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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好家风
1.3.1 命子迁
命子迁

司马谈

余先周室之太史也。自上世尝显功名于虞夏,典天官事。后世中衰,绝于予乎?汝复为太史,则续吾祖矣。今天子接千岁之统,封泰山,而余不得从行,是命也夫,命也夫!余死,汝必为太史;为太史,无忘吾所欲论著矣。且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此孝之大者。夫天下称诵周公,言其能论歌文武之德,宣周邵之风,达太王王季之思虑,爰及公刘,以尊后稷也。幽厉之后,王道缺,礼乐衰,孔子修旧起废,论诗书,作春秋,则学者至今则之。自获麟以来四百有馀岁,而诸侯相兼,史记放绝。今汉兴,海内一统,明主贤君忠臣死义之士,余为太史而弗论载,废天下之史文,余甚惧焉,汝其念哉!

注释

①典天官事:执掌天文之事。典:主持、掌管。

②宣周邵之风:宣扬周、邵的风尚。周邵:即周地和邵地,邵也写作“召”,分别是周公和召公(一作“邵公”)的封地,这一地区属于王畿之地,周邵之风被认为是正始之道、王化之基。

③达太王王季之思虑:通晓太王、王季的思虑。

④爰及公刘,以尊后稷也:乃至于公刘的功业,并尊崇始祖后稷。

⑤学者至今则之:学者至今以之为准则。则之:以……为准则。

⑥获麟:这里指春秋时期鲁哀公十四年猎获麒麟事。孔子在《春秋·哀公十四年》中记载此事:“春,西狩获麟。” 相传孔子因此事而落泪,哀叹“吾道穷矣”,于是《春秋》至此而绝笔。麒麟在古代被视为祥瑞,杜预注曰:“麟者仁兽,圣王之嘉瑞也。时无明王出而遇获,仲尼伤周道之不兴,感嘉瑞之无应,故因《鲁春秋》而修中兴之教。绝笔于‘获麟’之一句,所感而作,固所以为终也。” 后世常以“获麟”来喻指著作绝笔。

延伸阅读

《命子迁》是西汉伟大的史学家司马迁的父亲司马谈的遗训。西汉元封元年(前110年)汉武帝东巡至泰山,在山上举行祭祀天地的典礼,史称“封禅大典”。时任太史令的司马谈因病留在洛阳,未能从行,深感遗憾,于是抑郁愤恨而死。临终前,他深感史书不传,自己的使命没有达成,于是给儿子司马迁留下遗言,希望他能在自己去世后接任太史令一职,继续撰写史书,完成他未竟的事业。他叮嘱儿子,子承父业,立身扬名,“此孝之大者”。

司马谈(约前165年—前110年),夏阳(今属陕西韩城市)人。汉初享五大夫爵,建元、元封年间任太史令,通称太史公。他有广博的学问修养,曾“学天官于唐都,受易于杨何,习道论于黄子”。又曾为文《论六家之要旨》。

司马谈在《命子迁》中告诫儿子司马迁:“为太史,无忘吾所欲论著矣”,“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此孝之大者”,“孔子修旧起废,论诗书,作春秋,则学者至今则之”,“余为太史而弗论载,废天下之史文,余甚惧焉”。写史记实,踵武前贤,于私,是立身扬名,为父母尽孝;于公,是史官的使命与责任,是忠君爱国的大事。他的价值观中传达出鲜明的儒道精神。

司马谈去世后,司马迁没有辜负父亲的期待,三年后,承袭父职,成为新一代的太史公,并最终撰写出了中国第一部纪传体通史巨著——《史记》,位列“二十五史”之首,被公认为中国史书的典范。在撰写《史记》的过程中,司马迁因为李陵求情而触怒汉武帝,被处以惨无人道的宫刑,身心受到巨大的摧残。但他仍以非凡的毅力坚持完成《史记》的创作。在著名的《报任安书》中,他说道:“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正是在这种精神的激励下,他才完成了这部不朽巨著。

历朝历代的文人史家都对《史记》推崇备至,唐代韩愈、柳宗元将之视为自己作文的范本,南宋史家郑樵认为“六经之后,唯有此书”,大评论家金圣叹把《史记》纳入“六才子书”,鲁迅则盛赞《史记》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可见对其评价之高。司马迁也因此被誉为“史界太祖”(梁启超语),名垂青史。而那篇《命子迁》后来被司马迁写入了《史记·太史公自序》,以示自己不忘父亲遗志。可以说,司马谈的家训《命子迁》成就了其子司马迁的皇皇巨著《史记》,因此,有人说“没有《命子迁》,就没有《史记》”,此言不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