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歌 索
歌 索

“别浪费时间了,快来我这里!你一到,我就会用一片歌索香肠招待你。”我朋友达拉,在电话那头催促。我听着电话,踌躇不决。我丈夫昨天买了一把很大的刀,并扬言要用这把刀来割破我的喉咙。这件事不足以让我心有余悸,我也不会因此而对你们有所隐瞒。让我先来梳理下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吧。

歌索是一头21 岁的老驴子。比索叔叔,也就是达拉的父亲,便是它那自负的主人。他会备好马车,然后牵着歌索去偷瓦片、废铁、木屑,以及这一带所有他能偷到的东西。我是为数不多知道关于这头老驴真相的人之一,但我也不会因此觉得有啥了不起的。长话短说吧,正是比索叔叔他自己将歌索剁成了碎肉,随后制成了香肠。我深知这些香肠在小镇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当歌索瘫倒在地,一边打嗝一边发出阵阵悲鸣的时候,比索叔叔正在偷着废铁呢。接着,这牲口的后背突然不再抽搐了。

“伙计,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比索叔叔对他那头牲口说道,“我现在可以和谁一起偷东西呢?我的妻子已经跟火车站里那些生锈的铁轨没差别了;我的女儿(当然,他说的是达拉),注定孤独终老了,有谁愿意娶她这样的人呢?还有那两只鹅,让它们帮忙做点事,还不如让它们去死来得容易。我老了,也累了,就跟你脚上那破旧的马蹄铁一样,歌索,可我还在偷东西。我为什么就不能老老实实地做人,然后痛痛快快地喝上一杯?老伙计,还有什么东西是我可以偷的?所有值得一偷的东西都已经被偷走了。对了,我出去偷东西的时候,你猜我遇到了谁?我遇见竞争对手了。他们也是出来准备‘顺’走一些东西的。我问你,当我们大眼瞪小眼之后,会发生什么?我们是各偷各的?根本不是!我们一起坐了下来,然后一块儿喝到酩酊大醉。告诉我,歌索,是不是每次我都会把我的面包分出来好大一片给你?我就是这么做的!不要死,伙计!你给我留下一只懒惰的母驴了吗?留下老驴又或者是小驴了吗?你有吗?你现在还不能死!”

然而,歌索有气无力地蹬了几下腿后,便对着他的主人伸出舌头,一命呜呼了。比索叔叔有点不知所措。一头重达两百余磅的驴,怎么就这样去见造物主了!不过试想下,当你家的冰箱就跟你的口袋一样空空如也,却有两百磅可以吃的肉正在你的眼皮底下死去,你是绝不可能眼睁睁地任其浪费而不利用一番的。

我不知道是在歌索毙命后,比索叔叔才用折叠小刀割开了它的喉咙,还是比索叔叔先用刀宰了它,它才命归黄泉的。据我所知,他应该宁愿割断达拉的喉咙。(这个女人就是不结婚,一天到晚就知道盯着电视机。你觉得她为什么那么认真?难道是想学点有用的东西,比如说怎么赚钱?不,先生,根本不是。她只是看那些愚蠢的电视连续剧,然后哭得死去活来。当她的“同学”们从意大利或者西班牙回来的时候,都会过来找她,然后在她的房间里待上一个星期。不过他们最后都没有娶她。如果你问我,我也会说那些同学的做法真是他娘的对极了!)我觉得,歌索一定是在它和它的主人准备去偷废铁之前,便体面地死去了,然后比索叔叔用小刀割破了它的遗体的喉咙。我最终亲眼所见的是晾在比索叔叔家屋檐下的四十二根香肠。比索叔叔他自己则坐在一张破旧的扶椅上,手握啤酒,眼含泪水——他再也没法偷东西了。他嚼着香肠,猛灌啤酒,为歌索的离去潸然泪下。

“快点过来,你这只沉睡的平底锅!”我最好的朋友达拉再一次打电话给我,“快点,歌索香肠所剩无几了。”

我对此深信不疑。我知道所剩无几的原因:达拉尝过一片香肠。

事后她告诉我:“吃那香肠就像在啃一块铺路石。”我相信这是真的。歌索已经很老了,愿它安息。达拉告诉我,比索叔叔把歌索的耳朵埋在离斯特鲁马河不远的地方。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德娜阿姨,也就是他的妻子,找他吵架,他就会去歌索耳朵的掩埋之地,喝点啤酒,为其哀悼。甚至他那些竞争对手——那些有马车的小偷,也会过来为这掩埋的耳朵哭泣。他们都记得曾几何时,他们和比索叔叔一同烂醉如泥的情景。

达拉第一次吃完歌索香肠后,就发生了一些相当不可思议的事情。她遇到了一个叫丹乔的男孩。他可不是她的“同学”。她的“同学”们在保加利亚待上一个星期,就去了意大利、西班牙。他是一个土生土长的保加利亚人,他从来没有离开过他的家乡克拉列夫。正因如此,他对达拉的“同学”们以及她对于电视剧的迷恋一无所知。

我们镇上有不计其数的咖啡馆。在与达拉在一家咖啡馆相遇后,他告诉达拉:“你真有魅力!我好开心。”一小时后,他希望带她去见他的母亲。丹乔31 岁,达拉也是。他说他们是天生一对。达拉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眨着眼睛,眼前的这一切令她难以置信。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事实:她的魅力不会超过一个星期。随后那些男人们都会消失。方便起见,她称呼他们“同学”,虽然他们中的大多数不是比她大十岁,就是比她年轻十岁。总而言之,十年之差对于达拉而言并无区别。她还是视他们为“同学”,这就意味着过完一周,他们就会收拾好他们所有的衬衣和袜子滚到意大利或西班牙去。

然而,丹乔做了与众不同的事。他去拜访了比索叔叔,告诉他:“正如您知道的,达拉简直太有魅力了。不管是在我的家乡还是在保加利亚的首都,我都找不出一个比达拉更有魅力的女人了。所以,如果您不介意,我想娶她。”

这句话让达拉无言以对。她的“同学”们也曾说过:“我们有一天会结婚的。”然而,新娘在保加利亚的佩尔尼克,新郎还在西班牙的马德里磨磨唧唧,这让喜事如何办成?结婚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我的另一个朋友玛丽亚,虽然很讨厌驴子,但也尝了歌索香肠。你一定不敢相信之后所发生的事。第二天,在去索菲亚的火车上,她遇到了一个叫吉纳迪的男孩。她34 岁,而他32 岁。玛丽亚在国家钢铁工业信托公司的一个旧车间里工作,所以她无法按照她喜欢的样子来修剪指甲。她也有几个“同学”,不过远远不及达拉多,可能因为达拉高挑苗条,而玛丽亚有点显胖了。不管怎样,这个在火车上遇到的叫作吉纳迪的男孩告诉她:“你是如此有魅力!我瘦得撑不起衣服,而我心目中的女人就该像你这样!我想让你认识下我的母亲。我要娶你。”

当然,歌索引发的故事可远不止这些。

不幸的是,德娜阿姨——比索叔叔的妻子,一位普普通通毫不起眼的胖女人,也尝了歌索香肠。倒不是因为她牙口特好,只是她的运气背了点,这让她陷入了麻烦。她只是咬了一点点歌索香肠,结果毫不例外,在第二天就被一个风趣的家伙搭讪了。她那会儿正在佩尔尼克的一家市场,在自己的货摊上卖着长筒袜和T 恤衫。这个家伙的胡子蓬松凌乱,看起来跟比索叔叔家的公牛一样壮。他告诉德娜阿姨:“在我眼里,你是如此有魅力。”他请德娜阿姨吃了香草味的冰淇淋,还在当天下午去了德娜阿姨的家。

比索叔叔当下抓起了那把据说用来宰杀歌索的小刀,冲过去准备割断那个蓄满胡子的家伙的喉咙。不幸的是,这个入侵者比比索叔叔围栏里的那头公牛还要强壮。他和比索叔叔先是发生口角,随即便扭打在一起。德娜阿姨越过厨灶上那锅正在炖着的蔬菜汤,看着他们,脸上露出了灿烂的微笑。

接下来的故事也发生在我的朋友身上。她叫米拉,同样吃了歌索香肠,也是在第二天,也是在去索菲亚的早班火车上,一个家伙向她表白:“你是如此的……”

你猜猜达拉接下来做了什么?她开始以每片50 欧元的价格出售歌索香肠。如果有人觉得这个价格会吓着佩尔尼克的女士们,我会和他说他太不了解这些女士了。达拉的房子里挤满了女人。她们当中,不只有30岁的美女,也有17 岁的女孩。我还见过50 岁的女士和60 岁的老妇人,以及拄着拐杖的祖母们。我甚至还看到有一个小学女生手里也紧拽着50 欧元。

这就是为什么达拉会第三次打来电话:“嘿,你个沉睡的茶碟!”她说道,“赶紧来!歌索香肠就要被分得一干二净了!再不来你就没爱慕者了。你会像储藏室里的苹果一样在不知不觉中烂掉。”

达拉住我隔壁。每次我和我丈夫为钱的事情吵架,她都听得一清二楚。撇开如何支配我们的收入所产生的分歧不说,我和托绍还会因为很多其他事情吵架。他曾警告我要悠着点,并告诉我他对一位当地餐馆的女服务员有意思,所以我得看紧着点。他还说过他受够也厌烦我了。他暗示过任何时候他都可以跑到西班牙去,但是与此同时,他也强调,我若敢吃一片歌索香肠,他就会买刀来收拾我。

比索叔叔的竞争对手中,那些有着老驴的男人们也把各自的牲口领到斯特鲁马河旁边那处埋歌索耳朵的地方,割断了它们的喉咙。他们甚至借用了比索叔叔的那把小刀,并付给他每小时8 欧元的费用。随着这些能背负重物的牲口相继被宰,那些废铁和瓦片再也无人问津了。可是,用他们的驴子做成的香肠,没能让一个女孩被他人赞誉:“你是如此有魅力。”

“你这个愚蠢的平底锅!”达拉在电话那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特地留了一片歌索香肠给你。你丈夫就跟歌索那对被埋了的耳朵一样懒惰。而且他还好色。他连两便士都拿不出,不是吗?别浪费时间了。快过来吃一片歌索香肠。你有一个孩子,你得想方设法把她抚养成人。听我的话,托绍一点儿也不在乎你。你为什么还要忍受他?你是傻了吗?你只会越来越胖,年老色衰,而他知道这点。”

“好吧,”我说道,“我来了。”

出发去达拉那里之前,我把家里最大的刀扔进了斯特鲁马河。这就是他从市场买回来,准备收拾我的武器。我还没走几步,便看见我的丈夫托绍。显然,他没能找到那把在斯特鲁马河的淤泥里慢慢生锈的大刀。所以他的手里抓了一把斧头。

“你敢去吃那香肠,我马上就在这里砍掉你的脑袋!”

“噢?你会吗?”我说道,“我很好奇你会怎么砍。哪怕我没了脑袋,我都要去吃那个香肠。你最好给我听清楚了。”

托绍接着便把斧头往地上一丢,大叫:“你真的很有魅力。你是我认识的所有女人中最有魅力的。我告诉你这个不争的事实了,你就不要去吃那个该死的香肠了。如果我骗你,就让我跟歌索一样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吧!”

达拉的父亲和他那些没有了驴的竞争对手们,在我们家对面的咖啡馆里正喝着白兰地。

“嘿,托绍,”他们起哄道,“你为什么跟她说她有魅力?伙计,你是没长眼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