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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修传
1.5.1 中秋的晚上,月色如洗,欧阳修强烈地体会到壮年早衰、时不我待的深沉悲感
中秋的晚上,月色如洗,欧阳修强烈地体会到壮年早衰、时不我待的深沉悲感

欧阳修回到汴京的同时,梅尧臣也解除了襄城县令的职务到达邓州,参加谢绛的葬礼。在古代,丧仪与葬礼往往并不同时,由于种种原因,有的甚至相隔数十年。谢绛年前去世,今年八月下葬,还算是比较及时的。欧阳修为谢绛撰写了墓志铭。这使他不禁怀想起在洛阳的那段时光,到今天不过短短十年,其间人事乖违,朋旧凋零,竟已如此让人惊心!

谢绛葬后不久,欧阳修又接到张先弟弟的来信,原来,张先已于宝元二年二月卒于亳州鹿邑县任上,此番来信便是请他做墓志铭。读罢来信,这些天一直激荡胸怀的今昔盛衰之感、聚散匆匆之叹变得再也无法抑制,他含着泪水执笔写道:

初,天圣九年,予为西京留守推官,是时陈郡谢希深(绛)、南阳张尧夫(汝士)与吾子野(张先),尚皆无恙。于时一府之士,皆魁杰贤豪,日相往来,饮酒歌呼,上下角逐,争相先后,以为笑乐。而尧夫、子野,退然其间,不动声气,众指为长者。予时尚少,心壮志得,以为洛阳东西之冲,贤豪所聚者多,为适然耳。

洛阳时期的生活是那样美好快意,当时年少无忧,不知道这是一生中多么难得的一段聚合,总以为理当如此。

其后去洛,来京师,同走夷陵,并江、汉,其行万三四千里,山砠(jū,土山)水涯,穷居独游,思从曩(nǎng,以往)游,邈不可得。然虽洛人至今皆以谓无如向时之盛,然后知世之贤豪不常聚,而交游之难得,为可惜也。

涉世渐深,阅人渐多,深知交朋难得,盛会难重。然而,又哪知更可悲的是人生短暂,斯人易逝:

初在洛时,已哭尧夫而铭之,其后六年,又哭希深而铭之,今又哭吾子野而铭。于是又知非徒相得之难,而善人君子,欲使幸而久在于世,亦不可得。呜呼!可哀也已。

——《张子野墓志铭》

在这篇铭文中,欧阳修以存亡离合感叹成文,把自身纳入其中,将一篇实用性的墓志写成情辞并茂、声泪俱下的绝妙文字,大大提高了这类文体的抒情性和艺术感染力。

中秋的晚上,月色如洗,清澈的水池澄明如镜,波光荡漾。此情此景,却让欧阳修强烈地体会到壮年早衰,时不我待的深沉悲感:

八月微凉生枕簟,金盘露洗秋光淡。池上月华开宝鉴,波潋滟,故人千里应凭槛。蝉树无情风苒苒,燕归碧海珠帘掩。沈臂冒霜潘鬓减,愁黯黯,年年此夕多悲感。

——《渔家傲》

习习凉风中,秋蝉的鸣声渐渐地微弱稀疏了,可是那一树深碧的枝叶却对之无动于衷,丝毫不关注它的努力和挣扎。燕子飞走了,帘幕深垂了,热闹喧腾的盛夏渐渐变成了冷寂的深秋。时光就是这么无情地带走人们最美好的年华!晋代潘安《秋兴赋序》为自己刚过而立之年就长出了星星点点的白发而感伤;梁代沈约体质孱弱,曾为自己腰臂的日见消瘦而顾影自怜。这种时序催迫之感,壮志满怀的欧阳修感触尤为深刻。

这年秋天,家庭生活也很不平静。薛夫人的哥哥、薛家唯一的儿子薛直孺病逝。直孺“纯俭谨饬,好学自立”(《薛质夫墓志铭》),事亲至孝。但从小体弱多病,先后娶过两位妻子,都没有留下子嗣。如今,他以二十四岁的盛年一病而亡,让年迈的母亲痛不欲生。欧阳修为岳家的不幸伤恸不已,为了安慰岳母,他让夫人回娘家陪母亲一起度过最初的痛苦日子。在《薛质夫墓志铭》中,他一改墓志铭以叙述死者生平事迹为主的文体特点,以一贯的疑古惑经的思想着重辨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传统观念,就直孺无后、薛氏绝世这一不幸事实提出自己的独特见解。他认为,孟子所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是就某一具体事情而发,并非万世之通论。薛直孺娶而无子,又不幸短命而死,其命运十分可悲,不应承担“不孝”的罪名。他说:

自古贤人君子,未必皆有后,其功德名誉垂世而不朽者,非皆因其子孙而传也。伊尹、周公、孔子、颜回之道著于万世,非其家世之能独传,乃天下之所传也。有子莫如舜,而瞽[2]不得为善人,卒为顽父,是为恶者有后而无益,为善虽无后而不朽。

由此可以相信,岳父薛奎一生刚毅自守,于国有补,于民有恩,名标史册,虽然不幸无后绝世,但他的功德名誉,终将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