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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修传
1.5.4 欧阳修声望日隆,慕名求教者络绎不绝
欧阳修声望日隆,慕名求教者络绎不绝

庆历元年(公元1041)的一天,有位来自建昌南丰(今江西南丰)的青年叩响了欧阳修家的大门。青年名叫曾巩,字子固,时年二十三岁,今春刚入国子监广文馆就读。他“生而机敏,读书数百言,脱口辄诵”(元·脱脱《宋史·曾巩传》),十二岁已能“日草数千言”(宋·林希《曾巩墓志》),且出语惊人。天圣八年(公元1030),欧阳修试礼部进士第一,年幼的曾巩便记住了他的名字,此后经常搜集他的文章,“口诵而心记之”(曾巩《上欧阳学士第一书》)。景祐三年(公元1036),欧阳修因朋党风波贬谪夷陵,当时曾巩随父亲在信州任上,听士大夫们谈论此事,心中暗自钦慕他“不顾流俗之态,卓然以体道扶教为己务”(同上)的行为风范。因此,这次来京,参加过广文馆入学考试后,便急切地呈上《上欧阳学士第一书》,随即登门拜访。

曾巩的来信,给欧阳修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他热情地接待了这位“率然自进于门下”(曾巩《上欧阳学士第二书》)的年轻人,并请他到书房就坐。欧阳修随和亲切的谈话,使曾巩如沐春风。从此,他经常出入门下,赍文求教。在欧阳修的悉心指导下,曾巩的文章日见精粹。对此欧阳修也感到十分欣慰,多年以后,在《送吴生南归》诗中,他写道:

我始见曾子,文章初亦然。

昆仑倾黄河,渺漫盈百川。

决疏以道之,渐敛收横澜。

东溟知所归,识路到不难。

诗歌将曾巩天成性得的才情比喻为漫溢的洪水,以大禹治水利用疏导的方式收敛横澜、导流入海比拟自己对曾巩的成功诱导,不无自得之意。

此时,欧阳修声望日隆,慕名求教者络绎不绝,曾巩则是他最欣赏的一个。他常和人说:

“过吾门者百千人,独于得曾生为喜。”

不过,对于那些才具平平但勤勉好学的贫寒士子,欧阳修也同样满腔热忱。有位姓唐的书生,来自大庾岭北,在京城无亲无故,生活困苦,精神也很孤独,唯有欧阳修像亲人一样关心照顾他。因此,每当心情不畅,便会情不自禁地去欧阳修家坐坐:

夜夜客枕梦,北风吹孤云。

翩然动归思,旦夕来叩门。

终年少人识,逆旅惟我亲。

——《送唐生》

当他离京还乡时,欧阳修又作诗相送,勉励他不断努力:

勉之期不止,多获由力耘。

——同上

求学者中有一些人表现出来的品质或倾向为欧阳修所不喜欢,他也并未弃之不顾。本着循循善诱、诲人不倦的态度,总是有针对性地对他们予以规劝诱导。对荆南乐秀才以及好谈性理的李诩是如此,对以豪气自许的杜默也是如此。杜默,字师雄,曾受教于石介。这年夏天带着平时写下的几百篇诗歌来到汴京,临行前石介做《三豪诗》相赠,其序曰:

近世作者,石曼卿(延年)之诗,欧阳永叔之文辞,杜师雄之歌篇,豪于一代矣。

石介为人偏执,往往言过其实。事实上,杜默作诗不过以狂怪炫人眼目,哗众取宠,既无才情,也无学识。石介将他与石延年、欧阳修相提并论,实在是不伦不类。此时,石延年已经不在人世,欧阳修读到这样的诗篇,心中虽不以为然,也没有出语相讥。倒是半个世纪后,他的学生苏轼为之愤愤不平,著文辩驳道:

(杜)默之歌少见于世,初不知之,后闻其一篇云:“学海波中老龙,圣人门前大虫。”皆此等语。甚矣,介之无识也。永叔不欲嘲笑之者,此公恶争名,且为介讳也。吾观杜默豪气,止是京东学究饮私酒,食瘴死牛肉,醉饱后所发者也。

——《东坡志林》

对于杜默创作上存在的问题,欧阳修显然是看得非常清楚的,在《赠杜默》一诗中他写道:

京东聚群盗,河北点新兵,

饥荒与愁苦,道路日以盈。

子盍引其吭,发声通下情。

上闻天子聪,次使宰相听。

何必九苞禽,始能瑞尧庭。

(九苞禽即凤凰。传说尧执政七十年,凤凰止庭中。)

子诗何时作,我耳久已倾。

愿以白玉琴,写之朱丝绳。

他谆谆告诫杜默,诗人的双脚应该踏着坚实的大地,目光应该注视着普通的生活,情感应该自然而真实,完全没有必要刻意地求高务远、追奇逐异。他殷切地期望杜默能写出反映民生疾苦的诗歌来,以便被之管弦,有补于世。

庆历二年(公元1042),又逢大比,在国子监广文馆就读一年的曾巩,满怀信心地参加了考试,谁知等到三月省试揭榜,竟然榜上无名,欧阳修痛惜不已。与曾巩同时落榜的还有张唐民、黎錞、杨辟,他们都是欧阳修平时十分赏识的年轻士子。张唐民“行义闻于乡,而好学力为古文”(《送张唐民归青州序》),尤其长于《易经》;黎錞承袭家学,精研《春秋》三传;杨辟则是欧阳修西京僚友杨愈的弟弟,他学道诚笃,资质朴茂,如一块天然美玉,不待雕琢已自秀出群伦,欧阳修将他与曾巩相提并论。送别这些科场失意的青年,欧阳修心中有无限感慨。他想起自己“三举而得第”的坎坷经历,想起才称懿美而“累举进士,辄抑于有司”的梅尧臣,又一次对科举考试的合理性提出了质疑与批判。他说:

有司敛群材,操尺度,概以一法,考其不中者而弃之。虽有魁垒拔出之材,其一累黍(古代以泰粒为计量基准,一累黍,即一点点)不中尺度,则弃不敢取。幸而得良有司,不过反同众人叹嗟爱惜,若取舍非己事者。诿曰:有司有法,奈不中何!有司固不自任其责,而天下之人亦不以责有司,皆曰:其不中,法也。

——《送曾巩秀才序》

按照当时的考试制度,礼部汇聚天下英才,用一个统一的标准来逐一衡量,不合标准的一律淘汰。即便是出类拔萃的人材,只要文章有一点点小毛病,也不能入选。如果有幸遇上一个好考官,至多也不过和众人一样嗟叹惋惜,似乎决定取舍根本不是自己的事情。他们大可以轻易地推诿责任,而天下的人也不会因此而责怪考官们,毕竟错失英才是考试制度本身所造成的。面对如此显而易见的不合理现象,欧阳修不禁大声疾呼:

呜呼,有司所操果良法邪?何其久而不思革也!

——同上

在《送杨辟秀才》一诗中,他表达了同样的意思:

有司选群材,绳墨困量度。

胡为谨毫分,而使遗磊落?

他呼唤着考试制度的改革,期盼着建立一种更合理、更人性化的选拔机制,使所有的人才都能崭露头角,为国所用。而他本人怀着强烈的爱才惜才之心,终其一生也时时以识拔贤才、奖掖后进为己任,自此以后数十年间,有宋一代文学杰出之士,无不出于他的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