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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修传
1.9.1 在欧阳修心中,颍州是一块永恒的乐土
在欧阳修心中,颍州是一块永恒的乐土

欧阳修这次回颍州,主要是想营造一处新居,为将来退休归隐做准备。不过,回来后他发现,皇祐年间守母丧时买下的旧居“地势喧静得中,仍不至狭隘”(《与曾舍人巩》),只需进行一些改建扩建就可以居住,估计不出一年就能收拾妥当。这样,一年以后他就可以正式请求致仕归田了!欧阳修不由兴冲冲地设想起退休以后的快乐生活:

齿牙零落鬓毛疏,颍水多年已结庐。

解组便为闲处士,新花莫笑病尚书。

青衫仕至千钟禄,白首归乘一鹿车。

况有西邻隐君子,轻蓑短笠伴春锄。

——《书怀》

诗中所说“西邻隐君子”,即欧阳修出守颍州时期便已结识的常秩。常秩字夷甫,颍州人,早年投考进士失败之后,屏居乡里,一心研究《春秋》之学。欧阳修知颍州时,曾令属吏考核郡中户籍,决定税收等级,常秩列在第七等。张榜公布后,乡里民众联名请求道:

“常秀才清廉贫寒,希望知州能降低他的缴税等级。”

欧阳修十分奇怪,通常税收等级评定,常免不了各种纠纷,人们总是怨自己缴得多,别人缴得少。这常秩究竟是怎样一个人,竟得到全体民众一致的爱护?他派人四处调查了解,所到之处一片赞扬,大家都说:

“常秀才孝悌有德,确实不是一般人可比的。”

于是,欧阳修免除了常秩的税收,并邀请他到府中相见。通过欧阳修的延誉,常秩很快以其德行节操和经术研究知名全国。嘉祐、治平年间,朝廷曾多次征召,但他一再婉拒,依然过着恬淡的隐居生活,因此深受欧阳修的敬重。

此时,老友陆经任颍州知州,欧阳修闲居无事,常与陆经酬唱应答,十分惬意。陆经能诗善文,工于书法,早年与欧阳修为布衣之交。景祐元年进士及第后,曾多次与欧阳修同朝共事,“周旋馆阁,诗文往复,相与至厚”(宋·马端临《文献通考》)。可惜时运不济,中年坎坷流离,屡起屡仆,因而贫困不堪。欧阳修极为同情好友的不幸,常常设法不露痕迹地给予他帮助,每次替人作碑志,总是预先和丧家讲好,墓志写成后,必须请陆经书写,陆经因此赚到不少润笔之资,“书名亦自此而盛”(宋·董更《书录》)。由于一直没有机会一展长才,雄心犹在的陆经身在颍州,颇有投闲置散之感,虽然年事已高,对人生的风霜雨雪,仍无所畏惧,因此他的诗歌常以颍水比潇湘,抒发怀才不遇的感慨;而欧阳修的心境却与他恰恰相反,历尽了宦海风波,早已意兴阑珊,他急切地渴望回归田园,过上饮酒、清谈的闲适生活。在《奉答子履学士见赠之作》中,他写道:

谁言颍水似潇湘,一笑相逢乐未央。

岁晚君尤耐霜雪,兴阑吾欲返耕桑。

铜槽旋压清樽美,玉麈闲挥白日长。

(铜槽:榨酒工具。玉麈:即拂尘。魏晋时代文人清谈时常手持玉麈。麈:zhǔ)

预约诗筒屡来往,两州鸡犬接封疆。

在欧阳修心中,颍州是一块永恒的乐土,从皇祐二年(公元1050)移知南都到今天重回颍州,十八年来,他历事三朝,备位二府,“思颍之念未尝少怠于心”(《思颍诗后序》),曾先后写下怀念颍州的诗歌达十三篇之多。如今,他将旧稿一一理出,编为一册,名为《思颍诗》,并作《思颍诗后序》。他多么希望从此不再离开!然而,目前这还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不久之后,他就要前往亳州,继续他的宦海漂流。颍州与亳州接壤,鸡犬之声相闻,他与陆经约定,分别后一定要诗书往还,音问常通。

五月二十五日,欧阳修离开颍州,到亳州就任。亳州在当时亦属上邦名郡,虽不及颍州山清水秀、物产丰饶,但适逢年丰岁穰,人民安居乐业,州府政务颇为清闲,对于一心求退的欧阳修来说,正是一个难得的所在:

使君居处似山中,吏散焚香一室空。

雨过紫苔惟鸟迹,夜凉苍桧起天风。

白醪酒嫩迎秋熟,红枣林繁喜岁丰。

寄语瀛洲未归客,醉翁今已作仙翁。

——《郡斋书事寄子履》

清静、悠闲、安定、丰实,这样的氛围特别契合一个迟暮老者的心境。欧阳修把这里看成他仕宦生涯的最后一站,一个告老归田前的暂时过渡,他甚至不打算等到颍州旧居的改建最后完成,就要“不待巢成而敛翼矣”(《与吴正肃公长文》其十三)。在写给大儿子欧阳发的信中,他列出了这样一个时间表:

吾此只为一岁计,不候宅成,只候买得材料,便决去躬亲盖造,必更精洁也。此郡闲僻,未去间足以颐养。

——《与大寺丞发》其三

职闲心静,欧阳修将嘉祐四年夏天即已开始撰写的那些记录朝廷轶闻趣事的随笔整理成书,名为《归田录》。这本随笔集的命名即已充分体现了欧阳修此时的最大心愿,而同时所作的《归田录序》更以主客对答的结构方式,陈述了自己虽然“备位朝廷,与闻国论”,却“既不能因时奋身,遇事发愤,有所建明,以为补益;又不能依阿取容,以徇世俗,使怨疾谤怒丛于一身,以受侮于群小”的现实处境,因而决心“乞身于朝,退避荣宠,而优游田亩,尽其天年”。

据说,《归田录》还未最后定稿时,《归田录序》便不胫而走,被人们广泛传抄,神宗皇帝读到后,忙派太监索阅全书,由于书中记有不少有关时政的见闻和议论,在宦海波涛中饱受颠簸的欧阳修不得不格外谨慎,匆忙之中进行了大量删节,为了保证篇幅,又加入了一些无关大旨的轶闻趣谈。一旦缮写进呈之后,原本也不敢保存,从此,这部书的本来面目不复得见。但书中内容仍以记录作者耳闻目睹的人物事迹、职官制度和官场轶闻为主,文笔生动,因此具有较高的史料价值和文学价值,对宋代以及后世的笔记小说、野史札记发生了深远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