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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马利热出发后，拿破仑马不停蹄地向锡斯特龙赶去，一路经过多个小镇，都没做逗留。实际上，这片区域散布着中世纪山间吊城，贯穿映天蓝的迪朗斯大河，一边享有普罗旺斯的好天气与缤纷花木，一边又有阿尔卑斯山区的高山阔景，活脱脱一个隐秘的人间桃源。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里陆陆续续出现一些极高品质的乡间奢宅，很多寻野贵族们于此放逐自我，同时享受无人打扰的安静与奢华。在拿破仑大开复辟之路的时候，法国东南大地仍弥漫着法国大革命未尽的烽火，人们呼唤平等与独立，贵族阶级低头自保，不敢过度声张。拿破仑多留宿于民间小饭店，或者直接露营扎寨。他当时怎么也不会想到，他曾经都没有留步的地方，现今已是该路线上唯一的“罗莱夏朵”认证（Relais&Châteaux）顶级奢华住家“美好一步”（Bonne Étape）。成批的名人来这里休憩颐养，其中法国老牌演员弗朗索瓦·贝利尔（FranÇois Perrier）曾写下这么一句话：“如果拿破仑在这里停留，那他将再也不愿离开，也就不会有滑铁卢的失败了。”

先说说“罗莱夏朵”认证，这是世界各地奢华住家争相竞夺的资质，成立于1954年，源于法国，他们率先为奢华型个性饭店确立标准，以其苛刻的要求打造每一个都独一无二、近乎完美的奢华住享之地。他们的选择定于5个C之上：Courtoisie礼仪，Charme魅力，Caractère个性，Calme安宁，Cuisine厨艺，每一个C都必须极致优秀，无可挑剔。“美好一步”作为全法140个罗莱夏朵认证之一，毋庸置疑地成为这个地区的骄傲。可惜拿破仑当年没赶上，借他的伟名，我倒有幸被邀请去“美好一步”留宿并享受主人加主厨加尼·格雷茨（Jany Gleize）的米其林二星级佳肴。加尼一头银发，颇有风度又非常低调。要不是后来查询资料，我还不知道加尼是千禧年法国国庆日“爱丽舍宫”特别指定的国家晚宴主厨，当晚我所品尝的长达4个小时的精烹美食，和密特朗、小布什、撤切尔夫人等国家首脑享受的是同等的美食感官盛宴。而他本人却丝毫没有名厨的架子，见到我或其他客人，问得最多的一句话是：“你感觉好吗？一切都好吗？”至上的品质无须张扬。“美好一步”最早是个驿站，全部由整石砌成，弧拱形走廊道出当年的风土人情。改建后，整栋楼有三层，每一间屋子的风格都不同，用的却都是最好的古董家私。墙上的名画如悠远的故事，四处的瓷花瓶则像不老的倾听者，沙龙的壁炉旁摆有宫廷斜躺式的软缎沙发，一侧的角柜上搁满不同名类的书籍，屋内弥漫着淡淡紫罗兰的香气，可以想象性感女子出浴后侧卧烤火，端一杯加冰威士忌，漫不经心地翻两页书，任由纳京高（Natking Cole）嘶哑的歌喉温荡室内，全然不顾另侧主卧里铺得齐整的超大双人床。清晨打开窗，入眼即是碧蓝的游泳池和层叠不穷的绿野山峦。早晨的温度不适宜游泳的话，就去一旁生长百花奇物的全生态花园里散步闻香，碰巧遇上加尼先生，他便会兴致勃勃地介绍各种普罗旺斯、阿尔卑斯地区的特色植物，有些正是新鲜的食材，将入当晚的银制餐盘。

真的奢华犹如一位高贵美丽的女人，不张扬却精致至极，每个细节都散发着品味与格调，却又显得那么自然，像是轻松惯常的事情。最重要的是，一旦和她聊天，信手拈来皆故事，缓缓而道，欣赏者只会被越来越深地吸引。看法国那些有份量的奢侈品品牌，无一不深含历史的沉淀。“美好一步”也一样，这个家族产业经到加尼之手已有四代传人，因为对这片土地的热爱，他们家族代代都致力于地方风味的烹饪，精工细作以求将当地风情融于饮食体验。由此吸引了不少人，其中一位就是加尼的妈妈。他的爸爸在这里认识了慕名而来的妈妈，为此将饭店改名为“美好一步”……

奢侈，是法国文化脉管里一滴独一无二的蓝血。它看似与“独立”、“自由”这样不羁的精神南辕北辙，却如一种信仰般植入大部分法国人的头脑与生活。那究竟什么是奢侈？如果说路易时期之前，奢侈的概念只是局限于皇家宫廷里奢靡浮华的生活，那路易时期中“法国思想之父”伏尔泰则为“奢侈”正名，直击人性，为它光明正大的存在做了奠基。1763年，他在著名的诗歌《俗世》（Le Mondain）里赤裸裸地呼喊道：“我爱奢侈，甚至荒靡：一切的欢愉和各种艺术：财富，品味，和浮饰；所有诚实的人，都有这样的感受。”在他看来，文明生活给人尊严，相对于野蛮和无知。尽享生活的欢乐，正是存在的意义，是人为其人的追求所在。从这个角度来看，奢侈不单是珠宝或貂皮大衣，而是一种生活的态度。法国的“餐桌艺术”，“社交礼仪”，“高级服饰”等成因皆源于此，对生活方方面面至上品质的打造，衬托的正是一个人高贵的尊严。在伏尔泰思想的基础上，哲学家启蒙家狄德罗在他主编的《百科全书》里为“奢侈”做了这样的解释：这是一种追求更好的欲望，人们对现状的不满推动进步和改善……这种欲望成为奢侈的第一个原因，与财富紧密连接，该欲望使他们产生对财富的热爱与追寻……

在这样的思潮影响下，对生活品质的追求，渐渐成为法国社会不成文的共识。19世纪尾声，由于第二次工业革命的推动，法国在社会、人文、艺术等各领域推陈出新，进入所谓的“美丽时代”（Belle Époque），用奢侈品来点缀并提升个人价值随之成为一股风气。上流人士心安理得，往极致里追求尽可能的奢华；中产阶级理所应当，不遗余力地将生活打造得优雅而体面；平民阶层，也想方设法以自己可能的条件，去追求像样的生活。在法国，哪怕去普通人家用餐，就算没有银制的餐具，他们照样要铺上漂亮的桌布，搁上桌饰，按食物种类大盘托小盘那样摆置，这是一种由态度而生的习惯，对生活质量的重视，直接关切到个人的尊严。

奢侈两个字，唤起了人们及社会对个人生活品质的重视，却也在无形中加深了社会等级之分。钱权之争无处不在，空气里弥漫起一股拜金味，当然也引来不少知识分子的批判。物质与精神，孰轻孰重，向来是文人骚客们求解而不得的心结。两者兼顾当然是最完美的“玫瑰人生”，然而世间有多少人能和伏尔泰一样出身富贵，在舒适的物质宫殿里，饕餮着精神的盛宴，还相得益彰，令奢侈中诞生的思想流传百年？受不了精神被物质禁锢的人，在浩荡的拜金大潮中，寻找精神出口。所以，会有狄德罗一边给“奢侈”下定义，一边不断表达他对“原始生活”（la vie sauvage）的向往：“原始生活是多么简单，而我们的社会是多么复杂的机器。”物以稀为贵，换一个角度来看，相对于拥挤不堪、压力山大的当代生活，“原始生活”的状态又何尝不是一种“奢侈”？这样看来，是不是可以给“奢侈”的定义加个注脚，它是根据不同人的品味和诉求，为其带来尊严感和内心愉悦的稀有品。对于拿破仑来说，成为一国之王是他孜孜以求的奢侈；对于有些人来说，拥有豪车名物是成就自身价值的奢侈；对于另外一些人来说，也许岁月香甜静好，就是毕生追逐的奢侈。对于我来说，如能亲身体验除“美好一步”以外的法国另外139个和世界上450个“罗莱夏朵”，走遍沿途景观，那真是求之不得的奢侈呢。

【《阿丝特蕾》是法国17世纪古典文学巨作，主要由于尔菲（Honoré d'Urfé，1567—1625）创作，描写牧童与牧女的爱情故事，阿丝特蕾为女主人公；该作品是法国早期田园小说的代表。】

【萨图尔努斯，在希腊神话中也被称为克洛诺斯，他统治并领导了希腊神话中的“黄金時代”，直到被自己的儿子宙斯推翻；瑞亚是他的姐姐和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