Ⅺ
规划中的行政区——石器时代——有过自由移民吗?——吉利亚克人——他们的人数、外貌、体型、食物、衣着、住房、卫生状况——他们的性格——俄国化的尝试——奥罗奇人。
北部二区,读者可以从刚刚巡视完毕的众村落得知,其面积仅相当于俄国一个小县。目前要精确其面积几无可能,因为二者的南北两边并未划出任何界限。两个区的行政中心,亚历山大罗夫斯克哨所和雷科夫斯科耶村之间,最短的路程是沿山隘翻越皮林加山,计60俄里,而走阿尔卡伊河谷是74俄里,按当地说来这不算近了,被视作边远的村落坦吉和万吉,乃至帕列沃尚未计算在内,而若在帕列沃村以南沿波罗奈河诸条支流建新的村落,成立新区的问题就摆到议事日程上来了。作为行政单位,这里的区相当于县,按西伯利亚的概念,称得上区的,须得有乘马车足足走一个月都绕不过来的地盘,譬如阿纳德尔区那样,对于独自掌管方圆二三百俄里的西伯利亚官员而言,像萨哈林这种小区分法,可能显得奢侈了。但萨哈林居民的生活环境特殊,这里的管理机制比阿纳德尔区复杂得多,将流放移民区划分成小行政区域,是实际情况自身要求的,除许多之后要提及的以外,它首先表明,流放移民区越小越好管理,其次,分区需要扩编和进人,而这毫无疑问,对流放移民区起到良好的作用。随着有知识人员数量的增多,品质也会显著提高。
在萨哈林我正赶上规划新区的讨论,人们谈到它,好像是在说迦南福地,因为在计划里,有条穿越全区沿波罗奈河往南的道路,还准备将现在杜埃和沃耶沃达监狱的苦役犯迁押到新区,动迁后这些恐怖之地就只留在记忆了,煤矿将脱离早已破坏合同的“萨哈林”公司,煤炭也不再用苦役犯,而是由移民流放犯合伙开采。[1]
在结束北萨哈林讲述之前,我认为有必要稍微谈谈一些人,在过去不同时期他们生活在这里,现在仍独立于流放区之外。在杜伊卡河谷,波利亚科夫找到过一块刀形黑曜石片,石箭头、磨制石器、石斧等等,这些东西使他断定,在杜伊卡河谷,远古时代居住过人类,他们不知道金属,是石器时代的人。在他们的遗址上发现的陶器碎片、熊和狗的骨头、大渔网的吊坠表明,他们懂制陶,会猎熊,用渔网捕鱼,和用狗狩猎。因为萨哈林没有燧石,这里的燧石制品显然是他们从大陆或附近岛屿上的邻居那里得到的,很有可能,狗在他们来来往往时的用途与现在一样,即拉橇。在特姆河谷波利亚科夫也发现了原始时代的建筑和粗陋的工具。他的结论是,“对处于智力发展相对低级阶段的部族”,北萨哈林是可以生存的,“在这里明显居住过人类,他们世世代代摸索出抵抗寒冷饥渴的方法,有可能的是,古代居民住在这里都是比较小股的人群,并且没有人是完全定居的。”
此外,涅韦尔斯基派博什尼亚克去萨哈林时,也曾交给他一个任务,设法查实一下传言,据说赫沃斯托夫中尉曾经在萨哈林留下一些人,而且像吉利亚克人说的,这些人就住在特姆河畔。博什尼亚克查到了他们的踪迹,在特姆河畔的一个村子里,吉利亚克人用从祈祷书上撕下来的4页纸跟他换了3俄尺中国蓝绸,并给他解释,书是属于在这里生活过的俄国人的。其中一页是书的扉页,上面勉强看得出来的字迹写的是:“我们,伊万、丹尼拉、彼得、谢尔盖和瓦西里,1805年8月17日奉赫沃斯托夫之命,在托马里-阿尼瓦登陆,于1810年日本人进托马里时转到特姆河。”检查了俄国人住过的地方,博什尼亚克断定,他们住了3个木屋,有菜园。原住民们告诉他,最后一个俄国人,瓦西里是不久前死的,他们都是好人,跟他们一起打过猎捕过鱼,穿着打扮也跟他们一样,但剪发。另外一个地方的原住民说起这样一个细节:两个俄国人跟原住民女人有过孩子。现在,赫沃斯托夫留下的这些俄国人在萨哈林已经被遗忘了,他们的孩子亦杳无音信。
博什尼亚克在自己的笔记中还写道,他经常打听岛上是否有什么地方有俄国人定居,他从坦吉村的原住民那里了解到,35或40年前,东海岸曾撞沉过一条船,船员们得救后,给他们自己盖了一座房子,过一段时间又造了一条船,这些不知道名字的人乘船越过拉彼鲁兹海峡,进入鞑靼海峡,在那里靠近姆加奇村的地方又遇难了,这一回只有一个人获救,他说自己叫凯姆茨。此后不久从阿穆尔来了两个俄国人,瓦西里和尼基塔,他们跟凯姆茨合起来在姆加奇造了一幢房子,他们以狩猎皮毛兽为生,跟满洲里人和日本人做交易,一个吉利亚克人给博什尼亚克看一面镜子,好像是凯姆茨送给他父亲的,吉利亚克人无论如何都不卖这面镜子,说是要保存它,当作是对父亲的朋友的珍贵纪念。瓦西里和尼基塔非常害怕俄国沙皇,由此看他们应该是逃兵,他们三人都死在萨哈林。
日本人间宫林藏1808年在萨哈林听说,岛屿的西海岸经常出现俄国船只,俄国人的抢劫最终逼得原住民把他们赶跑了一部分,打死了一部分。间宫林藏说出这些俄国人的名字:卡穆奇、西缅纳、莫穆和瓦西列。“最后三个,”施伦克说,“不难看出是俄国名字:谢苗、福马和瓦西里。而卡穆奇,他的意思是很像凯姆茨。”
8名萨哈林鲁滨逊这个简短的故事,就是北萨哈林自由移民的全部历史。如果赫沃斯托夫的5个水兵和凯姆茨,加上2个逃兵的奇遇算是自由移民的尝试的话,那么应该承认这个尝试是毫无价值的,至少是不成功的。它让我们学到,这8个人在萨哈林生活了那么久,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天,只不过他们赖以谋生的不是种地,而是渔猎罢了。
现在,为了完整起见,还要谈谈原住民吉利亚克人。他们生活在北萨哈林的东西两岸和河边,主要是特姆河畔,[2]村庄都很古老,它们的名字,从前的作者们提到过的,保留到了现在,可是他们的生活毕竟不能称之为完全定居,因为吉利亚克人并不眷恋自己的出生地和任何固定居所,经常撇下自己的窝棚,携家带狗在北萨哈林到处谋生。然而流浪归流浪,甚至有时候长途跋涉去大陆,他们依然忠于自己的岛屿,而且萨哈林吉利亚克人的语言和习俗也与生活在大陆的吉利亚克人不一样,也许不比小俄罗斯人和莫斯科人的差异小。由此我觉得,统计萨哈林吉利亚克人的数量应该不会太难,也不会把他们跟从鞑靼海岸到这里谋生的吉利亚克人搞混了。不妨每5-10年给他们搞一次统计,不然流放移民区对他们人口数量的影响这一严重问题,仍将长期被掩盖或随便对付过去。根据博什尼亚克收集的材料,1856年萨哈林吉利亚克人总共3270人,这之后大约过了15年,米楚利就写道,萨哈林吉利亚克人的总数将近1500人,而根据我从官方的《异族人数统计表》得到的1889年新数据,两个区的吉利亚克人总数仅320人。也就是说,如果相信这些数字,那么过5-10年萨哈林吉利亚克人就将一个不剩了。我无法判断,博什尼亚克和米楚利的数字可信度几何,但官方的数字320人,幸好因为一些原因不具有任何意义。异族人数的统计表是由办事员编制的,他们未经任何科学的、实践的培训,甚至没制定细则,如果他们是在吉利亚克人的村子里当场收集的材料,那么做事情时肯定是打官腔,粗暴,带侮辱性的,然而吉利亚克人的礼貌,他们的礼节不容许对人傲慢和颐指气使,他们憎恶任何登记和注册,跟他们打交道需要更讲艺术。此外,行政当局收集材料时没有任何明确的目的,只是走过场的,而况调查人员压根不研究民族分布图,只管任意而为。在亚历山大罗夫斯克区的统计表里,只登记了住在万吉村以南的吉利亚克人,而在特姆斯克区只统计住在雷科夫斯科耶村附近的吉利亚克人,可在那里他们一般只是路过而已。
毫无疑问,萨哈林吉利亚克人的数量在持续减少,可是要判断这一点只能大概估算一下。而减少有多厉害?是什么导致的?是因为吉利亚克人在灭绝,还是因为他们在往大陆或北方的岛屿迁徙?由于缺乏可靠的数字,我们关于俄国人入侵造成的毁灭性影响也只能是分析而已,极有可能,这种影响迄今为止尚属微乎其微,近乎于零,因为萨哈林吉利亚克人主要居住在特姆河沿岸和东海岸,那里还没有俄国人。[3]
吉利亚克人既不属于蒙古族,也不属于通古斯族,而是属于某个不知名的种族,[4]它可能曾经很强大,占领过整个亚洲,现在则在一块不大的区域生活,人数不多,但美丽依旧,精力充沛。凭着自己超凡的交往和迁居能力,吉利亚克人很早就已经与身边的部族通婚,因此现在想找出一个pursang“纯种”的吉利亚克人,既没有蒙古人、也没有通古斯人和虾夷人血统,几乎没有可能。吉利亚克人生着一张满月般的扁平圆脸,脸色略黄,高颧骨,从来不洗漱,吊眼少须,头发直黑硬,在后脑勺梳成辫子。看面部表情不像野蛮人,老是一副沉思状,温顺,孩童般专注,它舒展时像微笑,沉痛起来像寡妇。而他下巴光滑,梳着辫子,表情女性般柔和的侧影,蛮可以画出一幅库捷伊金式的肖像画,这就多少可以理解,为什么某些旅行者以为吉利亚克人是高加索人种。
谁想要详细了解吉利亚克人,我推荐他去读民族志学专家的书,譬如施伦克。[5]而我则仅限于谈论,诸如当地自然环境的特点,这些特点能给新移民带来的直接或间接有益的切合实际的指教。
吉利亚克人身体健硕敦实,个头中等偏矮,抑或是高个子不便在原始森林里活动。不过他生得壮,全身的器官突起部分、脊梁骨、小结特别发达,周围肌肉特别结实,可以推定,结实有力的肌肉是与大自然长期而紧张斗争的结果。他身体精瘦,没有赘肉,看不到肥胖和大腹便便的吉利亚克人,显然,为了补充抵御低温和过度潮湿的空气造成的损耗,萨哈林人身上的脂肪再多也都消耗殆尽了,可以理解,为什么吉利亚克人的食物中需要那么多脂肪,他们吃脂肪肥厚的海豹、鲑鱼,吃鲟鱼和鲸鱼的脂肪、带血的肉,这些食物大部分是生吃、弄成干儿吃,还经常冻着吃,因为吃的东西粗硬,他的嚼肌异常发达,所有的牙齿磨损得厉害,食品只有肉食,除了在家宴和聚餐时,平常极少有满洲里大蒜和浆果配肉和鱼。据涅韦尔斯基证实,吉利亚克人视种地为大罪:谁若挖地或种东西,他就必死无疑。可是俄国人让他们见识的面包,他们当作美食吃起来很对胃口,现在在亚历山大罗夫斯克或雷科夫斯科耶看到胳膊夹着个大圆面包的吉利亚克人一点都不稀奇。
吉利亚克人的服装适用于寒冷、潮湿和急剧变化的气候。夏季常穿中国蓝绸或粗布衬衫,以及一样料子的裤子,但总是背着海豹皮或狗皮短袄或夹克以防万一,脚上穿的都是毛皮靴子。冬天穿裘皮裤子,即使最保暖的服装也都缝制得不影响打猎、驾狗拉橇时灵活和快速地活动。有时候为了时髦派头他会穿囚服,85年前克鲁森施滕还看到过穿着“上面织满花朵”的华丽丝绸长衫的吉利亚克人,现在,在萨哈林穿着打扮如此之炫的人,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了。
至于吉利亚克人的地窝棚,首要是适应潮湿寒冷的气候。分夏季窝棚和冬季窝棚两种。前者建在木桩上,后者建在地下,墙壁用细原木围,形状像四方的截棱锥体,原木墙外面糊着泥土。博什尼亚克宿过夜窝棚,是个挖地1俄尺深的土坑,盖上细木条做屋顶,全都培着泥土。这些窝棚的建材简便,遍地都是,随手可得,不需要弃之亦不可惜,它们暖和干燥,随便怎样都远远好过我国那些苦役犯修路和种地时住的潮湿寒冷的树皮窝棚,真应该把夏季窝棚推荐给那些干活时不住监狱和家里,外出种菜、挖煤、打鱼的苦役犯和移民流放犯们。
吉利亚克人从不洗脸,结果是连民族学家都难以说出他们面孔本来的颜色,而他们皮毛的衣服鞋子,活像是刚刚从死狗身上剥下来的,吉利亚克人身上有股很呛人的味道,有时扑面而来让人受不了的干鱼味和臭鱼肚肠味,就是告诉你他们住的地方近了。每个地窝棚旁边一般都立着架子,上面挂满了鱼,远远望过去,尤其是有太阳照到的时候,好像一根根珊瑚。克鲁森施滕在这些架子周围曾经看到过很多蛆虫,在地上铺了一英寸厚。冬天,地窝棚总是烟雾缭绕,烟不断从炉子里冒出来,再加上吉利亚克人,他们的妻子乃至孩子都抽烟,虽然对吉利亚克人的发病率和死亡率情况一无所知,但想必这种不健康不卫生的环境对于他们的健康不可能不产生不良影响,他们的矮小、脸部浮肿、萎靡不振有可能就是受此影响,吉利亚克人向来显得对传染病抵抗力弱,可能环境也是原因之一。例如,众所周知,天花致使萨哈林多地人口灭绝,在伊丽莎白和玛利亚角之间,克鲁森施滕曾经到过一个有27户的村落,参加过著名的西伯利亚探险的格连1860年到达此地时,只剩个空空如也的村落了,而且据他所言,在岛上其他过去曾经人口密集的地方,他看到的亦只是村落的废墟。吉利亚克人告诉他,最近10年间,即1850年之后,萨哈林的人口由于天花大大减少,在过去的岁月里,可怕的天花流行,差点使堪察加和千岛群岛人迹灭绝,萨哈林也未能躲过。当然,可怕的不是天花本身,而是抵抗力的虚弱,假如移民区被带进伤寒或白喉,并传进吉利亚克人的地窝棚,那么也会有天花那样的后果。我在萨哈林没听说过任何传染病,这说明最近20年那些传染病完全没发生过,除了现在仍有的传染性结膜炎。
科诺诺维奇将军批准区医院接受异族病人,给他们官费治疗(1890年第335号令)。我们没有对吉利亚克人患病率研究的直接结果,但是根据致病原因的分析可以得出若干认知,譬如不干不净、过度饮酒、长期与中国人和日本人来往、[6]经常接触狗、外伤等等。毫无疑问,他们经常患病,需要治疗,假如条件允许他们享受官费治疗,那么当地的医生就能给他们检查得更清楚。医学虽然回天无力,但是,医生有可能得以研究,在什么条件下我们对这个民族生活的干预,能使它少遭危害。
关于吉利亚克人的性格,作者们众说纷纭,但有一点是大家的共识,即这个民族不好勇斗狠,与身边的人和平共处。对新来的人他们虽抱有怀疑的态度,为自己的将来忧心忡忡,但打起交道来他们每次都客客气气,一点不抖威风,最多不过编些瞎话,把萨哈林说得昏天暗地,指望这样就让外国人不再上岛。他们曾与克鲁森施滕的旅伴拥抱过,施伦克病倒时,消息迅速在吉利亚克人中间传开,引起真心实意的悲哀。他们只是在与可疑的人,在他们看来是危险的人做交易和谈话时才撒谎,可是在说谎话之前,会彼此使眼色,纯粹的小孩子做派。他们反对一切日常生活中空洞的谎言和夸大其词,记得有一回在雷科夫斯科耶,两个吉利亚克人认为我跟他们撒谎,非得要我承认不可。事情发生在傍晚时分,两个吉利亚克人,一个有胡须,另一个生着娘娘脸,躺在移民流放犯木屋前的草地上,我从那里路过,他们叫住我,求我到木屋里去拿他们的外衣来,早上他们把衣服落在移民流放犯家里了,他们自己不敢去拿。我说,主人不在时我也没有权利进别人家,他们沉默了一会儿。
“你是当官的?”娘娘脸问我。
“不是。”
“那你是写写的(即文书)?”他看到我手上的纸,问道。
“是,我写。”
“那你开多少饷?”
我一个月大约挣300卢布,我就把这数字说了,结果就看到我的回答产生多么大的不愉快,甚至难受的感觉。两个吉利亚克人突然捧住肚子,身子弓到地,摇晃起来,像是胃疼得厉害,他们的脸上表情绝望。
“哎哟,你哪能这么说呢?”我听到一个人说,“你为什么说话这么不好?哎哟,太不好了!不该这样!”
“我说什么坏话了?”我问。
“布塔科夫,区长,大人物,才挣200,你什么官都不是,咪咪小的写写,却给你开300!说得不好!不该这样!”
我就给他们解释,区长尽管是大人物,但只是一个地方的,所以只挣两百,我虽然只是个写写,但却是自远方来,超过两千俄里,我的花销比布塔科夫大很多,所以我需要更多的钱。这么说使吉利亚克人安静下来,他们对了一下眼,自己用吉利亚克话说了一通,不再痛苦了。看他们的脸,他们已经相信我了。
“对的,对的,”有胡须的吉利亚克人说,像活过来了一样,“好的。去吧。”
“对的,”另一个朝我点点头,“走吧。”
吉利亚克人认真完成托付给自己的任务,而且从未发生过吉利亚克人半路扔邮件或侵吞他人物品的事情。波利亚科夫曾经雇过吉利亚克人做船夫,他写道,他们准确履行自己的义务,在搬运官方货物时表现尤为突出。他们身手敏捷,头脑灵活,开心快乐,无拘无束,在权贵和富人面前落落大方,不承认任何权势,在他们那里甚至没有“上”和“下”的概念,菲舍尔在《西伯利亚史》中写道,名气很大的波利亚科夫曾去过吉利亚克人那里,他们当时“不受任何外人统治”,他们有个词——“占钦”意思是长官,可他们也一样这么叫将军和拥有许多中国蓝绸和烟草的富商。在涅韦尔斯基那里看到沙皇的画像时,他们说这肯定是个力气很大的人,他能给很多烟草和中国蓝绸。岛长官在萨哈林掌握极大乃至骇人的权力,然而有一次我跟他一道从上阿尔穆丹去阿尔科沃,遇到一个吉利亚克人朝我们大喝一声:“站住!”接着就问我们,在路上有没有碰见他的白色狗。像人家说的和写的,吉利亚克人在家里也目无尊长,父亲不以为自己比儿子年长,儿子也不遵从父亲,爱怎么过就怎么过,年迈的母亲在地窝棚里的权利并不比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大。博什尼亚克写道,他不止一次看到过,儿子殴打亲生母亲,并把她赶出家门,却没人说他一个不字。男性家庭成员彼此平等,如果您请吉利亚克人喝伏特加,则必定先捧给最年轻的男子。女性成员则一律无权,无论是祖母、母亲,还是吃奶的婴孩,她们受歧视,跟家畜、物品一样,可以随便丢弃、买卖,像狗一样被踢来踢去。吉利亚克人一贯爱狗,对女人则从来不。婚礼被认为微不足道,其重要性不及一场宴饮,不举行任何宗教和迷信的仪式,吉利亚克人用一支矛、一条小船或一只狗换个姑娘,把她带回自己的地窝棚,跟她往熊皮褥子上一睡——就搞定了。容许多妻制,但并不普及,虽然妇女明显多于男人,轻视妇女,视之如低等生物或物品,在吉利亚克人那里达到如此地步,在公然地和粗暴地将女性当作奴隶这个问题上,他甚至并不以为可耻。经施伦克证实,吉利亚克人常常将虾夷人妇女当奴隶贩运,显然,妇女在他们眼里就是用来交易的东西,与烟草和中国布一样。瑞典作家斯特林堡,是出了名的仇女者,他希望女人只是奴隶,伺候刁钻古怪的男人,其实他是吉利亚克人的同道,[7]假如他来萨哈林,他们会久久拥抱他的。
科诺诺维奇将军告诉我,他想把萨哈林吉利亚克人俄国化。我不晓得,为什么要这样。不过,俄国化在将军到来之前早已开始了,起源于某些即便薪俸极低的官员手头开始有昂贵的狐皮和貂皮大衣,而在吉利亚克人的地窝棚里出现了俄罗斯式酒具,[8]之后吉利亚克人应邀参加抓捕逃犯,并且每打死或抓住一个逃犯都能获得酬金。科诺诺维奇将军命令聘吉利亚克人做看守,在他的一项命令里讲到,这样做是因为急需熟悉当地的人来缓和地方官与异族人的关系,他亲口告诉我,这一新举措的目的也是俄国化。起先是任命吉利亚克人瓦西卡、伊巴尔卡、奥尔昆和帕弗林卡为监狱看守(1889年第308号令),之后伊巴尔卡和奥尔昆“因玩忽职守”被除名,任用了索夫龙卡(第1889年426号令)。我见过这几个看守,他们都戴着号牌挎着左轮手枪,其中最出名和最多出头的是吉利亚克人瓦西卡,他是个机灵调皮,酒醉兮兮的人。一次,我去移民区基金会商铺,在那里遇上一整群有知识的人,门口站着瓦西卡,有人指着货架上的一瓶瓶酒,说要是把这些喝光,肯定得醉,瓦西卡低三下四地嘿嘿笑,一副溜须拍马的样子。我来之前不久,吉利亚克看守尽职杀了一个苦役犯,当地的滑头们老是想弄明白,他是怎么开的枪——从前面还是后面,也就是说要不要将吉利亚克人送上法庭。
一旦与监狱沾边,无需证明,对吉利亚克人的俄国化最终就变成了腐化。他们离懂得我们的需要还远着呢,况且跟他们也未必能讲得清楚,抓捕苦役犯,剥夺其自由,打伤有时打死他们不是出于癖好,而是为了司法公正,他们于此看到的仅仅是暴力、兽性发作,可能就把自己当成雇来的杀手。[9]假如非得俄国化,而且没它不行,那么,我想,在方法的选择上,首先应该考虑的不是我们的,而是他们的需要。前面提到的命令区医院接收异族人,1886年吉利亚克人遭受饥荒时赈济他们面粉和米粮,下令不许强拿他们的财产抵债,以及减免债务(1890年第204号命令),诸如此类的举措,也许比发给他们号牌和左轮手枪更能达到目的。
除了吉利亚克人,在北萨哈林还生活着为数不多的通古斯人种的奥罗克,或者叫奥罗奇人,[10]但因为在移民区几乎没听人说起他们,他们所在的区域尚无俄国村落,所以我只是提一下而已。
【注释】
[1]科诺诺维奇将军的命令中有一条是较早提出希望撤销杜埃和沃耶沃达监狱的:“视察完沃耶沃达监狱,我个人确信,无论是其所在地的条件,还是其羁押罪犯(大部分是长期或有新罪行的囚犯)的意义,均不能证明其看守体制是正确的,或说得更明确些,监狱建立之时实际上完全未经考察,其现状是:监狱建在距杜埃哨所以北1.5俄里的狭窄山谷里,与哨所的交通仅凭海岸线,而且一昼夜因涨水中断两次,山路交通夏季困难,冬季不行,典狱长住在杜埃,副典狱长也是,既负责警卫,还承担与‘萨哈林公司’合同中各种押解任务的当地驻军的驻地也在上文提到的杜埃,而监狱,及管理监狱的几个看守和每日执勤的警卫,都完全没有军事长官日常的、近距离的监督。综上所述,原因在于监狱建址不正确及完全无直接监督,在准予完全撤销杜埃和沃耶沃达监狱之前,我必须,哪怕是部分地纠正现存缺点”。(1888年第348号令)。
[2]吉利亚克人是人数不多的部族,居住在阿穆尔河两岸至下游地区,如索菲斯克、然后是利曼湖,与之毗邻的鄂霍茨克海岸,及萨哈林北部,在该民族有历史记载(2百多年)以来,其居住地未发生任何明显改变。有人说,过去吉利亚克人的故乡只有萨哈林一处,后来才从那里转到距离最近的大陆,此举是因他们受到来自南方的虾夷人排挤,而虾夷人受到的是日本人的排挤。
[3]萨哈林有一个职务:吉利亚克语和虾夷语翻译。因为这个翻译既不懂吉利亚克语,也不懂虾夷语,吉利亚克人和虾夷人都懂俄语,所以这个不必要的职务就成为之前提到的,沃耶沃达子虚乌有的驿站长的最好补充。
[4]吉利亚克人,或尼夫赫人,是自古以来生活在阿穆尔河下游和萨哈林岛的部族,尼夫赫人有可能是远东古代无法分辨的居民的直系后裔。(П.叶廖明注)
[5]去读他出版的著作《阿穆尔地区的异族人》,其中附有民族分布图和德米特里-爱伦堡斯基绘制的两幅图表,其中一副画的是吉利亚克人。
[6]我们阿穆尔地区的异族人和堪察加人是从中国人和日本人那里传染的梅毒,俄国人与此无关。有个中国商人,是瘾君子,他告诉我,他的一个老太婆,即妻子,跟他住在烟台,而另一个老太婆,是吉利亚克人,住在尼古拉耶夫斯克附近。在这种情况下,传染病传遍阿穆尔和萨哈林并不难。
[7]斯特林堡作为《父亲》等剧本的作者于1880年代末在俄国知名,是妇女解放的反对者。(П.叶廖明注)
[8]这是杜埃哨所长官尼古拉耶夫上校在1866年告诉一位记者的。“夏天我跟他们不来往,冬天常常跟他们买裘皮,而且很合算,往往是一瓶伏特加或一个大面包就能从他们那里得到一对极好的貂皮。”在上校那里看到那么多的裘皮,记者被惊呆了。这个传奇上校还会被提及。
[9]他们没有法庭,他们也不知道,什么是司法公正。他们是那么难以理解我们,迄今为止他们仍然完全不明白道路的含义,由此可见一斑。甚至在已经修了路的地方,他们照旧走原始森林。经常可以看到,他们携家带狗、鹅在小路上穿行,而旁边就是公路。
[10]奥罗克人属于人数不多的艾文和艾文克人血统的通古斯-蒙古部族。(П.叶廖明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