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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修传
1.5.7 欧阳修对五代时期的忠义之士大书特书,推崇备至
欧阳修对五代时期的忠义之士大书特书,推崇备至

巡县回来不久,欧阳修便雇了几名工匠着手改造官署东面的一处旧房。他别出心裁地将这座长方形的房子设计成船形,分为前后相连的七间,“船头”与“船尾”三面无墙,只以雕花的护栏围绕其旁,两檐之下堆满嶙峋怪石、遍植佳花美木;步入房中,或小坐或凭倚,仿佛泛舟中流,左山右林,相映成趣。他将这座房子命名为“画舫斋”。有的朋友对此颇觉不解,因为,《周易》的卦辞说到履险蹈难,总是以渡河为比喻,说明在人们的意识中,船只是济难的工具,不是安居的场所,而欧阳修改建这座房子,目的是用于休闲,却要建成船形,以“舫”名之,岂不有点违背常情吗?况且,当年他被贬夷陵,“走江湖间,自汴绝淮,浮于大江,至于巴峡”,次年改任乾德,又从长江入汉水,先后水行几万余里,途中曾多次遭遇风波险阻,惊惶无措之际,只能祷告神明,“追思向时山川所历,舟楫之危,蛟鼍之出没,波涛之汹涌”,应该是心有余悸,为什么还要以“舫”名斋呢?其实,这里寄托着欧阳修这一阶段对人生的深刻思考。在随后所作的《画舫斋记》中,他写道:

然予闻古之人有逃世远去江湖之上,终身而不肯返者,其必有所乐也。苟非冒利于险、有罪而不得已,使顺风恬波,傲然枕席之上,一日而千里,则舟之行岂不乐哉!

常言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汉·司马迁《史记·货殖列传》)。当人们被名、利二字所驱使时,无论身在江湖还是身在陆地,何处不是艰难险阻?何处不感到困顿辛劳?然而,一旦超越了名利的羁绊,摒弃了得失的忧患,再大的风浪也自可等闲视之、乐在其中。因此,自古逃名遁世的隐逸之士,莫不以浩淼江湖为悠然自适的最佳去处。

当然,此时的欧阳修并无遁世隐逸之志,他所推崇的是一种为天下、为社稷漠视名利、奋不顾身的忠义之节。他仍在继续撰写《五代史》,在对历史资料的研究、检讨中,他痛切地发现了这样一个事实:

五代始终,才五十年,而更十有三君,五易国而八姓,士之不幸而出乎其时,能不污其身、得全其节者鲜矣。

——《王彦章画像记》

朝代频繁更替、政权屡倾屡覆的五代时期,身处其中的士人大多身事数姓,几易其主,屈己苟活、丧失节义,导致了道德的沦丧、风俗的败坏,这一切又反过来加剧了社会的动荡。而更为可怕的是,这种自私卑琐、以个人得失为中心的堕落士风,直到如今依然没有得到彻底的肃清,它严重地危害着朝廷政治,影响着国家事务的健康运转。多年来,无论是在与朋友的书来信往中,还是在各种政治性、文学性的撰述中,欧阳修无时无刻不在大声疾呼:振作士气,改变士风!因此,对于五代时期的忠义之士,他总是大书特书,推崇备至。

五代后梁的武将王彦章,骁勇善战,在与晋王李克用的交战中受伤被俘,不屈而死。欧阳修每次读到有关他的资料,“未尝不感愤叹息”,认为他的“义勇忠信出于天性而然”。可惜薛居正所编《旧五代史》由于资料残缺,未能详细叙述王彦章的生平事迹。王彦章曾任后梁宣义军节度判官,治所在滑州,其后人因而定居滑州。康定元年,欧阳修以节度判官来到此地,即于民间访求到王彦章之孙王睿所录家传,其中记载的事迹颇多于旧史。这次重来滑州任通判,路过当地人所谓的铁枪寺时,又偶然发现了王彦章的画像。原来,王彦章最善用枪,当时号称王铁枪。铁枪寺就是当地民众祭祀他的寺庙。直到如今,虽然百余年过去了,“童儿牧竖,皆知王铁枪之为良将也”(《王彦章画像记》)。欧阳修怀着无比崇敬的心情在画像前虔诚礼拜。由于岁月的侵蚀,画像已渐渐磨灭,隐隐可见。欧阳修连忙请来工匠加以整修,“而不敢有加焉,惧失其真也”,并作《王彦章画像记》以记其事。他十分感慨地说:

一枪之勇,同时岂无?而公独不朽者,岂其忠义之节使然欤?画已百余年矣,完之,复可百年。然公之不泯者,不系乎画之存不存也,而予尤区区(即诚挚)如此者,盖其希慕之至焉耳。读其书尚想乎其人,况得拜其像,识其面目,不忍见其坏也。

——《王彦章画像记》

文章一边记叙王彦章的传闻轶事,一边描写自己访求遗迹、画像的经过,读来十分亲切感人、真实可信。而叙论结合,以古论今的手法,更将历史与现实、古人与自我交织融合,两两互见,引人深思:

公之攻德胜也[5],初受命于帝前,期以三日破敌,梁之将相闻者皆窃笑;及破南城,果三日。……今国家罢兵四十年,一旦元昊反,败军杀将,连四五年,而攻守之计,至今未决。予尝独持用奇取胜之议,而叹边将屡失其机;时人闻予说者,或笑以为狂,或忽若不闻。虽予亦惑,不能自信。及读公家传,至于德胜之捷,乃知古之名将,必出于奇,然后能胜,然非审于为计者,不能出奇。奇在速,速在果,此天下伟男子之所为,非拘牵常算之士可到也。

——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