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子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有鄙夫问于我，空空如也。我叩其两端而竭焉。”
9.9 子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
9.10 子见齐（zī）衰（cuī）者、冕衣裳者与瞽（gǔ）者，见之，虽少，必作；过之，必趋。
9.11 颜渊喟然叹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末由也已。”
9.12 子疾病，子路使门人为臣。病间，曰：“久矣哉，由之行诈也！无臣而为有臣。吾谁欺？欺天乎！且予与其死于臣之手也，无宁死于二三子之手乎！且予纵不得大葬，予死于道路乎？”
你好，欢迎来到《论语通读》，我们一字一句，读懂经典。
9.8 子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有鄙夫问于我，空空如也。我叩其两端而竭焉。”
孔子说：我知道什么吗？我什么也不知道。如果有个乡下人来问我问题，我会反问他事情的终始、本末、精粗而一直推进到底。
这句话里的“空空如也”，我刚才暂时没有翻译，是因为在解释上历代注家有一些异议。按照先秦时代惯常的用法，“空空如也”并不是你今天理解的“空无一物”，而是形容老农诚恳的样子，就跟咱们前边学《泰伯篇》的时候，说“悾悾而不信”的那个“悾悾”是一个意思。
但汉语几千年演变下来，到了后世，“空空如也”四个字确实意思就变成了形容什么也没有的状态。比如明代首辅张居正，曾经给年幼的万历皇帝讲解《论语》，就已经把“空空如也”解释成“空洞、无知”了。
但到底这个“空空如也”是说老农，还是说孔子呢？今天我是这么看的。我宁可理解成孔子说自己空无一物，这就跟前面说“吾有知乎哉？无知也”呼应上了。
用现代的话说，这叫“清空”“格式化”，把自己原有的主观经验和知识充分地开放，不带任何偏见地吸收和整理信息。
孔子先清空自己，然后叩问老农，把事情的正反两面、开头和结尾、本质和现象、不同的立场观点、不同的说法充分吸收进来，再做周密的分析与综合比较，最后把问题的关键找到，最终给出合理答案。
孔子的这种求知方法，跟同时代的苏格拉底实在太像了。苏格拉底在跟学生谈话的过程中，也是并不直截了当地把学生所应知道的知识告诉他，而是通过讨论、问答甚至辩论的方式来揭露对方认知中的矛盾，逐步引导学生自己最后得出正确答案。
所以苏格拉底一贯自称无知，但却能帮助别人产生正知，就像他母亲是一个产婆，自己年老不能生育却能给人接生。这种教学方法，别人叫做“苏格拉底方法”，而苏格拉底却自称“助产术”。
你看，东海西海，千载之下，心心相通啊。
9.9 子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
孔子说：凤凰不飞来，黄河不出图画，我也要完了啊。
凤鸟、河图，你大概听说过，都是古代传说中的祥瑞之物，它们出现的时候预示着天下太平。
《尚书》中有“凤凰来仪”的话，《易经·系辞》有所谓“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后代易学家又附会了种种说法。
孔子这里是在自己生命的终结之前，发出的一声浩叹。他借凤至图出来比喻，意思是说我的生命快要终结了，天下太平的盛世我是看不见了。
这话里有心酸、无奈和悲凉。通常人老了会感慨自己将不久于世，历史上许多英雄人物暮年也会哀叹。
做个比较的话，孔子的这短短三句话十二个字，显得优雅、高贵，不但富有诗意，而且充满历史沧桑感。
明代净土宗的高僧蕅（ǒu）益大师读《论语》这一章，感慨：“此老热肠犹昔”，他看到孔子不是哀叹自己生命走到了终点，而是记挂着天下苍生，这是大胸怀，千载之下，惺惺相惜。
9.10 子见齐（zī）衰（cuī）者、冕衣裳者与瞽（gǔ）者，见之，虽少，必作；过之，必趋。
孔子看见穿戴丧服的人，或者戴着礼帽，穿着礼服的人，眼睛看不见的人，跟他们相见，即便比自己年纪小，也一定会起立相迎。如果经过这些人身边，一定躬身轻步急走而过。
这句话开头的“齐衰”，很多人看《论语》会念错，这两个字连在一起读 zī cuī，是古代一种比较正式隆重的礼服。
也许有人觉得，这不过是一种礼貌、客气，但我从这里看出了孔子发自内心的对人的体察和尊重。如果人人都能抱着这种尊重处理人际关系，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会和美融洽得多。
下一章是颜回对老师的赞叹，成语密度特别大，一句里头出了五六个成语，咱们一起来学习。
9.11 颜渊喟然叹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末由也已。”
颜回喟然感叹：老师的道德文章，我越仰望它越显得崇高，我越钻研它越显得坚固。刚刚看它在我前面，转瞬之间又出现在我身后了。
先生循循善诱以教人，用文献学习让我更广博，又用礼来规范我的行为，我就是想停下来也不可能。让我充分发掘出自己的潜力，似乎已经能够立于某个高度，但是想要再前进一步，又不知道如何着手了。
对于这句中的“如有所立卓尔”，历来有不同理解。有些学者把它理解为是颜回在说老师孔子的境界，但也有不少学者理解为是颜回在说自己。这几方的意见都有道理，我取了后一种看法，你也可以有自己的观点。
在孔子的众多学生中，也只有颜渊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把孔子的人格学养之既平易又高深，既切实又玄妙的境界，描写得形象传神。
这位看上去“愚不可及”的颜渊，其实是深深折服于夫子，他跟随夫子在求道的大路上，已经走得非常远了。否则他不可能说出这种有切身体验的话来。
且不说君子学，就说技艺之学吧，其实，天下任何一种技艺和知识，都有这个越钻越深、永无止境的问题。
给你举个例子，当年日本的电视剧《姿三四郎》，讲述了一个学习柔道的青年的故事。姿三四郎最终跟随矢野先生学习柔道，终于成了打遍日本无敌手的功夫大师。
到了他对抗训练超过一万次以后，又要开始新的征程，此时按规矩要和师傅重新搭手过招。此刻，再一搭手，他才深深地感叹了一句：师傅的功夫，真深哪！
在一个新的高度，认识到了老师的道艺水平之深。这也就是仰之弥高，钻之弥坚。
9.12 子疾病，子路使门人为臣。病间，曰：“久矣哉，由之行诈也！无臣而为有臣。吾谁欺？欺天乎！且予与其死于臣之手也，无宁死于二三子之手乎！且予纵不得大葬，予死于道路乎？”
孔子病得很重，子路让弟子们预备后事。病转好一些后，孔子说：子路做这种行诈的事情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准备后事，明明我没有家臣还非要装作有家臣。我这是骗谁呢？欺骗上天吗？
而且，我与其由家臣操办后事，还不如由你们几个弟子经手。即使我死后无法得到卿大夫的葬礼待遇，难道我还会死于道路无人问津吗？
这里要特别解释一下“为臣”，为臣不是表面看上去的“做臣子”。当时孔子病得相当重，一时间连弟子都觉得老师可能不行了，得准备后事了。子路也是好心，于是组织了一个类似今天治丧委员会的小班子。这就是句子里的“为臣”。
按照当时的礼制，只有诸侯之死，才能“为臣”，不过孔子那个时代僭越成风，很多卿大夫也开始用这种礼了。这个小班子可不能人走了才临时现抓，要提前准备棺椁、寿衣等。
这也是“死于臣之手”的由来，不是我们一般理解的被谁害死了，而是丧事经家臣之手。
子路大概是觉得，老师曾经担任过鲁国的司寇，应该有班底来操办这类事情。所以才组织了孔门的“为臣”来做些准备，这也是表示老师具有的社会地位。
但你学习《论语》这么久就会知道，哪怕别人怎么僭越，孔子自己是严格遵守礼制的。临了临了被子路这个莽撞的学生好心办了坏事，坏了晚节，所以孔子批评子路的话说得很重。
但你看孔子这句话的后半段，又深深被这种师生情谊打动。孔子说的是，我才不要表面风光地被家臣们料理后事，我宁可要你们这些学生帮我操办。他对学生是充分的信任，知道有学生在，自己肯定不会死于道路。
事实上，子路死在孔子前头。当孔子逝世后，弟子们为他守丧三年。子贡干脆在老师的墓旁结庐而居，整整六年，完成了对老师的安葬。
对此，钱穆先生的解释说，在那个变动的时代，在大夫与庶民之间的士，应该以什么形式程仪来完成这个丧仪还没有明确。通过孔子和他的弟子们，渐渐地发展出了一套完整的士君子治丧的标准和礼仪。
今日思考：你在求学道路上，有没有遇到让你觉得“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的老师或者学问？如果有，请写在留言区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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