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去年初秋,收到一张邀请函。看到主题后,我推掉那天所有的事情,欣然前往。有些人物,拥有永不褪色的吸引力,哪怕把他的名字说上成千上万遍,非但不会生腻,反而是每个新的故事,都为其平添又一层光环与魅力。这样的人,要么就是爱人,要么就是伟人。
在法国参议院里,以他的名字命名的会议厅内,这位法兰西第一帝国皇帝以一贯的坚毅眼神,透过屏幕,望向众人,用沉稳的声音说道:“格勒诺布尔之前,我是个冒险者;到了格勒诺布尔,我则成为王子(Avant Grenoble j'étais aventurier,à Grenoble j'étais prince)。”这句著名的话,说的并不是一场硝烟滚滚的殊死之战,而是他在1815年3月走过的一段旅程。
那时,他从第一次被流放的意大利厄尔巴岛逃离出来,登陆法国南部“蔚蓝海岸”的儒昂湾,与一队忠诚人马徒步前进,翻山越岭,抵达阿尔卑斯首府格勒诺布尔。由此开始,全面翻盘,回到巴黎,赶走波旁王朝,重夺皇冠,实施“百日政变”。夏多布里昂称他是“一个人征服一个国家”。凤凰涅槃的说法,因为这个人而由神话变成现实。这段由“冒险者”回归到“皇帝”的复辟之路,是拿破仑为世界留下的最后一个光辉而不可思议的巨作,成为法国历史上最重要的、极具传奇色彩的一次旅行。
旅行,是一场邂逅故事的过程。拿破仑,作为人类历史中一颗耀眼的恒星,他的英雄生涯里充满不计其数的故事,好坏功过,各有说法。很多书籍浓墨重彩地描述他如何进行“雾月政变”,开辟拿破仑帝国,却鲜有描述这段他被流放后出逃,并再次回到法国,重取政权的复辟之路。诚然,百日政变只维持了百天,拿破仑的戎马生涯以滑铁卢之战告终,可谓英雄迟暮,无力逆天,不足提论。但是,从另一个角度看,第一次的夺权,他是年轻有为的“战神”,法兰西的英雄,可以说是大势所趋、众望所归:而这第二次,他则是雄心未泯的逃亡者,寡兵弱势,逆流而上,难度要比第一次大得多,想这其中有一番别样的故事吧。
正思忖着,眼前的屏幕上流转开一幅幅美妙的画面。令人惊喜的是,老皇帝局势所迫下开辟的这条路线,在自然风光上有着难以置信的多样性:从宁静海岸到险峻山峰,交错着惊心动魄的峡谷、巨大的天然裸石、花海漫天的平原、如临仙境的湖泊,直到银装素裹的雪山。将近两个世纪过去了,沿途的城镇却都基本保持原始的人文风格,人们仍能寻到老皇帝曾经造访的印迹。早在1932年,法国政府就正式将此路段定名为“拿破仑之路”(La Route Napoléon),并在沿路建筑85号国道。从那以后,各地的拿破仑迷,和寻野探奇者们将此路线视为不可多得的奇古之道。每年夏天,那些以自行车或摩托车巡征自然的旅野者们,如遵守一个心照不宣的约定,纷纷聚集到这条路线上。因此它被视为法国最棒的自行车和摩托车之路,举世闻名的环法自行车赛几乎每次都从该路线中穿梭。
绮丽的风光显然是出行之所求,而行走过程中那份对光辉历史的感怀、对英雄主义荣光的追念,或许是前往者们共同相守的秘密。为了保留原汁原味,当地的旅游局并没有大张旗鼓地改造和发挥,历史的印迹忠实于岁月的流逝而变得若隐若现,反而使旅途带着些寻宝的味道。道路旁零落的石鹰、记录拿破仑逗留的匾牌,甚至是那些仍然口口相传的故事,不经意间为旅程增添了神秘的色彩,因此它被列为“法国传奇人文路线”也在情理之中了。前往者如果在路上互相碰到,不论国籍肤色,都仿如奉有相同信仰的同族人,彼此露出一丝会心的笑容,随后继续前行。放任自己于大自然和历史双重交互的博大气场里,行者们吸取着、倾听着,在某个寂静的瞬间,照会隐藏于内在精神深处的自我。
自此,一颗想要出行的心再也拴不住了。说走就走,准备出发的时候已是11月。照理说,这并不是去南部的理想时节。好在这个时段游客少,当地的旅游专家和历史研究者听闻我的想法,愿意腾出时间同我一起追寻英雄之路。把握当下时间里带来的机缘,就是最好的时机。于是,做好路线研究,收拾好行囊,出发。去探寻一个传奇的故事,走识一路各异的地方,遇见一些讲故事的人,然后可能的话,让自己成为一个讲故事的旅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