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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修传
1.4.12 欧阳修解除乾德县令之职后,应谢绛邀请,先往邓州寓居一段时间
欧阳修解除乾德县令之职后,应谢绛邀请,先往邓州寓居一段时间

宝元二年(公元1039)二月,谢绛以兵部员外郎、知制诰[6]出知邓州(治所在今河南邓县),梅尧臣也改知襄城县事,两地相距不远,欧阳修从邸报上得知这一消息,便猜想他俩会结伴同行。果然,四月的一天,梅尧臣来信告知,他已和谢绛同到邓州,乾德离邓州不过百余里,希望好友前来一聚。

得知这一消息,欧阳修十分欢喜。自从景祐元年秋天,梅尧臣赴建德县任、谢绛丁父忧离京,欧阳修与他俩分别已经五年多了。他连忙将县里的事务安排妥当,兴冲冲地告假前往。

欣闻故人近,岂惮驱车访?

一别各衰翁,相见问无恙。

交情宛如旧,欢意独能强。

——《答梅圣俞寺丞见寄》

一别五年,虽然都不免有些见老,彼此之间的感情却没有一点改变。正是初荷出水、新竹成荫的初夏时节,他们泛舟城隅,仿佛回到了那美好的往昔:

幸陪主人贤,更值芳州涨。

菱荷乱浮泛,水竹涵虚旷。

清风满谈席,明月临歌舫。

已见洛阳人,重开画楼唱。

——同上

当然,他们更为热衷的是交流这些年各自读书作文的心得体会:

聊咨别后著,大出箧中篇。

问传轻何学,言诗诋郑笺。

飘流信穷厄,探讨愈精专。

道旧终忘倦,评文欲废眠。

——梅尧臣《代书寄欧阳永叔四十韵》

对欧阳修特意带来的《春秋论》、《诗解》等著述,两位好友都十分重视,尤其钦佩他在流离穷厄的贬谪之中,奋发努力,学术研究日益精深。欧阳修对于何休《春秋解诂》和郑玄《毛诗笺》的大胆质疑和批判,更引起梅尧臣的瞩目,这是新儒学疑古的新动向,意义重大。他们热烈地品评着彼此的诗文著述,几乎忘记了疲倦、舍弃了睡眠……

相聚旬日,意犹未尽,可是欧阳修不得不回乾德去了。他们在城西禅院的竹林间饯别,梅尧臣赋诗相赠:

渊明节本高,曾不为吏屈。

斗酒从故人,篮舆傲华绂。

悠然目远空,旷尔遗群物。

饮罢即言归,胸中宁郁郁。

——《送永叔归乾德》

诗歌以陶渊明相比拟,盛赞欧阳修刚直不屈而又安贫自适的崇高品节。

六月二十五日,朝廷又颁发了新的诏令:欧阳修起复镇南军节度掌书记的官阶,调往武成军所在地滑州(治所在今河南滑县)任判官。诏令于七月中旬到达,欧阳修随即解除了县令职务。因武成军原任判官任期未满,应谢绛邀请,他决定先往邓州寓居一段时间。

九月初,乾德诸事已毕,欧阳修携家抵达邓州,其时梅尧臣已赴襄城任所,谢绛热情地接待了他。邓州城东南隅的百花洲,清溪缭绕,松荫密布。夏秋之际,亭亭的荷叶与荷花,散发出沁人的幽香。梅尧臣逗留此地时,曾写了不少诗作,欧阳修早就想一睹为快,这次从谢绛那里借得诗稿,细细品读,不时触动诗兴,步韵唱和:

野岸溪几曲,松蹊穿翠阴。

不知芳渚远,但爱绿荷深。

荷深水风阔,雨过清香发。

暮角起城头,归桡带明月。

——《和圣俞百花洲二首》

时近深秋,轻寒乍起,霜华渐落,辽阔的江天不时有南回的雁阵掠过。谢绛公务虽忙,也常常抽空与欧阳修做一日之游。欧阳修写道:

秋水澄清见发毛,锦鳞行处水纹摇。

岸边人影惊还去,时向绿荷深处跳。

——《鱼》

天高月影浸长江,江阔风微水面凉。

天水相连为一色,更无纤霭隔清光。

——《月》

窥鱼、赏月、荡桨、闲行……平静愉悦的心境下,一切都显得趣味盎然。

然而好景不长,十一月,谢绛突然病倒,病势极为沉重,二十二日便溘然长逝,年仅四十五岁。欧阳修悲痛万分。谢绛为人“肃然自修,平居温温,不妄喜怒”(《尚书兵部员外郎知制诰谢公墓志铭》),而临事敢言,与欧阳修情兼师友。在《祭谢希深文》中他写道:

呜呼谢公!性明于诚,履蹈其方。其于死生,固已自达,而天下之士所以叹息而不已者,惜时之良。况于吾徒,师友之分,情亲义笃,其何可忘?

谢绛生前慷慨好施,连远房亲戚中的孤贫子弟都收养在家。一人的俸禄,支撑着一个四十余口人的大家庭,因此身后“廪无余粟,家无余资”(《尚书兵部员外郎知制诰谢公墓志铭》)。欧阳修代为筹措赙金,张罗丧礼。谢绛祖辈世居江南,父亲以上三代都葬在杭州富阳,按照当时习俗,本当扶柩南归,但限于财力,只得在邓州西南山上营谋墓地,家属亦于附近买了一处庄子安顿下来。

处理完谢绛的丧事,欧阳修意兴寥落,遂决定去襄城一趟,一来可与梅尧臣小聚几天,二来也可料理一下襄城的家产。

谢绛之死,对于梅尧臣来说更是一次非常重大的打击。作为内兄,年长七岁的谢绛,既有很高的文学素养,又有丰富的社会生活经验,一直是梅尧臣有力的精神支柱,两人之间的感情甚至比亲兄弟还要亲。谢绛去世后,他本想从自己的薪俸中每月拿出四千钱资助谢家,但谢夫人怜他官卑禄少,坚决不肯接受。

欧阳修到达襄城时,梅尧臣早已等候在城郊。两人相对泫然,哽咽难语:

及郊逢故友,出涕各霑濡。

神物丧头角,空存尾与躯。

——《永叔自南阳至,余郊迓焉,首话谢公,奄然,相与流涕,作是诗以写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