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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破仑之路
1.13 六、迪涅莱班Digne-les-Bains»菊石与薰衣草
六、迪涅莱班Digne-les-Bains»菊石与薰衣草

在卡斯特兰,拿破仑的兵马们好好酌享了一顿。再次出发时,大家酒足饭饱,士气大振,加上不断新增的人马,行军队伍愈发壮大,快步加速前进。当日下午3点左右,拿破仑一行抵达迪涅莱班。震天的鼓声中,拿破仑踏上中央共和大道,城民们蜂拥而至,向他欢呼鼓掌。迪涅莱班是这一路以来第一个大城市,看着这热烈的场面,拿破仑心知情况渐入佳境。

他在小巴黎饭店(Hôel du Petit-Paris)下马,然后邀请来市长及其助理,还有住在城里的他原来的老部下,进行秘密会话,商议联营。他还跟原来驻扎此地的老部队的人打听,听人们大力赞扬一名猎手般勇敢的少尉,便当即命他为司令官,年轻人大受鼓舞,稍加整顿,立马加入拿破仑的队伍,从此再也没有离开。由此,也带动了一批热血沸腾的年轻人自愿加入队伍。一切都紧锣密鼓地排布着,像一盘缜密思考后果断围杀的棋,每一步都为逼近那唯一的皇冠。在老皇帝排兵布阵的时候,康布罗纳将军和贝尔纳将军则到城里,将皇帝写的两份告书印刷出来,以便传发。某种程度上说,拿破仑不仅是伟大的军事家,也是一名专业的公关高手。告士兵那篇宣言,从登陆开始已成为鼓舞军心的一大利器。告人民这一篇,现在是时候散播了,皇帝的字字心声将拨动百姓的心弦,一传十,十传百,叩响大众对他的期待,为他在欢呼声中进军巴黎做一个完美的铺垫。他在“告人民宣言”中深情地呼唤道:

法国人民!我在流亡期间,听到了你们的哀怨与祈望……。于是,我冒着各种危险,从厄尔巴岛漂洋过海;来到你们的中间,来重新夺回我的权利,同样也是属于你们的权利。

FranÇais!Dans mon exil,j'ai entendu vos plaintes et vos voeux….J'ai traversé les mers au milieu des périls de toute espèce;j'arrive parmi vous,reprendre mes droits qui sont les vôtres.

迪涅莱班位于普罗旺斯与阿尔卑斯地区的交界地带,是上普罗旺斯阿尔卑斯的行政管理省会城市。拿破仑在这里的良好开端,将为之后行军阿尔卑斯地区打下有益的基础。迪涅莱班坐落在宽阔的布莱恩河谷(Bléone),是一座带着现代精神的古老城市。大部分的房子沿袭中世纪风格,同时混有现代建筑,间或散布超现代的大型艺术装置,行走其中仿若掉进不同的时间错格里。行车的路上,枫柏丛丛,层林尽染,不时几个古老的磨坊在林中隐现,而一个转弯后眼前却猛现一巨大的二维码标志,起码五米高,撑在一座大山前,打听后得知此乃一当代艺术作品。迪涅莱班崇尚现代艺术,特别是以安迪·高兹沃斯(Andy Goldsworthy)为代表的“自然艺术”,这是一种将艺术符号融于大自然中的新艺术形式。在山里走着,重重巨岩间,突现一个由岩石切片堆砌而成的巨蛋,它的质地与周围环境浑然天成,可外形又较之显得格格不入,陡然地出现让人恍惚它来自于未来还是过去?而蛋形富有的生命意味,则为群山增添了母性的光辉。

旅行,就是这样,不断去遇见。哪怕在深山老林里,在茫茫荒漠里,在人烟罕至的绝境,只要走着,走下去,就总能遇见那个让你心里微颤、喜悦破土而出的新事物。

“如果刚才你看到的这些让你觉得有时间错觉,那下面我带你去看的,一定会更加让你惊讶,”阿琳娜开着车,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难道她要带我去看魔术表演吗?

这不是魔术表演,却同样有很多带着孩子的家庭围观。我的眼前出现无数化石,密密麻麻地排布着,镶嵌在一块350平方米、高高耸立的全钙化石山面上。其中90%为菊石(一种已灭绝的海生无脊椎动物,生存于泥盆纪至晚白垩纪,因其表面线纹似菊花而得名),剩下的有鹦鹉螺、箭石、栉孔扇贝等其他双壳类。所有这些壳类生物的化石几乎都完好地保存于巨岩中,清晰可见它们的形状、纹路、姿势,最大的直径有70厘米。地质家认为这些化石可追溯至侏罗纪晚期,经过差不多十万年的运动形成今天这样的状态。“想象一下,远古时期,这里是汪洋大海,游戏着各种海洋生物。地壳运动,翻江倒海,这些海底壳类生物被巨大的洋流拂卷,伴着泥沙堆聚到一起,经年累月,固化成眼前的这块化石板。”随着阿琳娜比划的手势,时间仿佛在眼前急速流转,我已身处远古深蓝色的海底,面前的山脉变成海里潜伏的巨大生物,而丛林则是摇曳的珊瑚。回头一瞬间,却万年已度,无人可逃,唯独巨岩化石将时间凝固。再看这上千个来自远古的壳类生物,形态生动又安安静静的,犹如一群不谙世事的孩子,不管世界风云如何变化,他们兀自安心地睡着。由于特殊的地壳运动,在这个区域内形成了欧洲最大的地质地矿储备区。迪涅莱班正处于该地矿区的中心,连接着由布莱恩河冲击而成的盆地和峡谷,东边有一线石灰岩峡谷,西南边则是赫红色的悬崖峭壁。丰富的地质储备,为当地引来一批批地质爱好者。但是,复杂的地质结构在80年代以前曾带来好几次地震与泥石流等自然灾害。好在独特的地质结构给当地人带来一样心仪的副产品:几处富含矿物质的天然大温泉,来聊慰他们在灾难面前的勇敢与坚守。这个天赐之物,欣然地被人们接受,迪涅莱班名字里“莱班”的实际意思就是澡池子(les Bains)。

“除温泉外,这片山地赠予我们最美丽的礼物却是一种充满香气的紫色的植物,”阿琳娜抛了个引子。“紫色的,充满香气的,是薰衣草啰?”我试探性地问一声,心里却想人们一提薰衣草,首先想到的多是普罗旺斯地区,而这里已是普罗旺斯与阿尔卑斯的交界,应该不会也是这里的特产吧?

旅行的人总在寻找些什么。拿一个小我,去撞一个大千世界,每一次眼界被拓宽,陈知被翻新,都是抨击后进出的火花,唯行者尤为欣喜。

答案是肯定的。这片石化的大地不仅凝固住时间和历史的记忆,还让这远古的时间绽开出紫色的花。薰衣草喜欢生长在石灰性的干燥土壤,需要充足的阳光。所以,迪涅地区是它们最理想的生长地。因为薰衣草可以炼精油,持续时间特别久,还有药疗作用,从罗马时代起,就被用于衣物熏香和沐浴。随香氛工业的兴起,“香水之都”格拉斯开启了薰衣草的工业化提炼,因此格拉斯及周边的普罗旺斯城镇有大规模的种植,有的地方则种植香味类似的杂薰衣草。而纯正薰衣草的家园则确确实实地诞生于迪涅莱班地区。法国最大的薰衣草节(Corso de la Lavande)在这里举行,持续了七十多年,每年8月初,大街上游行着装载薰衣草和美丽女孩的花车,人们以薰衣草为名组织各色活动,为这样毫不张扬却为人们带来许多好处的优雅植物而欢庆。我到的时候已经是11月,早已过了薰衣草最旺盛的季节,然而花田里依然浮现一层浅浅的紫色,像一团远空里的星云,可以想象到了春夏之季,这里会是怎样一片紫海翻腾。看眼前历尽千古的钙化地闪着星星紫光,突然觉得薰衣草是花里的诗人,走进千古年间的缝隙,再从中绽放出来,也许是它听到的远古的故事太长,便化作绵延的香气,伴人们走进梦里,并在梦里缓缓诉说。

与自然温泉结合的当代艺术

旅行,是种能量的传承与循环,你永远不知道在一个地方的所得,带到另一个地方会产生怎样的反应。在个人认知疆域被开拓的时候,说不定个体身上的新能量,将在世界的某一角落改变它原来的形状。

我在一间现代化的炼花实验室里,认识了高高大大的尼克尔斯,他是地道的迪涅人,在薰衣草丛里长大,以钻研该花为乐为业。他的实验室工厂里摆满各种以薰衣草为原料的香水、精油、护肤品和理疗品。从这里,当地的薰衣草产品走向美国、日本、加拿大、韩国等许多国家。交谈过程中,他说:“我喜欢去不同的国家旅行,去感受不同的文化。走进这些新的地域,我可以带去的最好的礼物,便是我最熟悉的薰衣草。”如今的他,每年仍然用大部分时间去旅行,同时以薰衣草结缘,将它的美好带进更多人的世界。一花一世界,如果说薰衣草的世界曾经沉睡于人们对于南法的幻想里,现今因越来越多像尼克尔斯这样的花人行者,它已悄悄征服了大部分国家的女性。得知我来自中国后,尼克尔斯有如找到一盘拼图里缺失的那一块般释然地笑了:“中国人讲究缘分。这个我是从大卫妮尔这边了解到的,她将中国带入我们的视野;也因为她,让我对旅行着迷,使我从迪涅走出去:而你则从中国来到这里,她安息的地方。缘分真是美妙!”

这个收获完全出乎意料。亚历山大莉娅·大卫一妮尔(Alexandra David-Néel),是研习法国文化时不可越过的一个人名,她好比是法国的三毛,一生追求探险与漂泊式的生活。18世纪末19世纪初,西方人对东方世界还充满着无知与畏惧,她只身跋涉于突尼斯、尼泊尔、印度,并进入西藏,潜心于佛教的研究,成为向西方国家传播东方佛教的先驱,并收当地14岁喇嘛庸登为义子,与他结伴行走天下40年。同时,她也是西方国家第一个研究藏王格萨尔的学者,令西方世界开始对这个神秘的地区有了最初的认识。她最有名的作品《一个巴黎女子的拉萨历险记》使她成为法国人心目中的女英雄,一个在世界范围内都极富传奇色彩的女人。这位出生在巴黎地区的女冒险家,常年旅居于东方,直到80岁左右,回到法国。偶然的机会,她来到迪涅,看到眼前的原始山脉与崖壁,说了一句“这里让我感觉回到了中国”,于是便留了下来,度过生命中最后的20年,于101岁高寿辞世。如今,她原来的居所已成为她的个人博物馆,展有佛像、魔刀、金刚、印度纱丽等她的旅途收藏品和大量文献。

先人的意义常被归于“树立榜样的力量”。而对旅行者来说,视他们为“榜样”,不如称他们为“先行者”。因为他们,你知道也有人跟你一样,无知无畏,向往远方;因为他们,你知道那些地方真的可以抵达,他/她们到过,那你也可以到达,甚至去得更远;因为他们,你知道你这么走着、探寻着,却并非孤独着。如果三毛是中国行者们的“女神”,“在我的生活里,我就是主角,我笑便是面如春花”,为爱走天涯;那么,大卫妮尔便是西方旅人们的“女侠”,破界除疆,挖掘神秘中的真相。因她逗留过的足迹,迪涅的孩子们从此一边爱着这片充满奇异菊石的大地,一边向往着外面浩荡的远方,去寻找、去探求,不忘捎上一株薰衣草。

大卫—妮尔与义子庸登

©大卫—妮尔基金会

旅行,是个甩不开的念头,有瘾还会传染,说得主流点叫行走精神。大卫—妮尔远涉中国,将西藏、北京带进法国人的认知;尼克尔斯走向美国、日本,将法国南部的薰衣草带进他们的生活;我来到法国,行走“拿破仑之路”,记录下来带到中国去。地球上,还有无数无数的行者们,正做着同样的事情,穿梭于经纬之间,行走、交流与传播,穿针引线,不自知中编织着人文的锦缎。我们这个时代,布满千疮百孔的问题,或许人文共识可以为它们打上补丁,看看其实这世界还真的是很精彩。补着补着,说不定那又将是一个焕然一新的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