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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修传
1.8.3 朝廷易代的艰危之际,欧阳修尽职尽责地履行了一位宰执重臣的使命
朝廷易代的艰危之际,欧阳修尽职尽责地履行了一位宰执重臣的使命

嘉祐六年闰八月,由于富弼以母丧去宰相位,朝廷的人事又发生了一次变动。以韩琦为首相,曾公亮为次相,欧阳修任参知政事,进封乐安郡开国公[2],九月十一日同修中书时政记。从此,欧阳修成为朝廷举足轻重的显赫重臣,与韩琦同心辅政,每次商议国事,心所未可,未尝不力争,而韩琦亦欣然不疑,彼此相知益深。

此时,仁宗皇帝已经年过半百,尚未立嗣,朝廷大臣无不忧心忡忡。尤其是嘉祐元年正月仁宗得了一次暴病之后,百官纷纷交章劝谏,包拯、范镇所言尤为激切,富弼、韩琦、欧阳修也曾多次进言,但皇帝始终不置可否。这样五六年下来,人们也渐渐不敢再提。十月的一天,欧阳修在中书省(宰臣们议事处)值班,忽见内侍官送来一个信封,打开一看,是谏官司马光请立皇子的奏疏,接着知江州吕诲也疏论此事。当天晚上,欧阳修与曾公亮、韩琦商量,来日将这两封奏章呈交皇上,只要皇上稍有此意,就要极力促成。第二天,奏事垂拱殿,两封奏章刚刚读完,未等宰臣们开口,仁宗马上说:

“朕有意多时矣,但未得其人。”

接着又左右顾盼道:“宗室中有谁可堪此选?”

韩琦十分惶恐地回答道:“一则是宗室不与大臣交接,臣等无从了解;再则此等大事岂臣下敢议?当出自圣上的抉择。”

仁宗说:“宫中曾养二子,小者原本纯朴,近来不惠,大者尚可。”

大家忙小心翼翼地问道:“请问其名?”

仁宗说:“名宗实。今年三十。”

大家都极力赞成。当即便将建储之事定了下来。散会之前,欧阳修又说:

“此事至大,臣等不敢立即执行,还请陛下今晚三思,明日再来取旨。”

第二天,奏事崇政殿,三位宰臣再次请示,仁宗说:“朕已决定,再无疑议。”

大家说:“凡事都需有个循序渐进,且容臣等给新皇子商议一个合适的职衔。”

当时,赵宗实因生父濮安懿王过世不久,正在忧居之中,朝旨起复,除泰州防御使,判宗正寺。赵宗实再三辞避,圣旨准许除服之后就命。

嘉祐七年(公元1062),二月一日除服,赵宗实依然托疾力辞。这样一拖再拖又到了七月。一天,三位宰臣在一起开会,韩琦说:

“宗正之命始出,则人人皆知必为皇子,不如干脆正其名,使他明白愈辞愈进,以示朝廷之意不可回,或许就会接受。”

欧阳修、曾公亮都十分赞成。随后,他们将赵宗实写下的十多封辞让表呈交仁宗,仁宗说:“那么,下面该怎么办呢?”

欧阳修说:“宗室自来不领职事,今众人忽见越级擢拔宗实,又判宗正寺,则天下皆知陛下将立他为皇太子。现在不如干脆正其名,直接立为太子。防御使判宗正寺的任命他可以推辞,如果立为太子,只须陛下命学士作一诏书,诏告天下,事情就定了,不由宗实不接受。”

仁宗沉思良久,望着韩琦说:“这样好吗?”

韩琦极力赞成。仁宗说:“那么,则须尽快办理。”

嘉祐七年八月五日,仁宗正式颁发诏令,立濮安懿王之子宗实为皇子,改名赵曙。诏曰:

……右卫大将军、岳州团练使宗实,皇兄濮安懿王之子,犹朕之子也。少鞠于宫中而聪知仁贤,见于夙成,日者选于宗子。……朕蒙先帝遗德,奉承圣业,罔敢失坠。夫立爱之道自亲者始,固可以厚天下之风,而上以严宗庙也。其以为皇子。

——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引

诏令颁布之后,仁宗皇帝又召集全体宗室成员入宫,明示立赵宗实为皇子之意,随即命内侍省皇城司在内香药库之西营建皇子宫室。至此,困扰朝野近十年的一件大事终于解决了。

九月四日到七日,朝廷举行了一系列祭祀仪式,祭告天地、祖庙及历代先帝的陵寝,并大赦天下,文武百官及其亲属都得到封诰和赏赐。

仁宗建储一事,欧阳修在其中起到十分重要的作用,不仅直接参与商议、筹划,所有奏请也多出自他的手笔,皇子改名札子也是由欧阳修所撰。在札子中,他罗列了十个日字旁的字请仁宗挑选,仁宗选取了最后一个字:曙。因此,在这次推恩封赏中,欧阳修进阶正奉大夫[3],加柱国[4],并赐“推忠佐理功臣”。

此后数月,朝廷并无多少大事,一切循常,君臣晏安。十二月二十三日,仁宗召群臣往龙图阁、天章阁欣赏太祖、太宗、真宗御书,随后又至宝文阁亲作飞白书分赐群臣。飞白,是我国古代书法中的一种体式,笔画露白,有似枯笔所写,相传是东汉蔡邕所创,汉末魏初宫阙题署多用其体。宋代诸帝,皆擅书法,而仁宗以飞白知名。赐书之后,仁宗又作《观书诗》,令群臣唱和。当晚赐宴群玉殿,传诏学士王珪撰写诗序,刊石于阁。十二月二十七日,仁宗再召群臣于天章阁观赏三朝瑞物,宴集群玉殿。席间,仁宗举杯致辞:

“天下安定,太平无事,今日之乐,与卿等共享,宜尽醉勿辞。”

当晚,人人尽欢,至暮方罢。

在步步显荣的日子里,欧阳修身着宰执大臣的朱紫官服,腰系金带,脚跨装有镀银鞍辔的御赐骏马,从游侍宴,先后写下不少应制诗,这些诗歌无非都是流连光景,歌功颂德,成就并不很高。他日常生活的内容,不过就是斋宫摄事(祭祀)和宫禁值宿等,因此,即使是应制之外,偶尔作诗,吟咏的内容也多少显得有些空虚。

对于这种德隆位重而无所作为的生活状态,欧阳修始终心怀愧疚。在写给朋友们的信中,他不断自怨自责:

某窃位于此,不能明辨是非,默默苟且,负抱愧耻,何可胜言!

——《与王懿敏公仲仪》其十四

某衰病碌碌,厚颜已多,有名即得引去矣。

——《与苏丞相子容》其三

某自承乏东府(中书政事堂,此指欧任参知政事),忽已半岁,碌碌无称,厚颜俯仰,尚思一有论报而去,……当自为计也。

——《与富文忠公彦国》其三

嘉祐八年(公元1063)上元节,京城和往常一样处处张灯结彩,士民群集御街,两廊下歌舞、百戏、奇术异能应有尽有,乐声悠扬。依照以往惯例,正月十四日一早,皇帝将游幸各宫寺与臣下欢饮终日,留连至日暮时分遂同往宣德门观灯,酒过五巡方罢。可是今年,自正月初仁宗就感到身体不适,所以十四日早上没有出宫,直到晚上才勉强出席了慈孝寺、相国寺与端门的酒宴,酒过三巡即罢。从此之后,虽然每天照常上朝,身体却日复一日地衰弱了。二月,仁宗病情加剧,朝廷忙奉旨颁发德音为仁宗祈求福寿,同时召集多名御医会诊。宰臣奏事改在仁宗寝宫福宁宫西阁。三月二十二日,仁宗抱病临延和殿,亲试本榜礼部奏名进士。三月二十九日,仁宗饮食起居如常,可是当天晚上初更时分忽然起床急命内侍进药,同时召皇后面见,待皇后赶到时仁宗以手指心已经不能说话,经抢救无效,于当晚三更时分溘然长逝,时年五十四岁。仁宗皇后曹氏,是开国元勋曹彬的孙女,她个性沉稳,处事镇定,仁宗去世之后,左右慌乱不堪,曹后将所有宫门的钥匙收集起来,放在面前,同时派心腹内臣密召宰辅黎明进宫。第二天是四月一日,韩琦、曾公亮、欧阳修等天未放亮就到达禁中,与曹后商定召皇子即位。随即皇子抵达,闻知此事,连声说道:

“某不敢为,某不敢为。”

同时转身就跑。几名宰臣急忙上前拉住,给他戴上皇冠,披上龙袍。同时召殿前马步军副指挥使、都虞候及宗室刺史以上至殿前,宣读仁宗遗诏。又召翰林学士王珪起草遗制。王珪惶惧之中不知从何下笔,韩琦说:

“大行皇帝在位共几年?”

王珪这才找到下笔的思路。到午后一两点钟,百官皆集,仍然身着吉服,只是解去金带和所佩金、银鱼袋,依次自垂拱门外步入福宁殿前痛哭。韩琦宣读遗制,英宗赵曙即皇帝位。百官于福宁殿东楹拜见新帝,随后又回到福宁殿前痛哭。

英宗初即位,宰臣奏事时,总是详问本末,然后裁决,无不得当,满朝文武翕然相庆,称为明主。谁知不久,英宗忽然患病,语无伦次,精神失常。几位宰臣忧心如焚,再三商量之后,只得请皇太后垂帘听政,与英宗共同处理朝务。

当时枢密使之职缺人,由于英宗患病没有亲政,即由二府[5]官员商定。以欧阳修的资历应该擢升,但他本人坚决不同意。他说:

“此大不可也。如今天子不亲政,而母后垂帘,朝政得失,责任皆在我辈。倘若由我出任枢密使,人们会说我们几位大臣互相封官晋爵,何以镇服天下?”

韩、曾二相都觉得欧阳修所说很有道理,便放弃了这一动议。此时,前年去职的宰相富弼母丧已除,即将回朝,遂于五月十七日起富弼为枢密使。诏命发布之后,欧阳修致书富弼,深表切盼之情:

朝廷新有大故,时事多艰,旧德元臣,与国同体,驰骑奔走,不惟出处之节得宜,与来者为法,康时济物,愚智所同,有望于马首之来也。

——《与富文忠公彦国》其四

在这次朝廷易代的艰危之际,欧阳修尽职尽责地履行了一位宰执大臣的使命,为国家的平稳过渡立下了汗马功劳,朝廷对他予以嘉奖,进阶为金紫光禄大夫[6],并赐“推忠协谋佐理功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