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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恩没有足够的钱。他所有的朋友都已将他遗忘。他缴纳不起性别税，这意味着他无法继续以人的形式存在了。他会被加工成一块石头，他明白自己将会化作尘土，再也听不见，再也看不到。他化作的每一粒尘土都会倾听她的脚步声。艾娅，他要如何把她忘却？为了她，他已经变成石头好几次了。

她的家人永远不会同意为他缴纳性别税。他们不希望他在边上。他们是围绕着她的一堆堆棕色的石头，而他必须不停地攀爬，才能越过它们。为了接近她，他不得不忍受这一切。它们就像围绕着艾娅的无尽峭壁，坚硬锋利，逼迫着他。当他终于想方设法缴纳完性别税时，却从她父亲那儿得知，她已经被加工成沙子或一堆石头了。肖恩去找寻她。他如何确定她就是那块像刀一样刺向苍穹的灰色石头呢？他相信他会知道的，他曾化作尘土，那是一堆没有形状的卑微的粉末，他也曾被加工成一块岩石，所以他知道：如果艾娅成了一块岩石，同样身为岩石的他，一定可以将其分辨。

她曾经是一座迷失在大洋上的小岛，然后又成了一个沙丘。当她是一堆沙子，他就是夜晚的风，小心翼翼，极其温柔地轻抚着它。他太爱她了，若是没有了她，他愿一辈子都化作尘土。

肖恩曾是砂岩和花岗岩。他一直很有耐心。他曾为一摊烂泥。他做过很多年的挖掘工。挖掘工是没有性别特征的工人，他们切割石块，搬运其他挖掘工用来建房子的沙袋。他曾经就是一块石头和一袋沙子，其他的挖掘工用他建造了一座房子。他和其他石头混在一起，他缴纳不起可以让自己成为一个男人的性别税。他永远是房子的一堵墙，陵墓底部的一堆碎石，屋顶上的一块瓦片，饱受烟熏的一根烟囱。直到房子坍塌，屋顶瓦解，烟囱倒下，他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

挖掘工都是失败者，卑鄙的下等人，他们活着就是为了抢钱。他们会为偷到几个零钱而沾沾自喜，也会为杀害其他挖掘工并拿到了几个零钱而开心不已。他们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他们是没有胚胎的坏鸡蛋。经过多年的建房修路，他们终于可以支付起费用，当一天的男男女女了。肖恩很清楚当一个挖掘工的感觉。他在沙漠中为一对新婚夫妇建造了一座花园。他看着他们接吻。当他们行云雨之欢时，他依旧在那里。他的任务是给他们端茶送水。他们很欣赏肖恩的温顺态度，并给予了他丰厚的报酬。

即使是个挖掘工，他也从来没有忘记艾娅。他不知道艾娅在哪里。他希望她不要跟他一样是一个挖掘工。他希望能挣得足够的钱来为她赎身，为她缴纳性别税。她的父母为了她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她可以一辈子做一个女孩。每当她成为一个女人时，她的父母都会为她找不同的男人。但艾娅……

“你是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面包，你是我生命中难以忍受的饥饿，”她曾说，“除了你，我谁也不想要。如果你不跟我在一起，我宁愿一辈子做一个挖掘工或是一座永远不会倒塌的房子。”

肖恩不想要别的女孩。一年里，他只能负担得起成为一个小时的男人。会有很多适合他的女人。他可以找到一个心上人，她会爱他的——做一个女人是一种短暂的幸福，每一秒都是一种财富。常常能看到一个男人爱抚着一块石头：他的女人没有更多钱来支付性别税了，她作为一个女孩存在的时间余额殆尽。有时，一个女人手里拿着一块鹅卵石，那就是她一分钟前还在亲吻的男人。

肖恩知道这亲吻之后将会发生什么。女人会把鹅卵石扔在一边，急忙去找别的男人。每一秒都很珍贵，每一次心跳都是一份恩赐。男人们也会丢掉曾经挚爱所变的石头。没人愿意浪费时间。

艾娅出现在了他的梦里。在他成为男人的那一天，漫长的一年中一个短暂的冬日，他没有去寻找别的女孩。他只想要艾娅。你是我的彼岸，是我的一切，艾娅曾说。艾娅，他的艾娅。

“他病入膏肓了，”挖掘工们说，“他发疯了。他是一块以错误的方式被打碎而制成的石头，冥顽不化。”

但是肖恩不是一块以错误的方式被打碎而制成的石头。他希望艾娅是一块鹅卵石，他能将其放在心口上。

“肖恩，等挖掘工把我加工成石头后，我会付钱让他把你的名字刻在我身上。”她说，“这样你就知道我在哪儿了。你会找到我的。”

“你的父母是不会让你变成石头的。他们会为你找到适合的人。”

“不，”她说，“我是不会成为其他人的女人的！”

他没能找到她。

在他挣到足够再次成为一个男人的钱之前，他只是一块花岗岩露出地面的部分。他雇了一个挖掘工，把她的名字刻在他化作的粗糙岩石上。这花费了他当沙子时挣得的所有的钱以及当尘土和泥巴时攒下的所有积蓄。那个把艾娅的名字刻在他身上的挖掘工，可以靠肖恩支付的这笔费用以男人的形式继续存在于世，度过漫长的一个星期。

肖恩等待着。他是一块花岗岩。在风的拍打与雾的侵蚀下，他的表面光滑冰冷。鸟儿在他身上栖息，苔藓在他身上生长，他的晶体不断遭受着破坏。肖恩靠着慢慢消耗自己的身体挣钱。他希望艾娅的名字没有被苔藓覆盖。他祈祷它仍能深刻醒目地留在他的身上。

有一天，艾娅来了。她摸了摸他表面的苔藓，小心翼翼地、慢慢地拨开了笼罩着他的雾，替他清除了多年来掉落在他身上的枯叶。

“肖恩，”她说，“我最爱的肖恩！”

肖恩曾听说过很多次，石头是没有感觉的，石头就是死物，石头无法去爱夏天和风。这些肖恩都知道。但事实并非如此。她就在那儿，他的艾娅。

你是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面包，你是我生命中难以忍受的饥饿。你是我的眼。你是我的迷雾，也是我的姑娘，艾娅。

他能听懂她说的话。他能感受到她的触碰。长久以来，他都是一个没有性别的挖掘工，他爱过她。他曾化作尘土，暴风雨使得他洒落在世界各地，他爱过她。他曾是她父母毁掉的一条石头路，他爱过她。

一些事情正在发生着。他的表面破裂了。深深的裂缝穿透了他冰冷的身体，他身上的苔藓着火了。他曾花钱雇了那个挖掘工把艾娅的名字刻在身上。现在，她的名字不见了。他的晶石吱嘎作响，并且发出尖锐的声音，他化成的花岗岩深处扭曲摇晃着。他筋疲力尽。他不再是一块石头，不再是沙子，甚至不是尘土。他不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然后，他听到了她的声音。

“是的，你说得对，我的孩子。”

那是她的父亲在说话。肖恩能听懂。他通过那颇有力度的触碰认出了那个人。肖恩是一块石头时，她父亲曾无数次地踢过和推过他。

“看看这个。多漂亮的红宝石啊！”一个肖恩从未见过的男人说，“你无法想象卑贱的花岗岩居然能制成这么华丽的红宝石！”

“噢，他们能做到，詹姆斯。”她父亲说，“窍门是让他们坠入爱河。”

“我的未婚妻很擅长这个，”那个肖恩从未见过的男人说,“你真是不可思议，艾娅。恭喜你。”

“谢谢你，詹姆斯。”

这里没有风，也没有雾。肖恩不是一个男人，他也没有心。但有一种比心更强大的东西在他的体内碎裂了。

“我们从这堆垃圾中把那颗美丽的红宝石取出来吧。”她父亲说。

“这是你的藏品中品质最好的，亲爱的。”那个被她称作詹姆斯的男人说。他小心翼翼地把肖恩放进盒子里。厚厚的盖子下，还有十来颗较小的红宝石闪烁着短暂的光芒。

你是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面包，你是我生命中难以忍受的饥饿，你是我的彼岸，是我的一切。那个比心更强大的东西在肖恩的体内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