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读来信，欧阳修大失所望，原来范仲淹只是聘请他做一个撰写军中公文的书吏而已

康定元年（公元1041）新年刚过，西部边境便燃起了战火，西夏国王元昊率军攻打延州（今陕西延安），宋军大败，连损两员大将。消息传来，仁宗大为震恐，忙诏令枢密与宰臣共同商议靖边对策。二月二十一日去宝元尊号，改年号为康定，并许中外臣庶上封章言事。知制诰韩琦受命为陕西安抚使，^[7]赴前线抚平边衅。

韩琦，字稚圭，相州安阳（今河南安阳）人。此时虽刚过而立之年，但他早有盛名，“识量英伟，临事喜愠不见于色”（元·脱脱《宋史·韩琦传》），时论以为他的敦厚稳重可与西汉名臣周勃相比拟，而处理事情的能力则与唐代名相姚崇不相上下。此前，西南各州发生旱情，韩琦曾作为体量安抚使前往赈济灾民，对西部形势了如指掌，所以朝廷命他安抚陕西。

韩琦临行之前奏请起用范仲淹襄理边务，他说：

“知延州范雍治理无方，宜召知越州范仲淹委任之。时值陛下焦虑烦劳之际，臣岂敢避形迹而不言！若涉朋比，误国家，情愿接受灭族的惩罚。”

仁宗感于他的忠直，慨然允诺。于是，三月二十四日范仲淹官复天章阁待制，知永兴军（今陕西西安一带），随后改为陕西都转运使，负责供办军需。

五月二十六日，又以韩琦为枢密直学士，范仲淹为龙图阁直学士，两人并为陕西经略安抚副使。^[8]

当时欧阳修已在滑州任上，一直密切地关注着边疆的战事以及朝廷的种种举措。听说入侵敌寇执戮将吏，杀害边民，又每每口出狂言，侮辱朝廷，欧阳修义愤填膺，“每一思之，中夜三起”（《答陕西安抚使范龙图辞辟命书》）。韩琦、范仲淹同时受到朝廷重用，主持边务，他为之欢欣鼓舞，跃跃欲试，希望能有机会效命沙场，有所作为。果然，范仲淹并没有忘记他这位忠直敢言的朋友，受命不久，即上《举欧阳修充经略掌书记状》，并于七月十九日亲书手简，派快马传送滑州，请欧阳修同赴边陲。

而此时欧阳修已在前往汴京的路上了。原来，六月二十八日，朝廷下诏，复欧阳修为馆阁校勘，召还京师，仍修《崇文总目》。得知范仲淹快马递书，他不禁热血沸腾。

但是接读来信，欧阳修大失所望，原来范仲淹并没有打算邀请他“参决军谋，经画财利”，而只是聘请他做一个撰写军中公文的书吏而已。于是，他以母亲年老不便远行为由婉言谢绝了。然而在回信中，不善掩饰自己真实想法的他，失望不满之情仍是溢于言表：

若夫参决军谋，经画财利，料敌制胜，在于幕府苟不乏人，则军书奏记一末事耳，有不待修而堪者矣。由此始敢以亲为辞。况今世人所谓四六者，非修所好，少为进士时不免作之，自及第，遂弃不复作。在西京佐三相幕府，于职当作，亦不为作，此师鲁所见。

——《答陕西安抚使范龙图辞辟命书》

在此后不久写给挚友梅尧臣的信中更坦言道：

安抚见辟不行，非惟奉亲、避嫌而已，从军常事，何害奉亲？朋党，盖当世俗见指，吾徒宁有党邪？直以见召掌笺奏，遂不去矣。

——《与梅圣俞》其十二

事实上，他深知从军并不致影响侍奉母亲，毕竟家中柴米不缺，又有贤慧的夫人照管，他完全可以不必挂怀。至于说到朋党之嫌，当初面临贬谪厄运时尚且可以不避，如今又何必顾虑？婉拒不行的根本原因在于不屑于以文士见召。

尽管如此，出于对国事的关心，他还是在信中谆谆告诫范仲淹不可迫于舆论的压力而急功近利，在军事决策上务必“较彼我之利否”，“要在成功，不限迟速”。有感于范仲淹的不知己，他又在信的结尾部分提醒道：

古人所与成事者，必有国士共之。非惟在上者以知人为难，士虽贫贱，以身许人，固亦未易。……此在明哲，岂须献言。然尚虑山林草莽，有挺特知义、慷慨自重之士，未得出于门下也，宜少思焉。

——《答陕西安抚使范龙图辞辟命书》

【注释】

[1]宋初以史馆、昭文馆、集贤院为三馆，后又建秘阁，合称馆阁，共置皇家藏书处崇文院中，掌修史、藏书、校书。三馆秘阁设修撰、直馆阁、校理、校勘等职，统称馆职。

[2]前三种为虚衔，不任具体实职，为文官迁转官阶。馆阁校勘才是实际职务，负责官廷的图书校对，为馆职中最低等。

[3]朱东润：“宋代官制是一个复杂的制度。当时一县的长官是县令，但是常常会调来一个非县令的人来管这县的事，称为知某某县事。尧臣就是以这个身份到建德去的，其实和德兴县无关。”参见《中国历代著名文学家评传》第三卷，山东教育出版社1984年。

[4]吏部员外郎：吏部负责主持文武官吏的选试、考核并提出升迁意见等事，员外郎是该部正副长官（尚书、侍郎）以下的高级部员。权知开封府：宋代以汴梁为东京，在京畿设开封府，其辖境相当于今河南原阳、鄢陵以东，延津、长垣以南，兰考、民权以西，太康、扶沟以北等地区。“权知开封府”，即开封府知府，权，是暂理的意思。

[5]尚书礼部员外郎：中央行政机关尚书省下属的礼部官员。礼部掌管朝廷礼乐、祭祀、宴会、学校贡举等政令。天章阁待制：文学侍从顾问官，从四品。天章阁是仁宗存放真宗御集的殿阁。判国子监：即判国子监事的简称，是国子监各种事务的总负责人。

[6]知制诰：官名，掌起草机要诏令，备皇帝顾问。

[7]安抚使：差遣名。初为诸路灾伤及用兵的特遣专使，后逐渐成为各路负责军务治安的长官。

[8]枢密直学士、龙图阁直学士：皆为职名，虚衔，分别为正三品，从三品。经略安抚司总制一路军事、民政、防范武帅专制等事。经略安抚副使为该司副长官，位高于安抚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