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欧阳修传
1.5.2 欧阳修既已无缘参与到抗敌御侮的军事作战中去,便将自己的热情和精力重又转移到思想文化的研究之中
欧阳修既已无缘参与到抗敌御侮的军事作战中去,便将自己的热情和精力重又转移到思想文化的研究之中

重回馆阁预修《崇文总目》,对欧阳修来说自是驾轻就熟。既已无缘参与到抗敌御侮的军事作战中去,他便将自己的热情和精力转移到思想文化的研究中。

宋朝自建立以来,一直迫于辽和西夏的边陲威胁,虽然号称“海内混一”,但其实际疆域不及汉唐,甚至不如晋隋。石晋瑭割让给契丹的燕云十六州始终未能归入版图。这一恒久的遗憾在意识形态领域的突出反映,便是宋代知识分子对于“正统”观念的普遍关注与崇尚。什么是“正统”?“正”主要指儒家的政治伦理,即所谓王道、王德;“统”,主要指地域上的统一。这一思想起源于西汉,而在宋代形成为一股文化思潮。北宋时最先提出正统论问题的是真宗朝官修的《册府元龟》,随后有不少士大夫著文阐发。史学上的“正统论”实质上是政治上的权威论,目的是使本王朝的存在神圣化。

西夏政权历来以附庸的姿态臣事宋朝,自明道元年(公元1032)元昊继位为西夏王之后,即不甘于这一地位,景祐元年(公元1034)开始屡屡侵扰宋朝边境,进而于宝元元年(公元1038)称帝,建国号大夏,与宋朝分庭抗礼。从此羽翼已丰的元昊对繁荣发达的中原地区虎视眈眈,康定元年(公元1040)终于发动了大规模的侵扰行动。

此时欧阳修关注的焦点便是正统问题。他一连写了《正统论》七篇,包括《原正统论》、《明正统论》、《秦论》、《魏论》、《东晋论》、《后魏论》、《梁论》。这些文章虽然是对过往历史的论述,所表达的却是一种深切的现实关怀:崇尚正统,辨别华夷,为本朝政权寻找神圣莫渎的根据,从而维护和巩固中央集权制度。

与此同时,他也密切注视着西北战事,根据所了解的信息,分析敌我形势,写成三篇策论。因他以前较少研究军事问题,对自己的分析缺乏足够的信心,所以文章写成后没有进呈朝廷。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许多情势的发展都与他当初的预料十分吻合,使他确信自己对时局的把握有一定的准确性,于是又写下一篇洋洋数千字的长篇论文《通进司上书》,十二月二十四日奏上,希望能对朝廷的战略决策有所助益。文章认为,元昊用兵“虽胜而不前,不败而自退”,其目的是要打持久战:

或击吾东,或击吾西,乍出乍入,所以使吾兵分备多而不得减息也。吾欲速攻,贼方新锐;坐而待战,彼则不来。

这样相持,不出三四年,宋朝就会兵乏民疲,倘若再遇上水旱灾害,盗贼群起,那么,无论是战是和,一切主动权就都掌握在敌人的手中了。针对这一情况,欧阳修认为,朝廷应该“外料贼谋之心,内察国家之势,知彼知此,因谋制敌”,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而如今,边境驻扎着四五十万人的军队,完全仰赖西部地区的财用供给,已经导致当地民众不堪其苦,一旦发生水旱灾害,难保不激起事变。因此,他主张“通漕运,尽地利,权商贾,三术并施”,保证军需充足,而西部民众的困苦也可得到纾解。这样,部队长久驻扎,无论是守是攻,都能从容有备。三大主张的提出,建立在欧阳修对国家交通、经济、商贸的长期研究的基础之上,既有历史资料为旁证,又有对当前时事的深入分析,体现了他一贯的现实精神。

正是出于对社会政治与现实的高度关注,欧阳修对当时思想界的另一个热门话题——性理之学,表现出了冷漠和反感。

一天,欧阳修收到一封外地来函,一位名叫李诩的年轻人以所著《性诠》三篇就教于他。其人年少气盛,在信中说,即使是孔子、孟子、荀子以及扬雄、韩愈等大儒复生,也不能动摇他的观点。欧阳修很不欣赏这种自以为是的态度,他认为,一个绝对自信的人是不会在意他人的肯定或否定的,而之所以要借助外人的评判,正说明对自己的观点仍有所疑惑。他在回信中说:

夫自信笃者,无所待于人;有质于人者,自疑者也。……既吾子之自信如是,虽夫子不能夺,使修何所说焉?

——《答李诩第一书》

欧阳修强调朋友间切磋讨论的重要性,认为在求学的道路上,只有谦虚谨慎,不断努力,才能有所成就:

世无师久矣,尚赖朋友切磋之益,苟不自满而中止,庶几终身而有成。固常乐与学者论议往来,非敢以益于人,盖求益于人者也。

——同上

对于李诩着力讨论的人性问题,欧阳修也没有多大兴趣。作为一名立足现实人生的学者,欧阳修执著于儒家伦理道德规则,对其所以然的形而上问题则存而不论。他说:因此他认为性理之说是无用空言,并为当时学者热衷于探讨这一问题感到担忧。

为君子者,修身治人而已,性之善恶不必究也。使性果善邪,身不可以不修,人不可以不治;使性果恶邪,身不可以不修,人不可以不治。不修其身,虽君子而为小人,……能修其身,虽小人而为君子。

——《答李诩第二书》

性理之学是宋代新儒学对传统儒学的一大发展,它立足于天人合一的观念,以对心性义理的探寻为出发点,追溯儒家伦理道德本源,由此建立起以天理为最高主宰的道德本体论,以及正心诚意、格物穷理的道德知行论。因此,欧阳修在《答李诩第二书》中对言性之风的批评,遭到后世儒者的群起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