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格勒诺布尔Grenoble»王子与海豚

队伍一次次得到扩充，大队人马情绪高昂，朝目的地高速前行，于3月7日凌晨到达格勒诺布尔城门口。夜黑风高，格勒诺布尔的城门紧闭，看不到一丝光亮，山野的风猛烈地呼啸。著名的波兰大将军捷尔兹马诺夫斯基，带着他的骑兵来到城门头高喊开门。另外，伴随他的有二千多名山里农民，他们扛着自家的火枪，甚至铲子，举着用稻草燃起的火把，用密密麻麻的星点之光，洞破浓墨的夜色。他们伸起点燃火把的臂膀，一遍又一遍地欢呼“皇帝万岁”。城内的士兵们知道皇帝到了，早就激动不已，过去拿破仑军队的荣光在心里重新焕发，现在听到这样的呼喊后，他们更加热血沸腾，用同样的呼声做着回应。这里外应和、震耳欲聋的呼喊声，一直持续到皇帝进城。

格勒诺布尔的胡斯上校（Colonnel Roussille）授命看守城门，见此情况紧急派人向总督马赫尚汇报。此时的马赫尚正气呼呼地给军委处写汇报，上报年轻长官贝多耶叛投拿破仑的罪行，以及拉弗雷草地的大合并，并请求上级批准他带领军队出城去避一避。这个时候，收到城门头发来的消息，更让他慌了手脚。“让他们射击！”他咬牙切齿地吐出这几个字。岂料，汇报的长官回答说：“没有士兵会开枪的。”“士兵不开，那军官呢？”“军官当然可以，只要他不怕被众人剁成肉酱。”听到这个回答，总督马赫尚彻底绝望。

而这边拿破仑的士兵，及拥护者们等不及了，他们向门头涌去，势头如一支射出后回不了头的箭，不为皇帝把门撞开誓不罢休，门上的一条木栅栏顷刻间被弄翻。这时，拿破仑骑着马向门头靠近，他向大家示意平静下来，然后拿出他的鼻烟壶叩击城门，并通过城门的收发口，向胡斯上校递上请求开门的指令。没想到，胡斯上校义正言辞地回答道：“我只接受我的上级的指令。”“我马上就会辞了他的，”拿破仑说道。“我遵从我的义务与责任，我只听从于总督，”胡斯坚持道。好在拿破仑不是一个小心眼的人，胡斯这份对于本职的忠诚不移，恰好是他最器重的军人素质，进城立权后他不仅没有怪罪胡斯，还好言相劝将他纳入自己的部队。

双边僵持中，一边的贝多耶看不下去了，他对士兵们大声喊道：“让我们去扯了胡斯的军章。”于是，群众的激情再次被调动起来，并且比之前更加热烈。门前的这扇城门由巨木做出，镶满铁条。要在平时，那就是一堵不可穿越的墙。而这时，人潮一波波向它袭卷，人们拿铁斧来凿、拿枪来射，齐心协力还唱起了鼓舞意志的歌。晨曦时分，天色渐露，格勒诺布尔的大城门终于倒下。城内城外的士兵与老百姓们拥抱在一起，为他们共同的努力而骄傲。整个城市如沸腾的水，拿破仑被人潮簇拥着，要不是身边几个将军拦围，人们差点将他捧起来，像如今的摇滚明星那样做人手传递。格勒诺布尔市长邀请他去市政府饭店休息，他则选择一家普通的饭店“三只海豚”，因为那是他曾经的一个老兵开的。人们将那个饭店附近的街道和广场堵得水泄不通，欢歌载舞齐呼喊，更有人捧来城门被砸断的木条，说道：“皇帝，格勒诺布尔没能给您城门的钥匙，那就请您接收它的城门吧。”在一片“皇帝万岁”的欢呼声里，拿破仑走向饭店，经过处有一对兄弟喊道：“拿破仑万岁，但也要自由万岁！”拿破仑听到后对他们转过头，用沉稳深重的声音说道：“是的，自由万岁！”

次日，他紧锣密鼓地接见各级要员，并对各个行政职位进行人事安排，也接见了不同领域内的领军人士，在同名声显赫的多菲纳学院（Académie Delphinale）代表人物见面时，学者们向他致辞道：“您的回归是所有自由主义思想的回归。”而窗外迟迟不肯散去的群众依然高呼着他的名字，那些在夜晚没能看清皇帝尊容的人们，迫不及待地想亲眼目睹拿破仑的真容，人们一遍又一遍地喊着他的名字，连街墙都似乎被惊醒了，房屋微微地颤动起来。于是，拿破仑走到“三只海豚”饭店的小阳台上，与格勒人民见面，向他们招手致意，可能被老百姓的热情感染到，他有如和自家人说交心话般地说道：“我来这里不是为了我自己，我已经有足够的个人荣耀了……要不是为了挽救我们这个不应该遭受侮辱的高尚民族；要不是路易十八的执政无能，我是不会来的。”

拿破仑生命的最后六年，在英国圣赫勒拿岛上度过，他时常面朝大海，遥想当年。四周是一片无尽的寂静，只有海浪声阵阵，显得尤为响亮，隐约间似乎又听到当年人们对他的呼唤。因此，他写下这句话，后来在格勒诺布尔广为流传：“格勒诺布尔之前，我是个冒险者；到了格勒诺布尔，我则成为王子。（Avant Grenoble j'étais aventurier，à Grenoble j'étais Prince.）”

在格勒诺布尔使用“王子”这个词，真是恰如其分。格勒诺布尔现在是法国阿尔卑斯地区的首府，前身则是多菲内省（Dauphiné）的省会。多菲内这名称的词根为dauphin-，即海豚的意思，因此海豚就成了多菲内省的象征物，哪怕今日走在格勒诺布尔的街头，依然随处可见各种海豚的标志。有意思的是，从1350年到1791年和从1824年到1830年，在法国，与国王有直系血缘的、具有王位继承权的最大的儿子，也就是王太子，都以“海豚”为头衔。这份“王子”与“海豚”的渊源是格勒人的骄傲，生于这片“王子之地”似乎血气里都平添了份王子的高贵。那为什么海豚会成为多菲内的标志呢？而此标志为什么会成为王子的头衔呢？在12到14世纪中期，多菲内地区归维埃诺瓦伯爵（comte de Viennois）管辖，他的盾徽里有一条海豚，这个自古就象征智慧与幸运的动物也成为了他的绰号。海豚是海洋生物，生性欢快，这不仅让人联想到与多菲内省相邻的普罗旺斯大区令人愉悦的美景，以及与普罗旺斯相邻的浩瀚而温和的地中海。可能由于此名所传达的意境优美，以及维埃诺瓦伯爵因此绰号而塑造的高雅又不失活泼的社会形象，渐渐的其他省的伯爵们也开始用起这个称谓，而维埃诺瓦家族的继承人更是直接沿用“海豚”这个头衔。于贝二世是维埃诺瓦家族最后一任继承人，也是该家族最后一位“海豚”。由于管理不济，1349年他将多菲内省全部转卖给当时的法国国王腓力六世，唯一的条件便是要继承人沿用“海豚”的头衔。从此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法国国王的直系继承人，即王太子被称作“海豚”。

海豚，是公认的高智商动物，带着传奇色彩，充满创造力。不知道是不是海豚的灵性，通过历史传递到这个城市的脉络，不同于其他古典又传统的大城市，格勒把创新定为自己的主调。处于阿尔卑斯山区的中心，格勒建造于由伊泽尔和德拉克两条大河冲击开来的平原上，类似四川盆地，四面环山，冬寒夏热。生于格勒的著名作家司汤达这样描述道：“这里，每一条路的尽头，都是一座山……”这样独特的地理情况，却正好给爱好开创的格勒人一个大大的发挥空间。就算每条路的尽头都是山，为什么非要沿地面的路去寻山呢？于是，格勒成为法国第一个在市里采用“空中巴士”缆车作为交通工具的城市，缆车从城市中心的巴士底地区出发，顺势而上，一直通往伊泽尔河对岸的巴士底山。缆车做成透明的圆球形，一溜四个在伊泽尔河上空一起匀速上升，远远望去仿如伊泽尔河里的海豚，翻腾嬉戏时吹出的一串泡泡。到了山里，又是另一番光景。特别是冬季，群山巍峨，银装素裹，阿尔卑斯的好山势培养了一大批好雪的运动者。1968年，格勒当选奥林匹克冬季运动会主办方。按捺不住骨子里的创新精神，格勒在组办冬奥会时塑造出一个名叫“滑雪人舒斯”（Schuss le skieur）的吉祥物。它是奥运会史上第一个吉祥物，这个想法被夏季奥运会采用，之后届届相传，使“吉祥物”成为奥运会主题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同样也是在这届冬奥会上，第一次出现了用彩色电视的方式对冬奥会进行转播，聚集有五亿观众收看。

新一班缆车从山里发回，越过宽大的伊泽尔河，向城里移动。话说伊泽尔河是格勒之源，却也是格勒之痛。由于它路经陡峭山势，养成火辣的脾性，经常犯淹涝之灾。这股看似使不完的蛮力，却在19世纪给工程师贝赫歇（Aristide Bergès）带来了灵感。唐代的李沛曾写道：“禹凿山川地，因通四水流；入河无昼夜，归海有谦柔；顺物宜投石，逢时可载舟。”顺自然之大力，找到合适的化解方式，逢时便可载上化蛮顽为喜善的前进之舟。经过多年研究，贝赫歇发现水冲的推力能产生巨大的能量，经过多次在伊泽尔河上的实验，成功地发明了水电。1882年，伊泽尔河附近的镇子成为法国第一个用水力发电来照明的地区。贝赫歇将蕴藏着巨大价值的水能称为“白煤”，他说：山里的那些冰山融水，经过人为主动地开发，可以转化为这个地区甚至整个国家的宝藏，光是阿尔卑斯山地区的河水，就能创造出五百万头马奔腾的能量；河水将不只是河水，它们是白色的煤矿。“水电白煤”（houille blanche）这一概念，在1889年巴黎的世界博览会上名噪一时，各个国家纷纷前来拜习效仿，一时大大提升了格勒在世界上的声望，格勒由此也成为法国水利科学研究的重要基地。

除此之外，格勒在交通、建筑、电子通信等各种工程研究方面也人才辈出。法国第一个核能研究中心，第一个计算研究中心等都诞生于格勒诺布尔。至今，格勒仍然是欧洲范围内最重要的科研中心城市之一。这股对于科学事物探究的劲头几乎成为当地的传统精神，各大高等院校吸引来世界各地的科学研究工作者。在求学人员当中，15%为外国学生。在这里，走在大街小巷，处处可以看到年轻的面孔，听到来自不同国家的语言。他们兴致勃勃地交谈着，用手比划着，像个王子般微昂着头，自信而从容。

一座城市和一个人一样，有它的年龄，有它的回忆；一座城市又和一个人不太一样，只要它的血脉里输入对的精神，它可以永不老去，一次次翻新，变得愈加动人。格勒，这个曾在12世纪与海豚王子结缘的城市，一直继续着这个王子的童话。拿破仑以他过人的政治谋略、骁勇无敌的胆识和巨大的个人魅力在这里成为“王子”；更多的人则以他们智慧聪颖的头脑、开放革新的视野和执着研究的态度，在这里成为一个个不同领域的“王子”。他们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流动着、创造着，一代又一代，书写属于这个地方的传奇。一方土壤养一方人，愿海豚之地与“王子”们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