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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修传
1.7.10 欧阳修宽广的胸怀、发现人才的识力,以及提携后进的热忱,令人深深感动
欧阳修宽广的胸怀、发现人才的识力,以及提携后进的热忱,令人深深感动

尽管阴差阳错之中,苏轼没能成为这次科考的状元,但他卓越的才华引起了欧阳修的高度重视和热情奖掖。金榜题名之后,主考官与新进士之间,便有了师生的名分和情谊。苏轼循惯例向恩师呈递了《谢欧阳内翰书》,表达自己对欧阳修知遇之恩的诚挚谢意。这封不足五百字的短简,极为精要地概述了宋朝立国以来文学发展的艰难进程,精炼而透辟,有一览众山小的气势,充分显示出苏轼不凡的见识和高超的文字驾驭能力。欧阳修读后赞不绝口:

读轼书,不觉汗出。快哉!快哉!老夫当避此人,放出一头地也。可喜!可喜!

——《与梅圣俞》

和儿子们谈及苏轼的文章时,他甚至感叹道:

汝记吾言,三十年后世上人更不道着我也!

——宋·朱弁《风月堂诗话》转引

他预言,未来的文坛必将属于苏轼!

后生可畏,而欧阳修宽广的胸怀、发现人才的识力,以及提携后进的热忱也同样可敬可佩,千载之下,仍令人为之深深感动!

呈上《谢欧阳内翰书》后,在父亲的带领下,苏氏兄弟一同到欧阳修府上拜见恩师。对于这两位青年才俊,欧阳修看在眼里,爱在心上,几句寒暄之后,彼此就觉得非常亲切,从此结下绵延几代的亲密情谊。谈话之间,欧阳修问苏轼:

“你那篇《刑赏忠厚之至论》中说:远古尧帝的时候,皋陶为司法官,有个人犯罪,皋陶三次提出要杀他,尧帝三次赦免他。这个典故出自哪本书?”

苏轼回答道:“在《三国志·孔融传》注中。”

苏轼父子走了以后,欧阳修立即将《孔融传》注细细地重读一遍,却没有发现这个典故,十分纳闷。下一次见面,又问苏轼。

苏轼说:“曹操灭袁绍,将袁熙(袁绍子)美貌的妻子赏赐给自己的儿子曹丕。孔融对此不满,说:‘当年武王伐纣,将商纣王的宠妃妲己赏赐给了周公。’曹操忙问此事见于哪本书上。孔融说:‘并无所据,只不过以今天的事情来推测古代的情况,想当然罢了。’所以,学生也是以尧帝为人的仁厚和皋陶执法的严格来推测,想当然耳。”

欧阳修一听击节称叹。事后多次和人谈起,说:

“此人可谓善读书、善用书,他日文章必独步天下。”

作为一代宗师,欧阳修以他当时的声望,一句褒贬之词足以关涉青年学子一生的荣辱成败。苏轼有幸数次得到他如此高度的评价,因而一时之间,名满天下。

在欧阳修的热情荐引下,苏轼先后拜见了宰相文彦博、富弼,枢密使韩琦,还与同年曾巩、晁端彦等相识,结为终生好友。曾巩比苏轼年长十七岁,自庆历元年拜入欧阳修门下,即处处以欧阳修作为自己的楷模和表率,其思想特点和散文艺术都深受老师的影响,欧阳修对他也是非同一般的赏爱,在当时不少人眼中,曾巩已是欧阳修门下的第一位传人。苏轼对这位年兄极为尊敬,曾作诗赞道:

曾子独超轶,孤芳陋群妍。

——苏轼《送曾子固悴越得燕字》

还把他比作遨游“万顷池”的横海鳣鲸。苏轼倾荡磊落的文学才情,也令曾巩十分折服。多年后,欧阳修《新五代史》刊刻面世时,需门生为之作序,苏轼说:

“欧阳门生中,子固兄首屈一指,理当请子固兄作序。”

曾巩回答说:

“子瞻的才情当世无人可比,我是什么人?岂敢居于子瞻之上?”

晁端彦字美叔,是参知政事晁宗悫的孙子,曾跟随欧阳修学习。嘉祐二年进士及第后不久,即经欧阳修的介绍前往苏轼父子寓居的兴国寺拜访,对苏轼说:

“我跟随欧阳先生学习已经很久了,先生命我来与您交朋友,还说您必将有名当世,老夫亦须放他出一头地。”

后来,在《送晁美叔发运右司年兄赴阙》一诗中,苏轼写道:

我年二十无朋俦,当时四海一子由。(苏辙字子由)

君来扣门如有求,颀然鹤骨清而修:

“醉翁遣我从子游,翁如退之蹈轲丘,尚欲放子出一头。”

(韩愈《赠张籍》诗:“我身蹈丘轲,爵位不早绾。”蹈丘轲,指实践孔孟之道)

欧阳修特意嘱咐晁端彦与苏轼定交,不仅表示他对苏轼的格外器重,期待他在年轻一辈中发挥更大的影响,同时也显示出欧阳修作为文坛盟主的特殊作用——介绍荐引,促成门生之间横向关系的发展。苏轼与晁端彦二人以后友情长存,苏轼集中留下了诸多与之唱酬的诗作,晁端彦的儿子晁说之、晁咏之也从苏轼游,端彦的侄儿晁补之(字无咎)更成为著名的“苏门四学士”之一。

此时,王安石仍在朝廷任群牧判官,欧阳修曾有意介绍三苏与他认识,可是苏洵却不愿意。在一次宴会上,他们两人曾见过面,与当时人们一致的好感不同,苏洵很不喜欢这个不修边幅、一脸深沉的人,他认为王安石言语造作,不近人情。半个多世纪之后,有一篇批判王安石的《辨奸论》流传于世,有人说是苏洵所作,有人则认为是伪托,千百年来聚讼纷纭,成为学界一大公案。

然而,不管世人是誉是毁,王安石依旧我行我素。群牧判官任职将满,他又上书执政,请求外调,诏许以太常博士出知常州。在此前后,曾巩亦授太平州司法参军,两地相距不远,正好可以同行,遂相约五月下旬一道离京。五月二十二日,欧阳修亲设宴席,为王安石、曾巩饯行。炎天酷暑,“甚于汤火之烈”(《与梅圣俞》其三十),但是主宾相得,尽欢而散。

就在同一个月,苏氏父子忽接家中急报,苏轼兄弟的母亲程氏夫人病逝。变出不意,父子三人来不及与欧阳修辞别,随即仓皇返回蜀中。欧阳修得知后,主动寄书,深表关切,苏洵在回信中十分伤感地说:

洵道途奔波,老病侵陵,成一翁矣!自思平生羁蹇不遇,年近五十,始识阁下,倾盖晤语,便若平生。非徒欲援之于贫贱之中,乃与切磨议论,共为不朽之计。而事未及成,辄闻此变。

——苏洵《与欧阳内翰第三书》

眉山与京城相隔千山万水,他担心自己迟暮衰病,无缘与欧阳修聚首京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