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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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穆尔河畔尼古拉耶夫斯克城——贝加尔号轮船——普龙格角和利曼湾入口——萨哈林半岛——拉彼鲁兹,布劳顿,克鲁森施滕和涅韦尔斯科伊——日本考察者——焦列海角——鞑靼海岸——德卡斯特里。
1890年7月5日我乘船抵达尼古拉耶夫斯克城,我国最东端之一。阿穆尔河流至此河面非常宽阔,距海仅27俄里。这里地大而美,但是,关于它过去的记忆,旅伴们所讲的严冬和当地同样严苛的习俗故事,苦役场的逼近以及城市的荒凉景象,完全打消了人观景的兴致。
尼古拉耶夫斯克建成不久,于1850年,由大名鼎鼎的根纳季·涅韦尔斯科伊[2]所建,而这恐怕是城市历史的唯一亮点。1850至60年代,当时不顾士兵、囚犯和移民的性命播种文化,尼古拉耶夫斯克城设有地方官行政机构,形形色色的俄国和外国探险者蜂拥而至,受异常丰富的鱼类和野兽诱惑的移民大量来定居,而且显然城市还有人的需求存在,因为曾有一位过路科学家认为,有必要并可以在此地的俱乐部里举办公共讲演。[3]而现在近半数房屋人去楼空,颓败,没框的黑洞洞的窗子望着你,犹如骷髅的眼窝。居民们醉生梦死,忍饥挨饿,听天由命。他们安于给萨哈林供鱼,滥采黄金,盘剥原住民,出售鹿茸,中国人用它制取使人兴奋的药丸。在从哈巴罗夫斯克[4]到尼古拉耶夫斯克的路上,我曾遇到不少走私贩子,在这里他们并不隐瞒自己的职业,其中一人还给我看金沙和一对鹿茸,自豪地跟我说:“我父亲也是走私贩子!”盘剥原住民,除了惯常的灌醉、哄骗等,也会有其他独特的方式。譬如,尼古拉耶夫斯克已故的商人伊万诺夫每年夏天都去萨哈林,向那里的吉利亚克人收取贡品,不交的人就被拷打和吊死。
城里没有旅馆。在公共俱乐部,允许我饭后在里面午休一会儿的大厅,天花板低矮,听说冬天用来办舞会。至于我的问题——我可以在哪里过夜,得到的回答是耸耸肩膀而已。无奈,只得在邮轮上过了两个晚上,到它返航哈巴罗夫斯克,我却搁了浅:去哪儿呢?我的行李放在码头,我沿河岸走来走去,不知如何是好。刚好对着城市,离岸两三俄里远,泊着轮船“贝加尔号”,我将乘它去鞑靼海峡。但据说它要四五天后才出发,再早不了,即便它的桅杆上已经挂上了起航的旗子。难不成上“贝加尔号”?也不行:大概不会让上的,肯定说还早呢。起风了,阿穆尔河昏暗下来,像大海那样波涛汹涌。真发愁。我走到俱乐部,在那里慢吞吞地吃着饭,听邻桌谈金子、鹿茸、尼古拉耶夫斯克来的魔术师,有那么个日本人,他拔牙不用钳子只用手。倘若专心多听一会儿,那么,上帝啊,这里的生活距离俄国何其遥远啊。从风干的大马哈鱼咸脊肉开始,这里拿它配伏特加酒,到结束的话题,全都是这里自己独有的,而非俄国的。在阿穆尔河航行时,我就有这样的感觉,仿佛我不是在俄国,而是在巴塔哥尼亚或得克萨斯的某个地方,甚至自然景色也是奇特的,不是俄国的。我一直觉得,我们俄国的生活方式对阿穆尔本地人而言完全是陌生的,普希金和果戈理在这里不被理解,因此也不被需要,我们的历史枯燥无聊,而来自俄国的我们,仿佛是外国人。对于宗教和政治,我发现这里毫不关心。我在阿穆尔河上看到神甫们在斋戒期吃荤,顺便提一句,他们中间那个穿白绸长外衣的,人家告诉我,他做滥采黄金这行,跟自己的教民有一拼。如果想让阿穆尔人无聊和打瞌睡,就跟他们谈政治,谈俄国政府,谈俄国艺术。这里的道德观念也自成一体,不像我们的。既崇尚骑士风度地对待妇女,同时也不以为钱典妻而耻;更有甚者,在这边没有偏见地对待流放犯,与他们不分彼此,一视同仁,但在另一边,在森林里像射杀猎狗一样射杀流浪的中国人,有时连偷偷猎杀逃犯都算不上犯罪。
还是接着说我自己吧。没找到住的地方,傍晚我决定上“贝加尔号”,可又有了新麻烦:河里翻起大浪,划船的吉利亚克人给多少钱都不载。我又在岸边徘徊,不知所措。这时太阳已经落山,阿穆尔河的浪涛黑暗下来。此岸和彼岸吉利亚克人的狗在狂吠。我干吗要来这里?我问自己,想来我的旅行太轻率了。而且想到苦役场已近,再过几天我将踏上萨哈林的土地,没带任何介绍信,我可能被要求返回,这念头令我不安。但是,总算有两个吉利亚克人答应收一卢布搭载我,于是乘三块木板钉起来的小船,我顺利登上“贝加尔号”。
这艘航海的轮船体量中等,乘过贝加尔湖和阿穆尔河的轮船后,这艘商船在我看来好太多了。它在尼古拉耶夫斯克、符拉迪沃斯托克[5]和日本港口之间航行,运载邮件、士兵、囚犯、旅客和货物,主要是官方的;按照签订的合约,官方付给它丰厚的补贴,它则必须在夏季多次前往萨哈林:到亚历山大罗夫斯克哨所和南部的科尔萨科夫斯克哨所。运费之高,恐怕世间难找。移民首先需要的是来去自由和容易,如此之高昂的运费完全难以理解。“贝加尔号”的餐厅和船舱虽然逼仄,但在整洁度与陈设方面完全欧化,还有一架钢琴。这里的仆役是梳长辫子的中国人,他们被用英语叫作“包衣”。厨师也是中国人,不过他的厨艺是俄式的,尽管所有的菜肴都给香料弄得发苦,闻着像波斯菊味儿。
因为读过大量关于鞑靼海峡暴风雨和浮冰的资料,我设想在“贝加尔号”上会碰到捕鲸人,这些人嗓音嘶哑,说话口沫横飞,嚼着烟草谈天。其实呢,看到的尽是些有知识的人。船长Л先生是西部人,在北部海域航行已经30多年,无处不到。他一生见多识谈吐风趣。在堪察加和千岛群岛转悠了半辈子,他倒比奥瑟罗更有权利谈什么“不毛之地、恐怖深渊、绝迹悬崖”。感谢他为我的札记提供了很多有用的资料。他有三个助手:Ь先生,著名天文学家Ь的侄子;两个瑞典人,伊万·马尔丁内奇和伊万·韦尼阿米内奇,善良而彬彬有礼。
7月8日,午餐前,“贝加尔号”起锚了。与我们同行的,有由一名军官指挥的3百名左右士兵和几名囚犯。有个犯人带着一个5岁的小女孩,上舷梯时,他女儿就牵着他的镣铐。另有一个女苦役犯引人注目,她丈夫自愿来陪她服苦役。[6]除了我和军官,还有几个头、二等舱的男女旅客,甚至还有一位男爵夫人。请读者别因为在这样的荒原中有知识的人如此之多而惊讶,在阿穆尔河与滨海省,有知识的人在不多的居民中占的比例不小,相对多于俄国任何一个省份。在阿穆尔河流域有座城市,只有将军、军人和文职人员,共16人。现在他们那里可能人又多了。
天气平和晴朗。甲板上热,船舱里闷,水温18摄氏度。这种天气在黑海常有。右岸的森林里着火了,辽阔的绿野喷射出深红色的火焰,滚滚浓烟连成一条又长又黑,纹丝不动的带子,悬挂在森林之上……火势极大,但周围却很平静,森林被毁跟谁都没关系。显然,绿色财富在这里只属于上帝。
午餐后,6点左右,我们已经到达普龙格角。亚洲到此为止,假如前方没有萨哈林,那就可以说,阿穆尔河在这里汇入太平洋了。我们眼前舒展开利曼湾入口,前方隐约可见一条雾蒙蒙的带子,那就是苦役岛,左边,曲曲折折、隐没在雾中的海岸,消失在未知的北方。仿佛这里就是天尽头,再无处可去。盘绕心头的感觉,大概就是奥德修斯当年航行在陌生的大海,惶恐不安地预料撞上魔怪时所经受的。果不其然,就在拐进利曼湾入口的转弯处,那边的浅滩上有一个吉利亚克人的小村落,从右边,两条小船载着一些怪物朝我们疾驰而来,他们喊着听不懂的语言,还挥着什么东西。弄不明白他们手里的是什么,等他们靠近时,我才看清楚是些灰色的飞禽。
“他们是想卖给我们打死的大雁。”有人解释。
向右转,一路上都布有航道标志。船长不离驾驶台,技师不出机舱。“贝加尔号”越开越慢,摸摸索索地走着。需要格外当心,因为这里容易搁浅。轮船吃水12英尺,它驶过的地方有的仅14英尺,甚至有的时候,我们听得到船底擦到沙子的声音。正是这条浅水航道以及鞑靼海峡和萨哈林海岸共同营造的独特景象,成为长期以来萨哈林在欧洲被视为半岛的主要原因。1787年6月,著名的法国航海家拉彼鲁兹伯爵[7]在北纬48°以北的萨哈林西岸登陆,并与原住民交谈。据他留下的记述判断,他遇到的不单是生活于此的虾夷人,还有来与虾夷人做生意的吉利亚克人,这些人经验丰富,既熟悉萨哈林的沿岸,也熟悉鞑靼海峡的沿岸。他们在沙地上画图,给拉彼鲁兹解释,他们住的地方是个岛,这个岛与大陆和北海道(日本)都隔着海峡。[8]然后,沿西海岸北上,拉彼鲁兹估算能找到从北日本海到鄂霍次克海的通道,以此大大缩短自己到堪察加的航程。然而海峡却越行越浅,每走1海里就浅1俄丈,[9]他的北上航行的船开到水深9俄丈处便停止了。海底逐渐抬高,海峡内几乎看不出有海流,这使他断定自己所处非海峡,而是海湾,所以是地峡将萨哈林与大陆相连接。在德卡斯特里他再次会见吉利亚克人。当他在纸上画了一个与大陆分离的岛时,其中一个吉利亚克人从他手里拿过铅笔,划了一条贯穿海峡的线,解释说,吉利亚克人有时不得不将自己的小船拖过这条地峡,那上面甚至还能长草。于是拉彼鲁兹明白了。这也更加让他确信,萨哈林是半岛。[10]在他之后9年,英国人布劳顿来到鞑靼海峡。他的船不大,吃水不超过9英尺,所以他比拉彼鲁兹走得更远些。停泊在水深2俄丈的地方,他派助手北上测量。助手在航路上的浅滩中也遇到过深水区,可是它们都逐渐变窄变浅,还将他一会儿引向萨哈林海岸,一会儿又引到另一边矮平的沙岸,于是乎形成这么一种情景,好像两边海岸在合拢,海湾似乎在此到了头,任何通道都没了。这样一来,布劳顿想必也得出了拉彼鲁兹的结论。
国内著名的克鲁森施滕[11]于1805年考察过岛屿海岸后,也犯了同样的错误。他的萨哈林航行已抱有先入为主的想法,因为用的是拉彼鲁兹的地图。他沿着东海岸航行,绕过萨哈林北部的一个个海角,进入那条由北往南贯通的海峡,按说离破解谜语应该非常之近了,然而逐渐变浅至3俄丈的水深,水的比重,主要是先入为主的成见,让他还是承认了地峡的存在,虽然他并未看到。不过他毕竟起了疑心。“很可能,”他写道,“萨哈林很久以前,也许就在不久前,还是个岛屿。”返航时,他大概心情颇为不安:当他在中国第一次亲眼见到布劳顿的札记,他才“开心不少。”[12]
错误在1849年被涅韦尔斯科伊纠正。但是,他的先行者们权威如此之大,以至于当他将自己的发现报告彼得堡时,人们不相信他,当他狂妄,应受惩罚并将他“革职”,假如不是沙皇本人庇护,[13]视他此举为勇敢的、高尚的和爱国主义的,[14]还不晓得事态会如何发展。涅韦尔斯科伊是个精力充沛、性情刚烈,有教养、肯牺牲、讲人道,充满理想且矢志不渝,道德纯洁的人。一个认识他的人写道:“比他更诚实的人我没碰到过。”在东部沿海和萨哈林那5年中,他做出了辉煌的事业,但却失去了女儿,是饿死的。他老了,衰老并失去健康的还有他的妻子,“年轻的、可爱的、和蔼的女人”,勇敢地承受所有的困厄。[15]
要终结地峡与半岛的问题,我认为有必要公开几个细节。1710年,北京的传教士奉中国皇帝圣旨绘制鞑靼海峡地图,绘制时传教士使用了日本的地图,显然,因为当时知道拉彼鲁兹海峡和鞑靼海峡可以通行的只有日本人。地图寄到法国,因被收进地理学家丹维尔的地图册而广为人知。它引起一个小误会,赖于此才有了萨哈林这个名字。在萨哈林西海岸,正对阿穆尔河口的地方,传教士在地图上标注的是“Saghalien-angahala”,蒙古语意为“黑河岩礁”。[16]这也许是阿穆尔河口某个峭壁或海岬的名称,在法国却被理解为就是岛屿本身了。萨哈林由此得名,并被克鲁森施滕和俄国地图所沿用。日本人称萨哈林为喀拉夫托或喀拉夫图,意为中国的岛。
日本人的著作传到欧洲时要么太晚,已经不需要了;要么被篡改。在传教士的地图上萨哈林是岛屿状,丹维尔却怀疑它,在岛屿和大陆之间画上地峡。日本人是最先考察萨哈林的,始于1613年,但是这在欧洲没什么意义,以至于后来俄国人和日本人解决萨哈林的归属问题时,在谈论和书写最先考察权的都是些俄国人。[17]
早就该对鞑靼海峡和萨哈林海岸做新的,尽可能细致的考察了。目前的地图不能令人满意,这从军事和商用船只经常搁浅、触礁,大大多于报道上可见一斑。拜糟糕的地图所赐,这里的船长们非常谨慎、多疑,神经兮兮的。“贝加尔号”的船长不相信官方的地图,用的是航行过程中自己绘制和矫正过的地图。
为了不搁浅,Л先生决定夜间停航,日落后我们在焦列角附近下锚。就在海岬的山顶上有一座孤零零的小房子,里面住着在航道上放置航标并检查的海军军官Ь先生,屋后是茂密的无法通行的原始森林。船长给Ь先生送来鲜肉,我趁便搭小舢板上岸。一堆光溜溜的大石头算是埠头,得跳着过去,通向山顶小屋的是原木阶梯,几乎与地面垂直,爬起来必须用手抓紧。真吓人啊!我朝山上小屋爬时,一堆堆的蚊子围住我,乌央乌央的,我的脸和手都给咬了,又没法轰赶。我想,要是在这里露宿,不围着自己点上篝火的话,那可能会死,至少也会发疯。
小屋被门厅分成两部分:左边住水兵,右边住军官一家。主人没在家,我见到一位穿着讲究,有知识的妇人,是他的妻子,还有他的两个女儿,小小的女孩子,被蚊子叮满了包。所有的房间里每面墙壁上都挂满了绿绿的枞树枝,窗户都用纱布遮着,熏着烟,但丝毫不管用,还是有蚊子频频光顾可怜的小姑娘们。房间的布置一般,军营式的,但家具摆设颇为讲究,有品位。墙上挂着几幅绘画习作,其中有一张铅笔画的女人头像。原来Ь先生是个画家。
“您在这里过得好吗?”我问妇人。
“好的,就是有蚊子。”
鲜肉没让她高兴,按她所说,她和孩子们早已习惯了吃咸肉,鲜肉倒不爱吃了。
“再说,昨天炖了鲑鱼,”她又说。
送我回舢板的水兵愁眉苦脸的,他好像猜到我想问他什么,叹口气说:“要是自愿,谁都不会来这儿!”
第二天清晨我们继续航行。风和日丽。鞑靼海岸锥形的山峰林立,薄薄地笼着一层青灰色的雾,这是从远处森林大火飘来的烟,据说,这里的烟有时非常浓,对水手而言其危险程度不亚于大雾。假如鸟儿从海上直飞过山峦,只怕它在500俄里或更远的地方都看不到一座房舍、一个活人…阳光下海岸郁郁葱葱,没有人看上去反而美。6点钟行至海峡最窄处,波戈比角和拉扎列夫角之间,两边海岸清晰可见,8点钟通过涅韦尔斯科伊的帽子,这么叫是因为那座山顶有块地方凸起来,像顶帽子。早上天气晴朗,阳光灿烂,我因为目睹海岸而生出骄傲感,心里愈发欢喜了。
下午1点多种驶进德卡斯特里湾。这里是风暴来临时,行驶在海峡里的船只唯一能够躲避的地方,没有它,沿不好客的萨哈林海岸航行想都不用想。[18]甚至有这样的说法:“赶紧溜进德卡斯特里”。海湾好极了,简直是大自然给定做的。这个圆圆的池子,直径大约3俄里,[19]高耸的海岸挡住来风,出海口窄窄的。倘若以形状论,海湾太理想了!而这也只是表面上的,它一年中有7个月被冰覆盖,东风长驱直入,而且水浅,轮船下锚要离岸2俄里。出海口分布着三个岛,确切地说是三块礁石,它们赋予海湾独有之美,其中有一块叫牡蛎礁:在它的水域里牡蛎又大又肥。
岸上有一座教堂和几座小屋。那便是亚历山大罗夫斯克哨所。里面住着哨所所长、他的书记官和报务员。一个当地的官员到我们船上用午餐,这位无聊乏味的先生吃饭时说得多,喝得多,给我们讲老掉牙的笑话,说一群鹅吃多了酿过酒的浆果,醉了,被人当死鹅拔光毛扔了,后来鹅醒过来,赤条条地回家了。他对天发誓,鹅的故事就发生在德卡斯特里他自家的院子里。教堂里没有神甫,需要时他再从马林斯克来。好天气在这里非常少,跟尼古拉耶夫斯克一样。据说,今年春天测量队来这里工作过,整个5月仅有过三个晴天。没太阳怎么干活呢!
在锚地我们碰到军用船只“海龙号”、“通古斯号”和两艘鱼雷艇。还记得一个细节:我们刚刚下锚,天色就昏暗下来,打起雷,海水变成不同寻常的翠绿色。“贝加尔号”有4千普特公家货物要卸,只得留在德卡斯特里过夜。为了打发时间,我和技师在甲板上钓鱼,而且钓到了非常胖大的鰕虎鱼,像这样的,不管是在黑海,还是在亚述海我都没钓到过。还钓到了比目鱼。
轮船卸货在这里通常慢到让人着急上火。不过,我们所有的东部港口都这么倒霉。在德卡斯特里货物都是先卸到小平底驳船上,它只有在涨潮时才能靠岸,因而装货过多就经常搁浅,故此轮船往往为了几百袋面粉停上整个涨落潮期。尼古拉耶夫斯克那里愈加混乱不堪。在那边,我站在“贝加尔号”甲板上,看到一艘拖着载满200名士兵的大驳船的拖轮缆绳断了,驳船在锚地内被水流冲着,朝离我们不远的帆船的锚链直撞过去。我们惊慌失措,刹那间驳船就将被锚链割断,不过幸亏善良的人们及时扯住了缆绳,士兵们只吃了点惊吓而已。
【注释】
[1]本文注释除特别注明外,均为作者原注。——译者
[2]根纳季·伊万诺维奇·涅韦尔斯科伊(1813-1876),俄国海军上将,1849-1855年阿穆尔河探险负责人,契诃夫多次援引的《俄国海军军官1849-1855年在俄国远东之功勋》(圣彼得堡,1878年)一书的作者。——译者
[3]这里指的是Ф.Ь.施密特院士(1832-1908),著名的俄国植物学家、地质学家、古生物学家。在尼古拉耶夫斯克做过两场关于阿穆尔河与萨哈林新旅行探险的讲座。
[4]1893年10月以前叫哈巴罗夫卡。(即伯力。——译者)
[5]即海参崴。——译者
[6]在阿穆尔河邮轮和“贝加尔号”上,囚犯安置在甲板上,与三等舱旅客一起。有一天清晨我到前甲板散步,看到士兵、妇女、儿童、两个中国人和戴着镣铐的囚犯拥挤着在熟睡,身上打满露水,而天很凉。押运兵站在人堆中,双手抱枪,也睡着了。
[7]Ж.Ф·拉彼鲁兹(1741-1788),曾几次航海,其中最著名的是1785-1788年的环球航行,那次他探险了堪察加和萨哈林,为纪念拉彼鲁兹,萨哈林岛与日本北海道岛之间的海峡以他命名。
[8]拉彼鲁兹写道,他们管自己的岛叫“乔科”,但显然这一称呼吉利亚克人指的是别的地方,他也没明白他们的意思。在我们的旅行家、院士、罗蒙诺索夫的战友、第二次堪察加探险参与者克拉舍宁尼科夫(1711-1755)绘制的地图上,在萨哈林岛西岸标注着丘哈河。这条丘哈河与乔科有没有什么共同点?顺便提一下,拉彼鲁兹写道,画着岛叫它乔科时,那人还画了一条河。乔科翻译过来即“我们”。
[9]1俄丈等于2.434米。——译者
[10]这里顺便提一下涅韦尔斯科伊的考据:通常当地人在两岸之间画线,是为表明可以乘小船从此岸到彼岸,这也就是说两岸之间存在海峡。
[11]伊万·费多罗维奇·克鲁森施滕(1770-1846),杰出的俄国航海家和社会活动家,海军上将,彼得堡科学院名誉院士,俄国地理学会创始会员。1802年被任命为1803-1806年俄国第一次环球探险队长,探险了萨哈林、堪察加、千岛群岛和日本。1809-1812年出版了3卷集著作《1803-1806年乘“希望号”、“涅瓦号”的环球旅行》。1823-1826年出版2卷本《南海地图》。
[12]三个严肃的研究者约好了似的重复同一个错误,这种情况不言自明。他们未发现阿穆尔河入口是因为,他们为考察所掌握的资料太少,然而重要的是,作为极富才能的人,他们怀疑过,几乎猜到另外那个真理,也必定会重视它,即地峡和萨哈林半岛不是神话,曾经真实存在过,今天业已证实了。萨哈林探险史况见于尼科利斯基《萨哈林岛及岛上的脊椎动物》一书。该书中可以找到关于萨哈林相当详细的文献书目。
[13]契诃夫指的是外交部长,一等文官涅谢利罗德对涅韦尔斯科伊的攻讦。在契诃夫的草稿里有记号。(П.叶廖明注)
[14]详情见他的著作《俄国海军军官1849-1855年在俄国远东之功勋》。
[15]涅韦尔斯科伊的妻子,叶卡捷琳娜·伊万诺夫娜,从俄国来找丈夫时,23天里走了1100俄里。她生着病,穿越泥泞的沼泽、荒无人烟的原始森林和鄂霍次克的冰道。涅韦尔斯科伊最有才华的战友,年仅20就发现帝王湾,被一个同僚称为“幻想家和小小孩儿”的博什尼亚克,在自己的札记中述说:“我们乘‘贝加尔号’运输船一起到阿扬,在那里换乘‘舍列霍夫号’帆船。帆船开始沉没时,谁都无法说服涅韦尔斯卡娅夫人第一个上岸。‘指挥官和军官最后离开,’她说,‘我要等到船上一个妇女和儿童都没有时再离船。’她也是这么做的。当时帆船已经侧翻了……”博什尼亚克接着写道,他常与涅韦尔斯卡娅夫人接触,他和同事们从未听到过她一句抱怨或不满的话,相反,她始终平静而高傲地承受上天给予她苦难却崇高的安排。她通常独自过冬,因为男人们都在执勤,房间里只有5℃。11852年堪察加的给养船没来,大家都陷入绝境。吃奶的孩子没有牛奶,病人没有新鲜的食物,有几个人因为坏血症死去。涅韦尔斯卡娅献出唯一一头奶牛供大家享用,所有新鲜的食物给大家吃。她对原住民也朴实大方,关怀备至,这一点连不开化的野蛮人都感觉到了,而当时她才19岁(博什尼亚克中尉《阿穆尔地区探险记》,《海洋文集》1859年第2期)。关于她与吉利亚克人令人感动的关系,她丈夫在自己的札记中也有提及。“叶卡捷琳娜·伊万诺夫娜,”他写道,“让他们(吉利亚克人)在我们以前唯一的厢房里,既当厅堂,又当客厅、餐厅的房间里,围成圈坐在地板上,挨着一个盛满粥或茶的大碗。他们受到如此款待,不住地拍女主人的肩膀,一会儿差她拿塔姆奇(烟草),一会儿差她倒茶。”
[16]这里原为满语,意思是“黑江顶嘴”。——译者
[17]日本土地测量员宫间林藏于1808年乘小船航行西海岸时,曾到过阿穆尔河口的鞑靼海岸,并且不止一次往返于岛屿和大陆之间。他最先证明,萨哈林是岛屿。我国的旅行家施密特盛赞他的地图,认为该地图“极出色,看得出是独立测绘的。”
[18]关于这个海湾在当前及未来的作用参见斯卡利科夫斯基著《太平洋的俄国贸易》(第75页)。
[19]1俄里等于1.06公里。——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