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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修传
1.9.13 欧阳修将款待赵概的厅堂命名为“会老堂”,以纪念这次难得的相聚
欧阳修将款待赵概的厅堂命名为“会老堂”,以纪念这次难得的相聚

老得闲来兴味长,问将何事送余光。

春寒拥被三竿尺,宴坐忘言一炷香。

——《答枢密吴给事见寄》

闲处光阴容易抛,倏忽之间又已是岁末春初。著述之余,欧阳修时而乘兴游湖,时而琴棋自适,即便是拥被闲眠、焚香独坐,也自觉颇得闲中趣味。唯一遗憾的是,僻处颍州,亲朋旧友难得一见,有时未免稍感寂寥。因此,当老友赵概来信表示,等到春暖花开之际,将自南都(今河南商丘)驾舟来访时,欧阳修感到异常兴奋,怀着无比激动和期盼的心情在回信中写道:

所承宠谕春首命驾见访,此自山阴访戴之后,数百年间未有此盛事。一日,公能发于乘兴,遂振高风,使衰病翁因得附托,垂名后世以继前贤,其幸其荣,可胜道哉!

——《与赵康靖公叔平》其九

所谓“山阴访戴”,是东晋名士留下的一段率性而为的风流佳话。据《世说新语》记载:

王子猷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安道,时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就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任由情性,不拘常规,这是自古文人所神往的潇洒境界。如今赵概已年近八旬,仍有此豪兴,千里访友,不能不令欧阳修欣喜感佩。

熙宁五年(公元1072)三月,赵概如约来访。欧阳修喜不自胜,盛情款待,翰林学士、知颍州吕公著应邀预会。席间,欧阳修深情地举杯致辞,他说:

安车以适四方,礼典虽存于往制;

命驾而之千里,交情罕见于今人。

——《会老堂致语》

赵概跋山涉水,“远无惮于川途,信不渝于风雨”(同上),千里相访,确实是令里闾拭目、陋巷生光的一时盛事!情动于中,欧阳修即席赋诗道:

欲知盛集继荀陈,请看当筵主与宾。

金马玉堂三学士,清风明月两闲人。

红芳已尽莺犹啭,青杏初尝酒正醇。

美景难并良会少,乘欢举白莫辞频。

——同上

此诗一出,即为人们广泛传诵,其中颔联最为脍炙人口。“两闲人”,是指退休后悠闲度日的赵概和欧阳修自己,他们两人都曾任翰林学士,加上现任翰林学士吕公著,正所谓“三学士”。欧阳修还特意将款待赵概的这间厅堂命名为“会老堂”,以纪念这次难得的相聚。

阳春三月,芳林遍野,惠风和畅,两位老人意兴无穷,有时相携出游,共赏西湖的美丽春光;有时相对小酌,畅谈过往的纷纭世事。回首数十年风雨仕途,两位历仕三朝的老臣,都有着万千的感慨。人说世路险恶,人心难测,而波谲云诡的政坛更使得多少好友反目成仇,交情难得有始有终,却不知“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庆历之初,欧阳修与赵概同在馆阁,彼此并不是十分相得。赵概生性寡言,不善文辞,欧阳修心中不免有些轻视;欧阳修个性张扬,锋芒毕露,赵概也难免有些不以为然。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逐渐改变了对对方的看法。庆历五年(公元1045),当欧阳修身陷“盗甥案”的危机之中时,满朝大臣无人敢言,唯有赵概挺身相救。而那时,他们两人之间还几乎没有任何私交。赵概敬重欧阳修立朝刚正,公而忘私,欧阳修则感佩赵概至诚待人,秉性平和。此后两人同参大政,友情日笃。在《会老堂》诗中,欧阳修十分感慨地写道:

古来交道愧难终,此会今时岂易逢?

出处三朝俱白首,凋零万木见青松。

公能不远来千里,我病犹堪釂一钟。

已胜山阴空兴尽,且留归驾为从容。

赵概在颍州盘桓一月有余,如果不是他的子孙们多次派人来接,欧阳修还不舍得放他回去。长亭送别,芳草连天,弦管齐奏,酒酣耳热之际,欧阳修倚声填词,文不加点,作《渔家傲》一首相赠:

四纪才名天下重,三朝构厦为梁栋。定册功成身退勇,辞荣宠,归来白首笙歌拥。  顾我薄才无可用,君恩近许归田垅。今日一觞难得共,聊对捧,官奴为我高歌送。

赵概早年以第三名进士及第,一时间名重天下。四十八年的仕宦生涯中,他历仕仁宗、英宗、神宗三朝,官至枢密副使、参知政事。仁宗、英宗去世前后,他与韩琦、欧阳修等拥立太子、扶持新帝,稳定了国家大局,立下安邦定策的不朽功勋。但他淡泊名利,功成身退,于熙宁初致仕归田,退居南都。

送别好友,欧阳修依依不舍,分外珍惜这难得的相聚时刻。临别之际,两位老人举杯痛饮,互道珍重,欧阳修还再三表示,明年此时,他一定会前往南都回访。可谁知道,这竟是一个无法实现的诺言!

赵概离去后,欧阳修顿时觉得有几分寂寥。这天,风清日午,他独坐会老堂中,凭窗远眺,见碧绿如洗的原野上,乡村野老欣然自在地劳作,有如神仙中人一般地逍遥,不由想起了远方那位同样逍遥自适的老友:

积雨荒庭遍绿苔,西堂潇洒为谁开?

爱酒少师花落去,弹琴道士月明来。

鸡啼日午衡门静,鹤唳风清昼梦回。

野老但欣南亩伴,岂知名籍在蓬莱。

——《叔平少师去后会老堂独坐偶成》

他将这次相聚中所作诗词誊抄数份,分寄各地友人,一时传为盛事,唱和此伏彼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