ⅩⅣ
塔赖卡——自由移民——他们的霉运——虾夷人,他们分布的范围、人数、外貌、食物、衣着、住房,他们的习俗——日本人——库松-科坦——日本领事馆。
波罗奈河注入忍耐湾,在它最南边的支流中有一条塔赖卡河,其流域也叫塔赖卡,那里有西斯卡村。整个塔赖卡隶属南部区,当然,这样划分太过牵强,因为从这里到科尔萨科夫斯克达4百俄里之遥,这里的气候糟糕透了,比杜埃还差。我在第11章中说过,规划设立的新区将取名塔赖卡,波罗奈河流域的所有村落都将划给它,其中也包括西斯卡村,这里暂时还属于南部区。在官方的统计表中居民仅7人:男6人,女1人。我没到过西斯卡村,但是我从别人的日记里摘录了一段:“作为村落,这个地方最为凄凉,首先没有饮用水,没有劈柴,居民使用的水井下雨时井水泛红,有股冻土味。村落所在的河岸是沙地,周围都是冻土地带……总之,整个地方给人的印象是难以忍受和压抑。”[1]
现在,在结束南萨哈林之前,我还要谈谈曾经在这里生活,目前独立于流放移民区仍然生活在这里的人们。这要从尝试建立自由移民区说起。1868年,东西伯利亚的一个办事机构决定在南萨哈林移民25户人家,对象是有自由身份的农民和已经定居阿穆尔省的移民,然而就那么不顺,一个作者称他们的移民部署为哭哭啼啼,他们本人则是倒霉之人。那些人都是切尔尼戈夫省的霍霍尔,在到阿穆尔省之前,他们已经移居托博尔斯克省,但是也不成功。行政当局建议他们再迁居萨哈林,并做出最大诱惑力的承诺,答应两年内无偿提供米面,贷给每户农具、牲畜、种子和现金,偿还期长达5年,并且免除他们20年的赋税和兵役。申请人有10户阿穆尔省的家庭,还有11户来自伊尔库茨克省的巴拉甘斯克县,共101人。1869年8月,他们被送上“满族人号”运输船来到穆拉维约夫哨所,从这里换乘绕过鄂霍茨克海的阿尼瓦角去奈布奇哨所,再从那里到距离仅30俄里塔科埃河谷,那里被预定为自由移民区的起点。可是入秋了,船都不得闲,于是仍然由“满族号”连人带货运去科尔萨科夫斯克哨所,他们打算从那里走陆路去塔科埃河谷。当时压根没有路,陆军准尉季亚科诺夫,按米楚利的说法,带领15名列兵“勉强腾挪出”一条窄道,但是他的挪进显然极其缓慢,因为16户人家等不及通道挪成,就坐上老牛破车和四轮大马车穿原始森林径直奔塔科埃河谷而去,途中遭遇大雪,他们不得不丢弃一部分大车,给另一部分安上滑木。到达河谷时已是11月20日,他们赶紧给自己搭窝棚挖地窖御寒。离圣诞节一个礼拜时留下来的只剩6户,可是无处安身,现盖房已经晚了,于是他们出发去奈布奇找安顿之处,从那里再去库苏奈哨所,在那里的兵营过完冬,开春才返回塔科埃河谷。
“不过此事说明官僚制度的草率和无能”,一个作者写道。曾经承诺给每个业主1千卢布,每个家庭4头牲口,然而等移民们坐上“满族人号”从尼古拉耶夫斯克出发时,既没有磨盘、也没有耕牛,船上没地方运马,犁没有铧,直到冬天才用狗拉橇送来犁铧,却又只有9个,于是移民们接着找当局要铧子,而他们的请求“没有得到应有的注意”。1869年秋库苏奈运来一些公牛,但都是骨瘦如柴、半死不活的,而且库苏奈根本没预备草料,一个冬天下来41头公牛死掉25头。马匹留在尼古拉耶夫斯克过冬,但因为饲养起来太贵,便给拍卖了,所得钱款再去外贝加尔买新的,可是新马好像比原来的更差,有几匹农民拒绝接收。种子的发芽率低,春播的黑麦种被混到冬播的口袋里,因此业主们一下子就对种子失去了信任,哪怕是从官方领出来的,也拿来喂牲口或自己吃,因为没有磨盘磨不了粉,就煮成粥吃。
一连串的绝收之后,1875年发了一场大水,这一次彻底打消了移民们在萨哈林务农的愿望。重又开始迁移到阿尼瓦湾沿岸,差不多在科尔萨科夫斯克哨所到穆拉维约夫斯克的中途,一个叫奇比塞的地方,建了一个20户人家的移民新村。然后又申请迁到南乌苏里边区,他们像等待特赦一样巴望着许可,迫不及待,但一等就是10年,这期间只能以捕貂捕鱼为生。直到1886年才放他们去乌苏里边区。“抛弃了自己家园,”记者写道,“走的时候口袋空空,每户用一匹马拉着点家什”(《符拉迪沃斯托克》1886年第22期)。今天在大小塔科埃村之间,离驿路不远的地方,还有过火后的废墟,这里曾经是自由移民住的沃斯克列先斯基村,业主们不要的木屋被逃犯放火烧了。在奇比塞村至今仍有保留完好的木屋,小礼拜堂和校舍。我去过那里。
自由移民中留在岛上的仅3人:我曾提到过的霍穆托夫,和出生在奇比塞的两位妇女。人们说霍穆托夫“到处漂”,好像是住在穆拉维约夫哨所,但见不到他,他捕貂,在布谢湾捞鲟鱼。至于妇女们,一个叫索菲娅,嫁给流放犯出身的农民巴兰诺夫斯基,住在米楚利卡村,另一个叫阿尼西娅,嫁给移民流放犯列昂诺夫,住在三道沟村。霍穆托夫死期已近,索菲娅和阿尼西娅也将随丈夫去大陆,如此一来,关于自由移民很快也就只剩下记忆而已了。
故此,应该承认南萨哈林自由移民区失败了。在这个事情上错的是自然条件,它让农民们一上来遇到的就是严苛和不友好,抑或整件事毁于官僚制度的草率和无能,也难下定论,因为没有日积月累的经验,况且还得实际研究一下人,显然,那些移民在西伯利亚漂泊久了,养成游牧生活的习惯,全都好动吃不得苦,假如再来一次,很难说会得到什么样的经验。[2]
对于移民区的失败经验,我个人以为得到两个教训:第一,自由移民务农时间不长久,离开去大陆前的10年里只是以渔猎为生,到现在霍穆托夫尽管年事已高,仍然干比较合适自己,收益更好的捕鲟鱼和猎貂的活儿,而不去种小麦和包心菜;第二,要把一个自由人留在南萨哈林,却有人日复一日跟他唠叨,离科尔萨科夫斯克只有两天路程的地方就是温暖富庶的南乌苏里边区,再加上他还健康,生龙活虎,要留住这样一个自由人,是不可能的。
南萨哈林的原住民,当地的异族人,被问到他们是谁时,他们既不言其部落,也不告诉其民族,只简单回答:艾诺。[3]意思是“人”。在施伦克的民族分布图上,艾诺或艾努人分布区以黄色标示,覆盖日本的北海道和萨哈林南部到忍耐湾为止的部分。他们也住在千岛群岛,所以俄国人称他们虾夷人,萨哈林虾夷人口的数量不准确,然而不容怀疑的是,这个部落正在消亡,而且速度极快。25年前施伦克在南萨哈林供职,[4]他说过去仅布谢湾一个地方就有8个虾夷人的大村庄,其中有个村的居民达200人,在奈巴附近他看到过很多的村庄遗址。当时他通过不同的来源,猜测了3个虾夷人口数字:2885,2418,2050,并认为最后一个数字最可靠。据一个他同时代的作者证明,科尔萨科夫斯克哨所沿岸两侧都是虾夷人村庄。而我在哨所周围已经看不到一座村庄,只是在大塔科埃村和西扬恰村看到过几个虾夷人的窝棚。在“1889年科尔萨科夫斯克区异族人数量统计表”中,虾夷人的数量确定为:男581人,女569人。
多布罗特沃尔斯基医生认为虾夷人消失的原因,或许是萨哈林发生过数次毁灭性的战争,或许是虾夷妇女不育造成的出生率低下,或许主要是疾病,常见的有梅毒、败血病,也许还有天花。[5]
然而所有这些原因通常只能使异族人慢慢消亡,而无法解释为什么虾夷人消失的速度如此之快,几乎是当着我们的面,须知在最近的25-30年间既没有战争,也没有大规模的传染病,与此同时这个部族的人口恰恰减少了一大半。我觉得,极有可能这种冰消雪融式的快速消失,不仅仅是因为死亡,也有可能是因为虾夷人迁居到邻近的岛屿所致。
到俄国人占领南萨哈林之前,虾夷人几乎是靠日本人生活的奴隶,奴役他们太过容易,因为他们温和、逆来顺受,主要是总挨饿,而且不吃大米就没法活。[6]
占领南萨哈林后,俄国人解放了他们,至今保卫他们的自由,使之免受欺辱,从不干涉他们的内务。1885年,逃跑的苦役犯杀死了几家虾夷人,也听人说,好像有过赶橇的虾夷人因为拒绝拉邮件而被鞭打,还有虾夷人妇女遭强奸,但是,类似的欺辱事件都是孤立的,很大程度上是偶然的。遗憾的是,俄国人在带来自由的同时,没有带来大米,随着日本人的离开,已经没人捕鱼,工钱没人付了,虾夷人开始挨饿了像。吉利亚克人那样仅以鱼和肉果腹,他们不行,得有大米啊,于是不顾对日本人的反感,迫于饥饿他们迁往北海道。在一篇报道中(《呼声》1876年第16期),我读到,好像是虾夷人派代表团前往科尔萨科夫斯克哨所请求给予工作,或至少给他们土豆种子并教他们栽种土豆,工作的事情被回绝了,土豆种子答应了给,可是承诺没兑现,于是受穷的虾夷人继续迁往北海道。在1885年的另外一篇报道中(《符拉迪沃斯托克》第38期)也说,虾夷人发表过什么声明,想必是没得到满足,他们便强烈要求弃萨哈林去北海道。
虾夷人像茨冈人,皮肤黧黑,胡须又阔又密,黑色的头发又硬又密,眼睛是深色的,富有表情和温顺。他们身材适中,体魄强健结实,脸孔大,五官粗糙,但据航海家里姆斯基-科尔萨科夫描述,他们既不像蒙古人那么扁平,也不像中国人那样眼睛细小。有人发现,满脸胡须的虾夷人非常像俄国农夫。当虾夷人穿上他们那种有点像我们的厚呢长外套的长袍,束上腰带时,的确很像商人的车夫呢。[7]
虾夷人的身体长满黑毛,胸部密得打绺,但还算不上是毛人,因为大胡子和头发浓密的野蛮人非常罕见,旅行者引以为奇,回家后往往将虾夷人描述成毛人。而我们的行政当局,已经向千岛群岛的虾夷人征收过一百年毛皮贡税了也,称他们为毛人。
与虾夷人毗邻而居的那些民族,脸上都须毛稀少,所以毫不奇怪,虾夷人的大胡子给民族志学者制造了不小的麻烦,科学界至今尚未找到虾夷人真正的种族发源地。虾夷人一会儿被认为属于蒙古人,一会儿属于高加索部落,有个英国人甚至认为他们是犹太人的后裔,挪亚洪水时流落到日本的岛上。目前最为可信的观点有两个:其一,虾夷人属于特殊的种族,曾经居住在所有的东亚岛屿;其二,是我国的施伦克的观点,认为这个民族是古亚洲人,很久以前被蒙古族部落从亚洲大陆赶到沿海岛屿,这个民族从亚洲到海岛的路线是走朝鲜。总之,虾夷人是在由南向北,由温暖向寒冷移动,环境不断地由好变坏。他们不穷兵黩武,讨厌暴力,要征服、奴役或驱赶他们都不难。他们被蒙古人赶出亚洲,被日本人赶出日本和北海道,在萨哈林吉利亚克人不让他们越过塔赖卡,在千岛群岛他们遭遇到哥萨克,就这样终至走投无路之境。虾夷人一般不戴帽子、赤脚,裤脚挽到膝盖上面,现在每每与人在路上相遇,总向人行屈膝礼,亲切的目光带着倒霉人那种忧伤和病态,仿佛是想道歉,因为他已经胡子一大把了。却一事无成。
关于虾夷人的详情,请参看施伦克、多布罗特沃尔斯基和波隆斯基的著作。[8]之前说过吉利亚克人的饮食和服装,虾夷人亦如是,唯需补充的是,虾夷人对大米的嗜爱源自生活在南方岛屿的祖先,没有大米对他们而言是天大的难事,他们不喜欢俄国面包,食物的种类比吉利亚克人多得多,除了肉和鱼,他们还吃各种植物,软体动物和意大利穷人所谓的fruttidimare。[9]他们吃得不多,但很频繁,差不多每个小时都要吃东西,北方野蛮人都有的暴饮暴食他们没有。由于婴孩断奶后紧接着就吃肉和鲸鱼脂肪,所以他们都很晚才断奶。里姆斯基-科尔萨科夫曾经看到过,有个虾夷女人奶孩子奶了十年,孩子自己已经很会走了,甚至像大人那样腰上还挂着小刀。在穿戴和居住上明显受南方的影响,不是萨哈林的南部,而是南方。夏天虾夷人穿草和麻布衬衫,以前不这么穷时,还穿丝绸长衫。他们不戴帽子,夏秋两季直到落雪前都打赤脚。他们的窝棚里烟气很重,臭烘烘的,不过却比吉利亚克人的窝棚透亮、整齐,这么说吧,文明得多。窝棚周围一般都有晒鱼架,打老远就能闻到呛人的臭味,犬吠不绝,掐架不断,在这里有时还能看到关在小木笼子里的小熊,那是冬天过人们所谓的熊节时捕来吃的。有一天早晨我看到,一个虾夷少女用小铲子盛着用水泡湿的干鱼喂熊。窝棚是用原木和木板搭的,细木条子做的棚顶覆以干草。窝棚里面靠墙是一张通铺,铺上面的架子摆着各种杂物,除了兽皮、脂油罐、渔网、餐具,还堆着筐子、席子甚至乐器。主人一般坐在通铺上,不停地吸烟,如果你问他话,他回答得虽然彬彬有礼,却不大情愿,三言两语的。窝棚正中摆着烧柴的火炉,烟从顶棚的圆孔冒出,炉火上面吊着口大黑锅,煮着脏不啦叽,泛着泡沫的鱼粥,这玩意,我想,给多少钱欧洲人都不会吃的。一群怪模怪样的人围锅而坐。要说虾夷男人有多体面和相貌堂堂,他们的妻子和母亲就有多不堪入目。一些作者都说虾夷女人难看,甚至极丑,她们皮肤暗黄,像干羊皮纸,眼睛细小,五官粗糙,直而硬的头发乱蓬蓬耷拉着,活像旧仓房里的干草,衣裙也不舒服,难看,此外瘦骨嶙峋,样貌衰老,已婚妇女都把嘴唇涂得蓝兮兮的,这让她们的脸彻底没了人样,当我不得不看她们,看着她们带着那种严肃,几乎是严厉的表情,用勺子在锅里搅和,撇掉脏沫,总好像是看到了真妖精。但是小女孩和姑娘们倒没那么讨人厌。[10]
虾夷人从不洗脸,总是和衣而卧。
凡是描写虾夷人的,几乎都正面评价他们的性格,众口一词说这个民族温顺、朴实、善良、可靠、结交广泛、彬彬有礼、尊重个人、狩猎勇敢,按拉彼鲁兹的旅伴д-paRollen'a(罗伦医生)的说法,甚至有文化修养。没有私心,襟怀坦荡、相信友谊、慷慨大方是他们最常见的品格,他们讲公正,厌恶欺骗。克鲁森施滕因为他们而感到异常高兴,历数他们美好的精神品德,他总结道:“此类真正罕见的品德,并非高尚教育赋予他们,唯大自然而已,它们在我心里唤起一种感觉,这是我迄今为止所见过的最优秀的民族。”[11]鲁达诺夫斯基则写道:“我在南萨哈林不可能遇到比他们更和平更朴实的居民了。”一切暴力都会引起他们的厌恶和恐惧。波隆斯基讲述了一个他从档案里得来的悲惨故事。事情发生在很久以前的上个世纪,哥萨克百人长切尔内要千岛群岛的虾夷人臣服俄国,忽然想要对几个虾夷人罚以鞭刑,“眼看就要行刑,虾夷人都吓坏了,而等到为方便行事,将两名虾夷妇女的双手往背后扭时,有几个虾夷人逃上悬崖峭壁,一个虾夷人领着20个妇女儿童乘兽皮筏逃到海上……没来得及逃跑的妇女狠遭鞭挞,6个男人被带上兽皮筏,为防止逃跑,他们全都被反捆着,可是捆的人太狠心,以至于一个人被捆死了。把他全身肿胀,双手仿佛被烫熟的尸体吊块石头扔进海里时,切尔内教训他余下的同伴说:‘在我们俄国就是这么干的。’”
最后,再说说在南萨哈林历史上起过显著作用的日本人。众所周知,仅仅自1875年起始,占萨哈林面积三分之一的南部才毫无争议地属于俄国,之前它受日本人控制。1854年出版,航海的人至今仍在使用的戈利岑所著《实用航海地理天文指南》一书中,甚至将包括玛利亚角和伊丽莎白角在内的北萨哈林也归属于日本。许多人,其中包括涅韦尔斯基,都对南萨哈林属于日本表示怀疑,甚至日本人自己,若非俄国人的古怪行径对他们的开导,大概至今都还不相信,南萨哈林真是日本领土。日本人最早出现在南萨哈林只是在本世纪初,不会更早了。1853年布谢先生记录下自己与一些虾夷老人的谈话,他们回忆起自己独立自在的年代,说,“萨哈林是虾夷人的土地,萨哈林没有日本人的土地”。1806年,即赫沃斯托夫立功那一年,在阿尼瓦湾畔仅有一个日本人的村庄,建筑物的木板还全都很新,明摆着的,日本人在这里定居没多久。克鲁森施滕到阿尼瓦恰逢4月,正值鲱鱼来时,海水里因为太多鲱鱼、鲸鱼、海豹等犹如开锅一般,而日本人没有渔网,就用水桶舀鱼,这就是说,当时想都没想过要大规模捕鱼,那只是以后的事情。这些最早的日本移民很可能是逃亡的罪犯或者就是因擅自出国而被驱逐出境的人。
本世纪初国内外交界才开始关注萨哈林。全权负责与日本签订贸易同盟的列扎诺夫大使,还必须“赢得既不属于中国,也不属于日本的萨哈林岛”。他处事笨极了。“鉴于日本人无法容忍基督教”,他禁止船员划十字,命令所有人上交十字架,圣像,祈祷书和“一切画有基督教徒和带有十字架标志的东西”。如果克鲁森施滕可信的话,那么列扎诺夫在被接见时甚至没有座位,不允许他佩戴自己的宝剑,“鉴于无法容忍”,他甚至被脱掉鞋子。这就是大使,俄国的高官显贵!或许,很难找到比他更屈辱的了。遭遇全败,列扎诺夫想报复日本人,他命令海军军官赫沃斯托夫恐吓萨哈林的日本人,这个命令的下达完全不合常理,邪门得很:命令装在封口的信封里,必须到达指定地点后方可打开和阅读。[12]
就这样,列扎诺夫和赫沃斯托夫首次承认南萨哈林属于日本人。然而日本人并未占领自己的新领土,仅派出土地测量员间宫林藏勘测岛屿。一般来说在整个萨哈林史中,敏捷擅变、精明狡猾的日本人表现得有些犹豫不决和裹足不前,这或可解释为,他们也像俄国人一样,对于自己的权力缺少信心。
显然,当日本人对岛屿有所了解后,产生过移民的想法,甚至可能想过农业开发,不过在这方面的尝试,即便试过,可能带来的只是失望,按照工程师洛帕京的说法,因为日本人很难或压根扛不住这里的冬天,到萨哈林来的只是些日本的企业主,很少带家属,住在这里像是来野营,留下来过冬的仅极小部分,几十人而已,其余的乘帆船回家,他们不耕耘不种菜,不喂养牲口,一应生活必需品都从日本带过来。很自然,吸引他们来萨哈林的,是鱼。鱼带给他们高收入,因为鱼的数量多,虾夷人承担了全部繁重劳动,却几乎白干。企业的收入从一开始的5万一年涨到后来的30万一年,难怪日本企业主一穿就是7件绸袍子。起初日本人只在阿尼瓦湾畔和毛卡有自己的洋行,主要据点在库松-科坦沟,现在是日本领事住地。晚些时候他们开辟了从阿尼瓦到塔赖卡河谷的林间通道,在这里,现在的加尔金诺-弗拉斯科耶村附近设立了他们的商店,林间通道至今未变,也还叫日本小道。日本人到了塔赖卡,在那里的波罗奈河捕捞定期洄游的鱼群,建起西斯卡村。他们的船甚至抵达过内斯基湾,1881年波利亚科夫在特罗遇上的那艘装备漂亮的船就是日本的。
萨哈林使日本人感兴趣的只是其经济因素,正如海豹岛之于美国人。自1853年俄国人设立穆拉维约夫哨所后,日本人才开始搞政治动作。虑及他们可能会失去上好的收入和不花钱的劳动力,致使他们非常关注俄国人的举措,竭力加强自己在岛上的势力,与俄国人抗衡。然而也许仍旧是因为对自己的权利没有信心,与俄国人的这场斗争犹豫踌躇到可笑的地步,日本人表现得像小孩子。他们的所作所为仅限于在虾夷人中间散布俄国人的谣言,夸口要将俄国人统统杀死,只要是俄国人在什么地方建了哨所,在当地,不过是在河对岸,马上就出现一个日本巡查哨,整个过程中即便日本人做出一副吓人倒怪的样子,倒仍不失为和平好客之人,他们送俄国士兵鲟鱼,士兵们跟他们借渔网时,他们亦乐于满足。
1867年签订了合约,[13]根据合约萨哈林开始归两国共管,俄国人和日本人互认对岛屿的管理权,这就是说,双边都不认为岛屿是自己的。[14]根据1875年的条约,[15]萨哈林彻底归属俄罗斯帝国,作为回报日本得到全部千岛群岛。[16]
距科尔萨科夫斯克所在的山沟不远,还有一个山沟,它依旧保留着当时日本村库松-科坦这个名字。这里的日本建筑一座都没了,不过有一家日本人打理的商铺,卖食品和杂货,我在这里买过很硬的日本梨,不过这家铺子是最近才有的。山沟里最显眼的地方有座白色的房子,房子上方时有旗帜飘扬——白底红圆的太阳旗,这是日本领事馆。有一天早晨,刮着北风,我的住所冷得要命,我只得裹上被子,就在此时日本领事久世先生和秘书杉山先生来拜访我。我首先道歉,说我这里非常冷。
“哦,没有,”客人回答我,“您这里太暖和了!”
于是他们的脸上和语调里拼命表现出,我这里不仅非常暖和,简直太热了,我的住所完全是人间天堂。他们都是血统纯正的日本人,生着一副典型的蒙古人面孔,中等身材。领事的年纪约40岁,没有胡须,隐约有点胡子,体魄结实。他的秘书要年轻10岁,戴着青灰色眼镜,样子像肺病患者——萨哈林气候的牺牲品。另外还有一个秘书,铃木先生,他中等偏矮的个头,两撇长胡子,胡须尖都挂下来了,相貌像中国人,眼睛细窄,眼梢往上吊,在日本人看来是难得的美男子。有一次聊到一个日本大臣,久世先生说:“他英俊,有男子汉气,就像铃木那样。”
外出时他们穿西装,俄语说得很好,在领事馆我常常看到他们在阅读俄文和法文书籍,他们的书架上摆满了书籍。他们是受过欧式教育的人,彬彬有礼,和蔼殷勤。对于当地的官员来说,日本领事馆是个蛮不错,温暖的角落,在这里可以忘掉监狱、苦役和职务的纷扰,得半日悠闲。
领事是来这里经营的日本人与当地行政当局的中介。每逢隆重的日子,他和他的秘书们盛装打扮,从库松-科坦沟去哨所拜访区长,向他祝贺节日,别雷先生也礼尚往来,每年10月1日他率领自己的官员们前往库松-科坦,向领事给日本天皇贺寿,喝香槟。每当领事去军舰时,为他鸣放7次礼炮。巧的是我在时,久世先生和铃木先生获得三等安娜和斯坦尼斯拉夫勋章。别雷先生、Ш少校和警察局秘书Ф先生一行身着礼服,隆重地前往库松-科坦授勋,我也一同前往。勋章和如此隆重的仪式使日本人要多感动有多感动,上了香槟。铃木先生掩饰不住自己的狂喜,翻来覆去打量着勋章,满眼放光,犹如婴儿看玩具,在他“英俊和男子汉气”的脸上我读到剧烈的思想斗争:他想尽快跑回去,把勋章拿给自己年轻的妻子看,而礼节却要求他留下来与客人在一起。[17]
萨哈林居民地的简介到此结束,现在我将转到当前构成移民区生活的那些重要和不重要的细节。
【注释】
[1]村落地处十字路口,冬季从亚历山大罗夫斯克到科尔萨科夫斯克往来的人必须在这里逗留。1869年,当时是日本村,村里修建过驿站,居住的是士兵和他们的妻子们,晚些时候则是流放犯。冬春两季和夏末这里的集市格外热闹,冬天来这里的有通古斯人、雅库特人、阿穆尔的吉利亚克人,他们与南部异族人做生意,春天和夏末则有日本人坐中国帆船来捕鱼。驿站的名字季赫梅涅夫斯基哨所保留至今。
[2]此经验只与萨哈林有关。塔尔贝格教授在谈到我国在移民事务方面的无能时,甚至得出如下结论:“是否到我们该拒绝一切移民区尝试的时候了?”在给《欧洲通讯》编辑部的文章中他说:“我们未必找出另一个例子证明移民事务方面的才能,凭借那些才能,俄国人们过去控制了整个东欧和西伯利亚”。
1869年,某个企业家从美国科迪亚克岛往南萨哈林运来20个阿留申男女狩猎。他们被安置住在穆拉维约夫哨所附近并给他们食物。然而他们似乎什么都没做,只是在吃(转下页)(接上页)吃喝喝,一年后企业家将他们全都迁到千岛群岛去了。大约就在同一时间,在科尔萨科夫斯克哨所住下两个被政治流放的中国人。因为他们表达了从事农业的愿望,东西伯利亚总督命令给他们每人6头公牛、一匹马和一头奶牛、种子及两年给养。但是他们什么都没做成,似乎由于没有多余的储备,终于又把他们遣送回大陆。至于自由移民事务,也不成功,以尼古拉耶夫斯克的地主谢苗诺夫为例,这个小个子、非常讨厌的人,40岁,现在走遍这个岛南部,拼命地找金子。
[3]这里的名称是俄语音译。——译者
[4]他身后留下两部重要的著作:《萨哈林岛的南部》(军医报告摘录)和《虾夷-俄语词典》。
[5]很难断定,导致北萨哈林和千岛群岛人迹灭绝的这个疾病会饶过南萨哈林。波隆斯基写道,虾夷人把死过人的窝棚遗弃,在新的地方另造新窝棚。这种风俗的形成,显然是因虾夷人害怕传染病,抛弃已经污染的住房,移居新地所致。
[6]虾夷人曾对里姆斯基-科尔萨科夫斯克说:“日本人睡觉,虾夷人给他干活:砍柴、捕鱼,虾夷人不想干活,日本人就用棍子打他。”
[7]在我提到过的施伦克的著作里,就有虾夷人的图表。还可参照格尔瓦尔德的著作《部落和民族自然史》第2卷,里面有虾夷人穿长袍的全身图。
[8]波隆斯基的学术研究著作《虾夷人》刊载于《俄国皇家地理学会通报》1871年第4卷
[9]意大利语:海产品。
[10]Н.В.布谢非常难得地呼唤过人们的同情心,不过这样给虾夷人下评语:“晚上一个喝醉的虾夷人来我这里,在我看来醉得不轻。他带着妻子来的,我哪里晓得,他的目的是牺牲与她的夫妻忠贞,骗取我的好礼物,这个虾夷女人,按照他们自己的标准相当漂亮,好像要帮助自己丈夫,可是我装出不懂他们解释的样子……走出我的房子,丈夫和妻子毫不客气地在我的小窗户前,像卫兵那样履行了大自然的天职。这个虾夷女人一点没流露出女性的羞涩。她的乳房几乎全裸。虾夷女人穿的连衣裙跟男人的一样,即对襟无扣的短袍,扎着低腰带。没有衬衫和贴身内衣,所以衣服再小的褶皱都能曝露出迷人的身躯。”但就是这位严厉的作者也承认,“年轻姑娘中有的相当好,面孔好看柔和,生着热情的黑眼睛”。不管怎么说,虾夷女人严重发育不良,比男人衰老憔悴得早。这也许应该归咎于人们长久地漂泊,繁重的劳动和眼泪夺走了女人最美好的东西。
[11]这些品质为:“我们参观鲁缅采夫海湾沿岸的一个虾夷人住处,安排我去的家庭有10个人,最幸福的和谐,或者可以说家庭成员之间完全平等。几个小时中间,我们找不出家长是谁。最年长的人在年轻人面前没有任何威严的标志。对于礼物的分配没有人表现出任何不满,说给他的比别人少。争先恐后地为我们效劳,随便什么事。”
[12]赫沃斯托夫捣毁了阿尼瓦湾沿岸日本人的房屋和棚子,奖给一个虾夷人军士弗拉基米尔银质奖章。这个强盗使日本政府强烈不安,对他保持警惕。不久之后,千岛群岛俘虏了戈洛温船长和他的旅伴,正值开战时期。后来松前藩藩主释放俘虏时,郑重其事地向他们宣布:“你们都是因为赫沃斯托夫的抢劫被抓的,现在鄂霍茨克长官发来解释,说赫沃斯托夫的抢劫仅仅是强盗罪。这确凿无疑,故我宣布将你们送回。”
[13]即《日俄桦太岛假规则》。——译者
[14]显然,按照日本人的愿望,能够合法地雇佣虾夷人,合约中有一条款很出格,根据该条款,如果异族人负债,允许他们以劳动或其他服务形式偿还。而在萨哈林,没有一个虾夷人在日本人看来不欠自己的债。
[15]即《桦太千岛交换条约》。——译者
[16]涅韦尔斯基倒坚持认为是俄国控制萨哈林,因为17世纪就统治通古斯人,对萨哈林最早的描述在1742年,1806年俄国又占领了萨哈林南部。他视俄国通古斯人为鄂罗奇人,这一点民族学家不同意,最先描述萨哈林的不是俄国人,而是荷兰人,至于1806年占领,其最早之说也被事实推翻。毫无疑问,最早的考察权属于日本人,是日本人首先占领南萨哈林。然而由于慷慨大方,我们的夸口过了界,或许“出于尊敬”,像农夫所说,给日本人五六个靠近日本的千岛群岛的岛子就可以了,而我们却给了22个,这些岛,如果相信日本人的话,现在每年给他们带来1百万的收入。
[17]当地行政当局与日本人的关系非常不错,无可指责。除了在隆重场合互敬香槟,双方都用其他方式保持这种关系。这是我引自领事公文的一段原话:“致科尔萨科夫斯克区长先生。我已于今年8月16日发布第741号命令,将您为慰问商船和帆船失事受难者送来的4桶咸鱼和5包食盐分赠给受难者。在此,我荣幸地以受难者的名义,向您,尊贵的阁下,向您的同情心和对友好邻邦的物品捐助致以最诚挚的谢意,这对他们是如此重要,因(转下页)(接上页)此我完全相信,这将永远给他们留下美好的记忆。日本领事久世谨上。”顺便说一句,这封信还可以证明,年轻的日本秘书们在学习俄语方面短时间内取得的成就。学俄语的德国军官,以及从事俄国文学作品翻译的外国人,与此相比文笔差太多。
日本式的礼貌毫不做作,因而可人,再怎么着都不惹人嫌,俗话说,礼多人不怪。日本长崎有个车工,国内的海军军官常去他那里买各种各样小玩意,出于礼貌他总是称赞俄国的一切。看到军官的表坠或钱包就赞叹:“多么精美的东西啊!多么精巧的东西啊!”有一次一个军官从萨哈林带来一个做工粗糙的烟盒,军官想,“现在我拿给车工,看看他现在怎么说”。可等到日本人看烟盒时,他倒镇静自若,他把它在空中晃了晃,惊呼:“好结实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