thesuperm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