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首望”非虚名——琅邪王氏家风

琅邪王氏，又称江左王氏，是一个以琅邪郡为郡望的王姓世族，这是中国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文化世家，中古时期第一豪族，被誉为“华夏首望”。“竹林七贤”之一的王戎、东晋名相王导、“书圣”王羲之与王献之父子、诗人王融和王褒等都来自这一家族。

琅邪王氏的开族始祖是秦朝名将王翦的玄孙王元，但其渊源可以追溯至东周周灵王时期，周灵王太子晋因直谏被废为庶人，其子宗敬仍在朝中任职司徒，他的后人因是姬周王族的后代便以“王”为姓氏。这支王姓在先秦时期一直活跃于洛阳，秦朝名将王翦是王姓第十五世孙。秦末汉初，王翦之孙王离被俘于巨鹿之战，王离之子王元和王威，为避秦乱分别迁家于山东琅邪郡（今属山东省临沂市）和山西太原，于是发展出天下闻名的琅邪王氏和太原王氏这两大王姓望族。

琅邪王氏始于先秦，兴于汉魏。西汉时期，王元的曾孙王吉官至博士谏大夫，王吉之子王骏为御史大夫，王吉之孙王崇官至大司空，封扶平侯。祖孙三代皆因贤名垂青史。王崇之子王遵，在东汉光武一朝任太中大夫，封向义侯。王遵之子王音，为大将军掾，王音之子王融，官至南康尹，王融生有二子，长子叫王祥，次子叫王览。二人因贤孝闻名于世，留下“卧冰求鲤”和“王览友悌”的孝悌典故，垂范后世。王祥经汉、魏、晋三代，历任要职，德高望重；王览入仕曹魏和西晋，官至光禄大夫，是“书圣”王羲之的五世祖。

东晋以后，琅邪王氏进入了鼎盛时期。西晋末年，永嘉之乱爆发，匈奴攻陷洛阳，五胡入华，晋室被迫迁都，包括王氏家族在内的许多中原士族随同皇室一起衣冠南渡。后来，王羲之的伯父王导联合整个王氏家族拥戴晋元帝司马睿建立了东晋政权，成为东晋王朝举足轻重的开国元勋。政治上的居功至伟不仅使王导成为东晋权臣，炙手可热，琅邪王氏也成为诸门阀士族中首屈一指的高门望族，位列晋代四大盛门“王谢袁萧”之首，甚至可与司马皇室平分秋色，即时人所谓的“王与马，共天下”。

更令人惊羡的是，除了政治上无与伦比的显赫威势，琅邪王氏在文化艺术上也堪称累世风流，在书法、音乐、绘画、文学等艺术领域都独领风骚，冠绝一时。除了家喻户晓的“二王”父子，王祥、王导、王戎、王廙、王瞻、王衍、王僧虔、王融等也都是造诣非凡的艺术人才，其他的家族成员也都人人有集，各类史传经籍中都有关于王氏子弟文艺才能的记载，家族中擅书者约43人，文章传世者73人。高超的文化修养，豪华的才俊阵容，王氏家族几乎占领了魏晋文艺界的半壁江山。

东晋立朝不过百年，司马氏政权很快被刘宋政权取代，历史进入了缤纷错杂的南北朝时代。彼时，度过了“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家族盛年，琅邪王氏在政治上的威望和优势已远不如昔，但毕竟是爵位蝉联、文才相继的簪缨世家，实力虽衰，但声望依旧，凭借着深厚的家族文化积淀仍旧稳居社会上流。政治失意的他们在文学上风流不衰。譬如，齐梁时代的王俭被誉为一代儒学宗师，梁朝的王融是永明体诗歌的创作大家，还有王籍、王褒、王肃等都是知名的诗人。

自汉代崭露头角以来，琅邪王氏历魏晋六朝三百余年经营，数十代香火延绵，才俊辈出，笑傲士林，据统计，仅魏晋六朝数百年间，琅邪王氏一族青史留名者就有600余人，齐梁文学家、史学家沈约说过：“吾少好百家之言，身为四代之史。自开辟以来，未有爵位蝉联、文才相继如王氏之盛也。”中古第一望族绝非浪得虚名。

如此一个“簪缨不替”“风流不替”的世家豪族，究竟是有着怎样的家教门风，才能维持“三百余年之冠冕”的荣耀的呢？

王氏家族的家训，最早的文本记录是汉末王祥的《训子孙遗令》，他临终前告诫家族子弟务必以信、德、孝、悌、让为立身之本。在他之后，刘宋时期的王僧虔也留有《诫子书》劝诫子孙勤勉向学，靠自己的才学建功立业，不得依赖祖荫入仕。梁陈之际的诗人王褒著有《幼训》，要求后人勤学不懈，有始有终，谨遵三教之义。

归结起来，琅邪王氏的家风要义有三：

其一是孝悌事亲。孝悌即孝敬父母和友爱兄弟姊妹，这是维系家族亲情、团结亲族的基本准则。琅邪王氏中堪称孝悌楷模的莫过于王祥和王览。王祥被誉为“孝圣”，是著名典故“卧冰求鲤”的主人公。王祥早年丧母，继母朱氏对他很刻薄，总是刁难他，但王祥毫无怨言，对继母恭敬如一。一年冬天，朱氏借口生病想吃鲤鱼，命王祥捕捞。王祥便赤身卧于冰上，以自己的体温融化坚冰来捕鱼。他的孝行感动了上苍，冰忽然自动裂开，鲤鱼从中跃出，王祥大喜，拿回去供奉继母。后人写诗歌颂他的事迹曰：继母人间有，王祥天下无。至今河水上，留得卧冰模。

王览是王祥的异母弟弟，比他小二十一岁，他的母亲就是朱氏，不同于母亲的刻薄刁钻，王览对兄长爱护有加，每当哥哥被母亲鞭挞时，他都抱着哥哥痛哭，并经常主动分担母亲派给哥哥的重活。王祥声名日盛，朱氏很妒忌，准备用毒酒杀死他。王览知道了，抢过毒酒自己喝，吓得朱氏急忙夺过酒杯。朱氏顾及儿子，从此收敛。王祥王览兄弟的孝悌行为传为历史佳话，王祥故里因此得名为“孝友村”，后人还修建了孝友祠纪念他们。

除了王祥王览，王氏家族中还有无数相关的例子，如：王戎以命守丧、王徽之为弟代死、有“玉昆金友”之誉的王铨王锡兄弟，等等。可见孝悌是琅邪王氏家族世代相继的美德。

其二是立德修身，廉俭自律。这是琅邪王氏子弟为官入仕必须恪守的操行，培养官德是王氏家教的重要部分。王氏子孙大多身居高位，显赫通达，但却洁身自好，严于律己，从不以权谋私。事亲至孝的王祥曾总结自己为官的经验，在遗训中留下“临财莫过乎让”的家规。在那个贵族夸富成风、穷奢极欲的年代，王祥叮嘱家人不得给自己厚葬，一切从简，杜绝铺张浪费；西晋名士王戎的父亲王浑去世后，他的下属们赠钱数百万为礼，但王戎坚决不受；被誉为国家柱石的东晋名相王导位高权重，却俭素寡欲，远离财色，保持着简朴的生活作风，他不光自己身体力行，还要求子孙践行；王琨历仕刘宋、萧齐，为官正直耿介，江夏王刘义恭欲请王琨破例提拔自己的熟人为官，遭到王琨拒绝，同僚颜师伯骄奢淫逸，王琨出席他的私宴，始终与侍奉的歌伎保持距离。

王氏子弟为官不仅清正廉洁，更懂得恪尽人臣之责，尽忠职守，仁爱治民。王导作为东晋政权的奠基者，于倾国之祸中力挽狂澜，重振朝纲，被誉为“江左管夷吾”。他促成南迁，建立新朝，辅佐晋元帝稳固江东政局，并率先打破门第之见，任人唯贤，不分士庶。他还主张设庠序教化万民，规范社会秩序，完善国家制度礼仪。王导之子王荟虽然没有父亲那样的丰功伟绩，但他生性恬静笃实，不慕荣利，担任吴国内史期间，因闹饥荒，饿殍遍地，王荟主动开启自己家的粮仓赈济灾民，救活了很多百姓。王羲之任会稽内史时也在荒年开仓放粮，后来到吴会做官，为减轻百姓重负，上疏为民请命，要求减轻赋税。王弘也经常向宋文帝谏言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处理政务时铁面无私，无论亲疏尊卑，一律公平待之。

其三是崇文好学，诗礼传家。琅邪王氏是中国首屈一指的文化世家，文才相继，世代书香，独领风骚三百余年，家族文化之荣盛，古今罕见。这都归功于他们崇文重教的良好传统。

王氏家族家学深厚，书法是家族艺术中最显赫的一门。马宗霍《书林藻鉴》卷六有论云：“书以晋人为最工，亦以晋人为最盛。”琅邪王氏家族是晋代书法的杰出代表，其中王羲之和王献之父子的书法代表了家族的最高成就，在后世学书者心目中，他们也是公认的中国书法艺术的巅峰。“二王”的书法作品历来被视为至美奇珍，享受着皇家级别的珍藏。相传，唐太宗钟情王羲之的书法，特别是对号称“天下第一行书”的《兰亭序》思慕若渴。他为了得到《兰亭序》，派监察御史萧翼向《兰亭序》真迹的持有者辩才和尚讨要。老谋深算的萧翼用计谋从辩才和尚手中“骗”得了真迹。这就是著名的“萧翼赚兰亭”的故事。唐太宗获得真迹后命冯承素、韩道政、诸葛贞、赵模四大臣各临数本，赠予诸王近臣，为《兰亭序》留下了珍贵的临摹本，而真迹据传已随太宗陪葬昭陵。

“二王”之所以能在书法上造诣非凡，与他们的勤学苦练是分不开的。王羲之七岁开始练习书法，他每天坐在池子边练字，练完字就在池水里洗笔，天长日久竟将一池水都洗成了墨色，浙江绍兴市西街戒珠寺内有个墨池，传说就是当年王羲之洗笔的地方。王献之师承其父，七八岁时开始学习书法。他向父亲请教书法秘诀，王羲之告诉他，等他把院子里的十八缸水都写完了，字就练成了。有一回，献之把自己的字呈给父亲验收，王羲之看后不语，只是在儿子写的“大”字下面加了一“点”。献之拿给母亲郗璿看，郗璿看后说，只有那最后一个“点”似羲之。献之心下敬服，更加用功练字。后来他真的把十八缸水都写完了，书法造诣终于比肩其父。清代乾隆皇帝将他的《中秋帖》和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王珣的《伯远帖》并列为“三希”宝贴，珍藏于故宫三希堂内。

除了“二王”父子这两位旷世天才，琅邪王氏几乎人人善书，家族成员互相传袭、切磋，父子争胜，兄弟竞较，夫妻比试，姻亲相学。上起西晋，下至梁陈，王氏每一代都能培养出垂范后世的书法名家。赵翼《陔馀丛考》有言：“江左之王可谓盛矣，然不特文也，书法亦然。自羲、献之外，先有丞相导，大司马敦，太保弘，太子詹事筠，荆州刺史广，丹阳尹僧虔，黄门侍郎涣之，会稽内史凝之，豫章太守操之，中书令恬，领军洽，散骑常侍徽之，东海太守慈，特进昙首，卫将军殉（按：应为“珣”），中书令珉，皆以书名。”古往今来，以书法世家而青史留名的，首推琅邪王氏。

除了书法为家传之学，琅邪王氏的文学创作也卓有成就：王羲之一篇《兰亭集序》名动千古；王献之桃叶临渡制新曲成千古佳话；王筠七岁能文，年十六即作《芍药赋》传世；王融永明新体开近体先声，与谢朓齐名，并称为“一代文宗”；王褒由南入北后，加速了南北文风的融合，为隋唐诗歌的兴起打下了基础。此外，经学、礼学、史学也是王氏家族的家学内容，培养出了一代儒宗王俭、礼学大师王彪之这样的人物，并大规模地编撰修订史书，留下了《晋史》《七志》《宋纪》《永明起居注》《齐职仪》等著作，这些都是后世学者研究魏晋南北朝历史文化风貌的珍贵文献，为魏晋史学的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国学大师钱穆曾指出：“一个大门第，绝非依赖于外在权势和财力，而能保泰持盈达于数百年之久，更非清虚与奢汰，所能使闺门雍睦，子弟循谨，维护此门户于不衰。当时极重家教门风，孝悌妇德，皆从两汉传来。”琅邪王氏家族无疑是印证这句话的最佳实例，正是源于家族子弟对孝悌、立德、好学等家风的严格遵奉，琅邪王氏才得以在朝不保夕的乱世之中延绵四百年，流芳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