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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修传
1.6.12 初到颍州,欧阳修就深深地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初到颍州,欧阳修就深深地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由于疾病缠身、心情恶劣,加以慈母垂老,羸病厌厌,欧阳修对扬州繁杂忙乱的行政事务、应接不暇的交际往来,越来越感到力不从心,于是上表朝廷,请求改知别郡。皇祐元年(公元1049)正月十三日获准移知颍州(治所在今安徽阜阳),二月十三日抵达任所。

颍州地处平原,清澈的颍水穿城而过,风景秀丽,物产丰饶,城郊的西湖更是一方名胜,素与杭州西湖齐名。这里既不像滁州那般闭塞,也不似扬州地当要冲,由于辖区较小,民风淳朴,政务较为清简。初到颍州,欧阳修就深深地喜欢上了这个地方。在《初至颍州西湖种瑞莲黄杨寄淮南转运吕度支发运许主客》一诗中他写道:

平湖十顷碧琉璃,四面清阴乍合时。

柳絮已将春去远,海棠应恨我来迟。

啼禽似与游人语,明月闲撑野艇随。

……

诗歌以无比轻快的笔调写出了诗人初见西湖时的喜悦心情。那深碧的湖水如琉璃般明净澄澈,百草繁茂,春阴乍合,虽然已近柳絮飘飞、海棠花谢的暮春,但丝毫也不给人凋残衰败的伤感。白天,鸟儿在树枝间欢快地啼鸣,仿佛在殷勤地招呼着游人;夜晚,游艇在水上悠闲地飘荡,吸引着明月紧紧追随……

读着如此浪漫深情的诗句,有人敷衍出一个怅惘的艳情故事:据说,欧阳修曾经在颍州闲住,认识了一位极为聪颖的歌伎,她能记住欧阳修写过的所有歌词。一天,在酒筵上,欧阳修以玩笑的口吻和她相约,将来一定要到这里来做知州。如今,几年过去了,他果然如愿以偿移知颍州,可是那位聪颖的歌伎却早已远嫁他乡,欧阳修怅然久之,在西湖撷芳亭上题诗道:

柳絮已将春去远,海棠应恨我来迟。

其实,正如后来苏轼指出的,这两句诗只不过是化用了晚唐诗人杜牧的诗意:

自是寻春去较迟,不须惆怅怨芳时。

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荫子满枝。

——杜牧《怅别》

关于杜牧这首《怅别》诗,《唐诗纪事》记载了一个极为相似的故事,或许是由于诗句的前后继承关系,好事者便连故事也一同移植了吧?事实上,欧阳修同时还作了一首《浣溪沙》,与《初至颍州……》诗可谓是同题之作:

湖上朱桥响画轮。溶溶春水浸春云。碧琉璃滑净无尘。  当路游丝萦醉客,隔花鸣鸟唤行人。日斜归去奈何春。

通常说来,词比诗更便于抒写艳情,而我们在这首《浣溪沙》中却丝毫也找不到一点点艳情的痕迹,有的只是对春天西湖美景的无限热爱。

古人云:“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者难并。”置身于绝美的自然风光之中,欧阳修不禁深深地怀念扬州那群意兴豪宕、一同击鼓传花的僚友:

每到最佳堪乐处,却思君共把芳卮。

——《初至颍州西湖种瑞莲黄杨寄淮南转运吕度支发运许主客》

不过,这份遗憾很快就得到了弥补,没过多久,在欧阳修身边,一个新的朋友圈子又不知不觉地形成了。颍州通判吕公著,是前任宰相吕夷简的儿子,因为欧阳修早年与吕夷简政见相忤,所以,初到颍州时,对吕公著颇有几分戒心。共事一段时间之后,他发现吕公著秉性温醇,“与人交出于至诚”(元·脱脱《宋史·吕公著传》),是一位简重清静、好德乐善的谦谦君子。和欧阳修一样,吕公著自幼酷爱读书,以至废寝忘餐,因此,公事之外,两人自有许多共同的话题。当时,刘敞、王回也都寓居颍州,刘敞是一位渊博的学者,“自佛老、卜筮、天文、方药、山经、地志皆究知大略”(元·脱脱《宋史·刘敞传》),此时刚过而立之年,因守父丧暂居此地;王回则是一位“敦行孝友,质直平恕”(元·脱脱《宋史·王回传》)的儒者。两年前,欧阳修就从曾巩那里读到过他的文章,认为“此人文字可惊,世所无有”,并说“使如此文字不光耀于世,吾徒可耻也”(曾巩《与王介甫第一书》),给予了极高的评价。如今聚集一地,“四人日相从讲学为事,情好款密”(宋·无名氏《南窗纪谈》)。此外,从游者尚有刘敞的弟弟刘攽、徐无党的弟弟徐无逸,以及焦千之、魏广、常秩等人,真可谓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刘禹锡《陋室铭》)。正是在这样一群好学能文之士的协同努力下,欧阳修在颍州首建西湖书院,“以教民之子弟,由是颍人始大兴于学”(《正德颍州志》)。

为了方便大家宴集,欧阳修还特意在治所内修建了一处厅堂,名为聚星。此后公休之日,便常常召集众人,分韵赋诗。有时以壁间画像为题,有时以室中器物为题,有时则以席间瓜果为题……一天,窗外雪花飘飞,大家相约咏雪。为了增加难度,写出新意,“于艰难中特出奇丽”(苏轼《聚星堂雪序》),欧阳修建议禁止使用玉、月、梨、梅、练、絮、白、舞、鹅、鹤、银等字,这种“禁体物语”的方式,极大地加强了群体赋诗的竞技性,有利于诗歌艺术的不断翻新出奇。多年后,苏轼将之称为“欧阳体”、“白战体”,并多次效法,以继一时之盛。欧阳修等人聚星堂赋诗,很快被人编成一集,流行于世,“当时四方能文之士及馆阁诸公,皆以不与此会为恨”(宋·朱弁《风月堂诗话》),颍州俨然成为当时士人们心向往之的文坛中心所在。

有了这一群才气焕发的年轻朋友,欧阳修在颍州的生活更觉惬意了!

波光柳色碧溟濛,曲渚斜桥画舸通。

更远更佳唯恐尽,渐深渐密似无穷。

绮罗香里留佳客,弦管声来飏晚风。

半醉回舟迷向背,楼台高下夕阳中。

——《西湖泛舟呈运使学士张技》

波光,柳色,曲渚,斜桥,当他乘着一叶小舟在湖上漫游时,西湖就像一幅鬼斧神工的无边画卷,一点点地在眼前展开。永远的美丽,永远的新奇,永远的引人入胜!在美景中流连,在美景中沉醉,诗人唯恐这美妙的画幅展到尽头,不经意间,他本人连同他乘坐的精美画舫也成了这美景中的一部分了。良辰美景,赏心乐事,至此能并矣!尽管疾病依旧常常折磨着他,使他不能尽兴地领略这绮丽的风光:

行揩眼眵旋看物,坐见楼阁先愁登。

——《伏日赠徐焦二生》

但他仍情不自禁地放歌道:

菡萏香清画舸浮,使君宁复忆扬州。

都将二十四桥月,换得西湖十顷秋。

——《西湖戏作示同游者》

缓歌慢吟中,他对颍州的眷恋日益深挚了,与颍州的缘分也越系越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