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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修传
1.6.16 作为一位深受儒家思想影响的士大夫,欧阳修极为看重家族世系,也极为关注家族的兴旺
作为一位深受儒家思想影响的士大夫,欧阳修极为看重家族世系,也极为关注家族的兴旺

由于欧阳修不亲权贵,有些人未免怀恨在心,“由是造为语言,达于朝廷”(欧阳发《先公事迹》)。朝廷委命专人到南京暗访,审察是非,结果发现欧阳修得到当地百姓普遍的爱戴,被称为“照天蜡烛”。来人将情况如实向朝廷秉报,仁宗皇帝十分高兴,打算尽快将欧阳修召回京城委以重任。然而此时,欧阳修却正为老母的病情愁苦不堪,在给颍州僚友的信中他忧心忡忡地写道:

某自至此,以亲疾厌厌,无暇外事。欲求一僻地以便侍养,而远处不可迎侍,侧近又多为清要所居,不敢陈乞。区区于此,无复情悰。

——《与张职方》

皇祐四年(公元1052)三月十七日,郑氏夫人病逝,享年七十二岁。欧阳修“五内分崩”(《与十四弟焕》),忙向朝廷告假,扶柩前往颍州,为母守制。

对于母亲的葬事,欧阳修内心一直非常矛盾。按照常情常理,应该将母亲与已故的父亲合葬,可是异母兄欧阳昞已将其生母葬于吉州泷冈(今江西永丰南凤凰山),如果欧阳修再将母亲葬于泷冈,则会彰显父亲早年出妻之事,这是欧阳修终生讳言的事情。而且仕宦之人,身不由己,一旦将母亲归葬数千里之外的祖茔,寒食清明,恐怕难有机会亲临其地,上坟祭祀。想到这一点,欧阳修的心中也有万千的不忍:

某亦不忍以先妣有归,子孙以远,不得时省坟墓也。

——《与孙威敏公元规》

因此,他一度在颍州选择墓地,可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决定将母亲归葬吉州。欧阳修先派侄儿嗣立回乡,与堂弟欧阳焕等一道挑选墓地、制作石椁,并在石椁上刻下他亲自撰写的石椁铭。一切准备停当之后,于皇祐五年(公元1053)七月十五日扶柩南下,八月下葬,过世多年的胥、杨二夫人亦同时附葬。由于欧阳修尚在居丧期间,《胥氏夫人墓志铭》、《杨氏夫人墓志铭》分别由两位门人徐无党、焦千之代为撰写。

真是屋漏偏遭连夜雨,正当欧阳修在吉州忙着母亲下葬的事情时,岳母金城夫人赵氏又在许州病逝。“千里之外,忽承凶讣”(《祭金城夫人文》),欧阳修分身乏术,只得派表弟郑兴宗前往祭奠。他在吉州按礼仪完成所有祭祀活动,回到颍州已是初冬时节。

居丧期间,欧阳修十分热心于搜访欧阳氏家族的族谱,在吉州营葬的几个月间,他曾“以其家之旧谱问于族人,各得其所藏诸本”(《欧阳氏谱图》)。回到颍州后,即“考正其同异,列其世次”,撰成《欧阳氏谱图》。谱图是记载家族世系和人物事迹的历史图籍,上自高祖,下至玄孙,五世以外,另辟世系。有此一图,则历代世次、诸房亲疏均可一目了然。作为一位深受儒家思想影响的士大夫,欧阳修极为看重家族世系,也极为关注家族的兴旺,每遇朝廷推恩,他总是把荫官的机会给家族中比较贫寒的子侄,但他从不利用手中权力为家族谋私利。对于尚未入仕的子侄,他要求他们勤奋学习,掌握一技之长;对于已经为官的子侄,则要求他们“每事当思爱惜,守廉、守贫、慎行刑”(《与十三侄奉职》)。皇祐四年夏,南方少数民族首领侬智高起兵反宋,攻陷邕州,称帝改年号,建大南国,随后又连陷横州、贵州等八州,围困广州。欧阳修的侄儿欧阳通理时任象州司理,正处在战乱的边缘地带。忧居颍州的欧阳修一方面为侄儿一家的安危日夜担忧,一方面仍鼓励他报效朝廷。他说:

偶此多事,如有差使,尽心向前,不得避事。至于临难死节,亦是汝荣事。但存心尽公,神明亦自祐汝,慎不可思避事也。

——《与十二侄通理》其一

欧阳通理信中提及想买些当地特产朱砂给叔叔送去,欧阳修忙告诫道:

昨书中言欲买朱砂来,吾不阙此物,汝于官下宜守廉,何得买官下物?吾在官所,除饮食物外,不曾买一物,汝可安此为戒也。

——同上

他认为,作为地方官员如果每到一地都有心购买当地土特产,很容易造成以权谋私、巧取豪夺,乃至行贿受贿的风气。因此,他坚持不买一物的原则,以保持廉洁,而这也正是父亲欧阳观的遗风所在。欧阳观为吏至廉,在绵州三年,同僚们纷纷购买蜀地特产带回家乡,而欧阳观不营一物,离任时,唯有蜀绢一匹,画为《七贤图》六幅。欧阳修十分珍视父亲留下的唯一的纪念品,将它视为传家之宝。四十余年过去了,《七贤图》已经变得十分破旧,“惧其久而益朽损”,欧阳修请工匠重新装裱,并作《七贤画序》以记其事,希望“子孙不忘先世之清风”。

四十多年后,欧阳修的手迹成为人们竟相争购、收藏的珍品后,苏轼辗转读到了这些欧阳修写给子侄辈的书信,十分感慨,他说:

凡人勉强于外,何所不至,惟考之其私,乃见真伪。

——苏轼《跋欧阳家书》

透过这些既未引经据典,也无宏词高论,“而劝诫之辞,真切恳到,出于至诚”(元·黄溍《跋欧阳文忠公帖》)的私人信件,我们可以更加真切地认识到欧阳修表里如一的伟大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