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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修传
1.5.13 出人意料的是,富弼之命下达不出十天,欧阳修也接到了新的任命
出人意料的是,富弼之命下达不出十天,欧阳修也接到了新的任命

欧阳修七月底回到汴京时,苏舜钦已在进奏院任职,梅尧臣则于不久前解湖州监税任回到汴京,等待新的任命。本该是宿愿得偿,尽情欢聚,然而世事竟是如此地不遂人愿。

原来,四月间开始酝酿的“朋党”风波并没有平息,而是愈演愈烈。随着改革的逐日展开,越来越多的官员受到弹劾,也使越来越多的官员站到反对新政的立场上去。那些已经失去官位和担心即将失去官位的臣僚,不断地给皇帝写信,毁谤之声不绝于耳。即便是一些正直的、中立的官员,也认为范仲淹等人“更张无渐,规模阔大”(元·脱脱《宋史·范仲淹传》),改革难以稳步进行。仁宗皇帝越来越困惑、越来越动摇。“山雨欲来风满楼”,朝廷发生的一切,使范仲淹感受到深刻的危机和难以承受的巨大压力。正在这时,契丹与西夏发生战争。契丹国主亲自率领十万大军西征,并要求宋朝与西夏断绝往来。范仲淹以他对西北边事的洞明和练达,对此疑虑重重,他担心契丹出兵的真正目的在图谋宋朝,于是请求罢去参知政事之职,出镇西部边境,趁机在宦海风波中全身远退。六月二十二日,范仲淹以参知政事出为陕西、河东路安抚使。

然而,一个更为可怕的阴谋在七月间酝酿成熟。庆历三年四月,夏竦在就职前一刻被罢去枢密使职位,紧接着石介所作《庆历圣德颂》又将他斥为大奸,一时之间有如过街老鼠,狼狈不堪,这名老奸巨猾的政客自然不会善罢甘休。怀着刻骨仇恨抵达亳州知州任后,他一面上万言书自辩,一面纠集党徒散布关于“朋党”的流言。并在家里斋请僧道,向神灵祈祷,盼望有朝一日能置政敌于死地。他家斋坛上放置着一个牌位,上面写着“夙世冤家石介”。他还秘密派遣一名美貌的心腹女奴,混入石介家中,偷偷模仿石介的笔迹。学成之后,便涂改石介写给富弼的书信,又伪造了由富弼授意石介起草的废立仁宗的诏书。此事飞语传闻,朝野震惊。仁宗虽然并不完全相信,但身陷如此险恶的流言之中,富弼也无法继续在朝廷安心任职了。八月五日,富弼以枢密副使出为河北宣抚使。不久,石介亦随之罢国子监直讲,通判濮州,因前任通判任期未满,只得先回故乡山东徂徕等候。

目睹朝中的这些变化,欧阳修内心十分焦虑,但又无可奈何,只能将自己投身到忘我的工作中去。他将三个月来在河东考察所发现的问题进行详细的思考与研究,写成一系列奏折,如《上矾务利害状》、《乞罢铁钱札子》、《请耕禁地札子》、《乞免浮客及下等人户差科札子》等,希望能在艰难中继续推进新政的实施。

出人意料的是,富弼之命下达不出十天,欧阳修也接到了新的任命,以龙图阁直学士,出为河北都转运使。当时契丹大军集结北部边境,声称讨伐西夏,兵多诡诈,不能排除他们另有图谋。因此,欧阳修此行责任重大。但是,正如蔡襄所言:

事有轻重,度才而处;才有长短,适用为宜。朝廷安危之论系于天下则为重,河北金谷之司系于一方则为轻。修之资性,善于议论,乃其所长,至于金谷出入之计,勤干之吏,则能为之。

——蔡襄《乞留欧阳修札子》

北部边境军需物资的筹备固然重要,但与朝廷大局的稳定相比较则显得次要一些。如今革新派主帅范仲淹、富弼已先后离朝,作为新政舆论代言人的欧阳修倘若外任,对于改革事业的发展无疑是又一次沉重的打击。况且,军需物资的筹备,任何勤谨干练的官吏都可以胜任,而朝廷谏官与知制诰之职则非长于议论、见解深刻而透彻的欧阳修莫属。因此,他认为:

任修于河北,而去朝廷,于修之长,则失其所长,于朝廷之体,则轻其所重。

其他谏官也一再上书,请求将欧阳修留在朝廷,但是他们的请求没有得到批准。事实上,欧阳修这次被命离朝,正是由于他论事切直,锋芒毕露。其中极力主张欧阳修外任的,就是当年推荐他任谏官的宰相兼枢密使晏殊。晏殊初入相时,擢欧阳修为谏官,但是没想到他如此刚直耿介,两年来论事不休,有时甚至当面争论,毫不容情。一天,晏殊指着韩愈的画像对人说:

“这样子很像欧阳修,怎知欧阳修不是韩愈转世?我看重欧阳修的文章,但不看重他的为人。”

作为唐代著名的思想家与文学家,韩愈和欧阳修一样立朝耿直,无所畏避,后世对于他的历史功绩的认识和历史地位的确立,有一个由隐而显、由低而高的变化过程。由于他拙于世务,有时也难免恃才肆意,当时及后世的人对他的为人有过不少非议。晏殊一番话即是从这一角度,借贬低韩愈进而贬低欧阳修。

心高气傲的欧阳修听说以后,自然大为不平,他反唇相讥道:

“晏公小词最佳,诗次之,文又次之,其为人又次于文也。”

朝命不可违,回京刚刚半个来月,欧阳修又要打点行装出发了。不过,在整装待发的日子里,他仍然密切地关注着朝中的大小事务。八月二十六日,由于反对新政的臣僚们频频上告,仁宗下诏指责按察使“发摘所部官吏细过,务为苛刻,使下无所措手足”(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欧阳修敏锐地意识到这道诏令将极大地损害按察使的热情与权威,使整顿吏治的工作无法开展,进而导致新政的流产。他立即呈上《论台官上言按察使状》,请求仁宗收回诏令。

对于欧阳修的离朝外任,仁宗的内心也是十分矛盾的。一方面他十分嘉奖欧阳修的刚直敢言,一方面又对他穷追不舍的论事风格有些难以接受。临行之前,他诚恳地对欧阳修说:

“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回到京城,不会让你长期留在河北。对于朝政还希望你知无不言。”

欧阳修回答说:“作为谏官,许以风闻,论事尚且唯恐失实。如今既以另有职事,议论朝政岂非越职之罪?”

仁宗说:“只要所论切当,不必有所顾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