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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修传
1.7.2 欧阳修满怀热情地“付托斯文”,王安石却志不在此
欧阳修满怀热情地“付托斯文”,王安石却志不在此

此时,刚刚解除舒州通判之职的王安石,正在汴京等待新的任命。八年来,他渐渐成为士林中颇富传奇色彩的人物。按照朝廷的规定,凡进士高第者,为官一任之后,即可献文要求参加馆阁考试。馆阁之职,最重文才,一经入选,便已跻身社会名流之列,虽然没有实权重任,却是一般文人最为向往的清要之职,也是仕途发达的最佳捷径,许多高官都由此得到快速升迁。王安石却似乎全然漠视这个人人看重的机会,恬然自退,在偏远的地方从县令到通判,连续数任都没有主动申请召试馆职。皇祐三年,在宰相文彦博的极力推荐下,朝廷特旨召试,王安石却以祖母年老、家境贫困为由婉言辞谢。一个下级官员竟然如此淡然地谢绝朝廷的美意,这使朝野上下无不对他充满了好奇。

由于曾巩的多次介绍,欧阳修对于王安石其人其文早已有了较深的了解,庆历七年,他曾托曾巩转达自己热切的期望:

欧公甚欲一见足下,能作一来计否?胸中事万万,非面不可道。

——曾巩《与王介甫第一书》

而王安石也曾表示“非先生(指欧阳修)无足知我也”(曾巩《上欧阳舍人书》)。彼此交相慕悦,只是当时各自游宦一方,无缘相见。如今同在京城,终于得偿宿愿。欧阳修作《赠王介甫》一诗,表达了自己对王安石的高度赏识:

翰林风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二百年。

老去自怜心尚在,后来谁与子争先?

朱门歌舞争新态,绿绮尘埃试拂弦。

常恨闻名不相识,相逢樽酒盍留连!

“翰林风月”、“吏部文章”分别指李白之诗、韩愈之文,这是欧阳修心中堪称极诣的诗文典范。多年来,欧阳修奋发努力、筚路蓝缕,就是要扫除韩愈逝世后二百年间文坛丛错的枯藤野棘,创造一个新的文学辉煌时期。然而现在他深感壮心犹在而年华老大,把希望寄托在年轻一代的身上。王安石的出现令他眼前一亮!这位个性独特的临川才子在同辈中可谓独占前茅,无人可与争先。而尤其令欧阳修激赏不已的是,王安石不同流俗、甘于寂寞、独守古风,具备了成就伟大事业的重要人格素质。这首诗中,欧阳修满怀热情地“付托斯文”,希望王安石能继他之后成为新一代的文坛盟主,领导宋代诗文革新运动健康发展。

可是,王安石却志不在此,在回赠的诗作中他写道:

欲传道义心虽壮,强学文章力已穷。

他日若能窥孟子,终身何敢望韩公?

抠衣最出诸生后,倒屣尝倾广坐中。

只恐虚名因此得,嘉篇为贶岂宜蒙!

——王安石《奉酬永叔见赠》

诗歌开首两句分别从“道”、“文”发意,说自己学文无力而传道之心犹壮,立志奉孟子为圭臬,于韩愈则不再问津,谦抑之中隐含着青年王安石自视甚高的气度,与他独特的个性正相符合。他十七八岁时,就自言“欲与稷契遐相希”(王安石《忆昨诗寄诸外弟》),志向高远宏大;二十二岁作《送孙正之序》,即推崇孟子排杨墨、韩愈排释老,赞为“术素修而志素定”,说明他志在道德、学术和政治方面,于文学则是第二位的。这是欧阳修与王安石两人用心不同之处。有人据此批评王安石“自期以孟子,处公(欧阳修)以为韩公”,傲慢无礼。其实颇有曲意解说之嫌。通观全诗,王安石这种慨然以天下为己任的自豪自傲的气度,并不等于骄人,更不含有贬抑欧阳修的意思。颈联“抠衣”、“倒屣”二句,即描述自己初见欧阳修时惊喜万分、甘愿列于众多门生之后的殷切心情,对于欧阳修给予的高度赞许他满怀感激。

对于这位不同寻常的晚辈,欧阳修也确实是青眼有加,总是尽一切可能予以奖掖、提携。按照以往的惯例,朝廷置台谏官四名,但目前仅有两名。欧阳修觉得,王安石、吕公著二人是合适的谏官人选,正可补此空缺,忙向朝廷呈上《荐王安石、吕公著札子》:

伏见殿中丞王安石,德行文学为众所推,守道安贫,刚而不屈;司封员外郎吕公著,是夷简之子,器识深远,沉静寡言,富贵不染其心,利害不移其守,……今谏官尚有虚位,伏乞用此两人。

虽然朝廷并没有采纳这一建议,但很快任命王安石为群牧判官[3],担任这一官职通常要求做过一任知州的朝官,或是做过一任通判的馆职,而王安石此时仅做过一任通判,并没入馆,所以属破格录用。可是王安石仍是极力推辞,坚决要求外任,后经欧阳修的再三劝说,这才勉强就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