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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4 子游为武城宰。子曰：“女得人焉耳乎？”曰：“有澹（tán）台灭明者，行不由径，非公事，未尝至于偃之室也。”

6.15 子曰：“孟之反不伐，奔而殿，将入门，策其马，曰：‘非敢后也，马不进也。’”

6.16 子曰：“不有祝鮀（tuó）之佞，而有宋朝之美，难乎免于今之世矣。”

6.17 子曰：“谁能出不由户，何莫由斯道也？”

6.18 子曰：“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6.19 子曰：“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

6.20 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

欢迎来《论语通读》，我们一字一句，读懂经典。

这一讲我会为你讲读七章，你会读到孔子描述的学习的最高境界。

6.14 子游为武城宰。子曰：“女得人焉耳乎？”曰：“有澹（tán）台灭明者，行不由径，非公事，未尝至于偃之室也。”

孔子的学生子游在武城做最高长官。孔子说：你在那里发现了人才没有啊？子游说：有个叫澹台灭明的人，走路不抄小道，如果不是因为公事的话，从不到我的房屋里来。

按照历史记载，大致可以推断这场问答发生在孔子晚年回到鲁国居住的时候。当时他的弟子们在各个诸侯国任职。这一问一答颇值得玩味。

我前面讲宰予大白天睡觉的时候，引用过一句话叫“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以言取人，失之宰予”。这前半句的子羽，就是澹台灭明。

《史记》里记载过，当初澹台灭明拜孔子为师的时候，孔子见他长得丑就不想收他。你看，老夫子“有教无类”贯彻得也不是那么彻底。但是澹台灭明并没有因此而放弃，回到家后继续发奋读书。

后来孔子问起他的学生子游，有没有发现什么人才，子游就有了刚才的回答。也是因为子游的推荐，澹台灭明后来也成了孔子的学生，而且后来澹台灭明去南方传播孔子的学说，影响很大。

这里你注意子游对澹台灭明的介绍：走路不抄小道，从不随便去长官的住处，这是方正之人的气象。子游觉得这两个小细节能反映出他的品行，这是子游的智慧：不随大流，有主见。

6.15 子曰：“孟之反不伐，奔而殿，将入门，策其马，曰：‘非敢后也，马不进也。’”

孔子说：孟之反不夸耀自己。战斗失利他殿后，快要进入城门时，才抽了几下坐骑，说：不是我胆大敢于殿后，是马跑不快。

孟之反的故事出现在《左传》里。公元前484年，齐国跟鲁国有一场战役，鲁国大败。当军队撤退的时候，鲁国大夫孟之反负责殿后，掩护军队撤退。孔子说的就是这件事。

我在前面讲过，孔子的核心思想“仁”是关注人和人的关系。通过这些章句的讲读，你可能也感觉到孔子是一个特别注意周边人反应的人。

那么孔子在孟之反身上看到的，是不自夸、不邀功。一个武将能在败军之际负责殿后，确实是顾全大局、勇武过人。安全撤回国都已经是很大的功劳了，他还能想着给一起兵败的同僚留面子，这真是心思细密。

可见，孔子把不给别人太大的心理压力，当作一种美德。

6.16 子曰：“不有祝鮀（tuó）之佞，而有宋朝之美，难乎免于今之世矣。”

按照字面意思，这句话说的是——

孔子说：如果没有祝鮀的口才，却有着宋朝的美貌，在当今之世恐怕难免于祸患。

这句话在《论语》里显得有点别扭，历代的注家也争论不休，没有一个清楚的解释。毛病就出现在“而有宋朝之美”的“而”字上。

按照《左传》的记载，卫灵公的宗庙事务官祝鮀能言善辩，在一次中原诸国的会盟中巧舌如簧、洋洋洒洒，帮卫国避免了外交礼节上的羞侮。而宋朝是宋国的公子朝，非常美貌，因为跟卫灵公的夫人南子关系暧昧，引发过一场祸难。

按照孔子的价值观，这两个人都算不上好人，合起来还真是占全了“巧言令色”。所以这句话肯定不能简单理解成：祝鮀的花言巧语，宋朝的祸国美色，都是在这个春秋乱世活下去的必备条件。

我的看法是：作为一本流传了2000多年的古书，尤其《论语》还是孔子弟子的记录，有个笔误在所难免。所以我倾向于杨伯峻先生的说法，这句话本来就存在问题。咱们也不瞎猜了，你了解一下祝鮀和宋朝这两个历史人物就可以。

6.17 子曰：“谁能出不由户，何莫由斯道也？”

孔子说：谁能从屋内走出而不通过大门呢？所以为什么没有人从这条路上走呢？

前面我说过澹台灭明“行不由径”，不抄小路，走正道。比起来，这句里的“出由户”——出去走大门是个更一般的常识，正经人出门没见过天天从窗户翻的。

孔子借用这句话发感慨，你需要关注的，是他所说的“道”。孔子的道是君子之道、仁者之道。在他看来，人要遵循这个大道的理由，跟出去的时候要从门出一样普通，人人都应该知道。

这句话，你可以联系孟子的一句话来理解：仁，心之安宅也；义，人之正路也。如果你有了安居的宅院却偏偏不住，有了宽敞的大路却偏偏要走小路，这不是又可笑又可悲吗？从这个角度想，正途大道就在那里，全看人自己的选择。

6.18 子曰：“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孔子说：质朴胜过文采，难免显得粗野；文采胜过质朴，难免过于精巧。文采和质朴相得益彰，恰到好处，才称得上是君子。

“文质彬彬”这个成语你肯定很熟悉，今天我们用来形容一个人有教养、有知识、有内涵、举止得体。这也是中国人直到今天还由衷认同的“君子之风”。

这一句话的意思，用今天的话点破就是内容和形式的关系。孔子讲究的是形式和内容的相互和谐，就一个人而言，内在的品质和外在的风度和谐统一才是君子。

这里我特别给你解释一下，“文胜质则史”的“史”究竟应该怎么理解。这是个概念演变过程。史原本指的是个官职，史官其实也就是文书。周代有各种大大小小的史官，我之前讲过的左丘明就是很著名的史官。

史官们记录事实的文字，如果过于繁琐细致、墨守成规，后人难免会觉得这些记录很机械，让人很难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于是记录历史的史官，就引申成繁琐机械的意思了。

6.19 子曰：“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

孔子说：人的生存依靠的是正直，不正直的人也能生存，但他靠的是侥幸免于祸害而已。

这句话其实是孔子从如何做人的角度，谈论道德的根本意义。这句话里的“直”，也可以理解为正直之道，或者不抄小道、不走捷径。前面我讲过的“行不由径”和“出不由户”，其实归根结底都是这个意思。

所谓正道直行，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不走正路的人混得好，或者说老百姓讲的俗话“好人不得好报”，这种疑问不管是孔子的时代还是今天都不少。所谓劣币驱逐良币，说的也是这种情况。

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办？是不是要去怀疑自己的信念？还是混同于流俗呢？

孔子的答案算是个经典的自我应对。他讲的是信念，他相信正道，并且不论受到何种对待，也都坚持自己的正直之道。那么在他看来，那些不走正道的就只是侥幸罢了，既活不安稳，也让人不齿。

所以这句话虽然简单，但背后其实是中国最传统的普遍价值。这个话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你回到一个特别普通的生活场景里就能体会到，比如爷爷奶奶教育孙子经常会说一句很简单的话：“要学好”。这个“学好”就是“人之生也直”，是刻在普通中国人骨子里的价值追求。

6.20 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

孔子说：（对于学问知识）知道它的人，不如喜欢它的人；喜欢它的人，不如乐在其中的人。

“知道”、“喜欢”、“乐在其中”，这是对知识学问深入程度的差别。

“知道”是已经入门，大体掌握某一门知识学问的要领；“喜欢”则是融入的状态，运用自如，也许还有自己的创新，颇有所成；“乐在其中”则是触类旁通，没有什么能够束缚你，在知识边界上出入自由，得心应手。

在这三者之间，“乐在其中”当然是最高境界。

我拿下围棋来作个比喻。

从初学到入段，布局、中盘战斗、收官都已经掌握，各种定式也会用了，这个阶段可以叫“知之者”，是一般的职业选手。

继续提高棋艺、参加比赛、战胜对手甚至夺得冠军，在顶尖棋手中能占据一席之地，这个阶段可以叫“好之者”。

但再往下对手可就不再是别人，胜负也不该是挂念的。寻求新的风格甚至突破自己，创造出新的定式，解决各种复杂局面下的难题，才是追求的乐趣所在。这种状态下，据说会经常无意间下出一些出人意料的妙招，日本围棋界称之为“神之一手”，这个阶段就是“乐之者”。比如横压日本围棋界数十年的“昭和棋圣”吴清源先生，就是这个境界里的大师。

其实何止是竞技，世间的一切知识、学问、技能都存在这三个阶段。不论学什么，如果都能自觉意识到你处在哪个阶段，不自满、不松懈，永远向着那个最高的自由境界前进，并且享受到非常大的乐趣，这难道不是学习带来的巅峰体验吗？

今日思考这一讲我们几次说到正道和人生的关系，这个问题你是怎么理解的？欢迎在留言区分享你的看法。

划重点：孔子的道是君子之道、仁者之道。在他看来，人要遵循这个大道的理由，跟出去的时候要从门出一样普通，人人都应该知道。

孔子讲究的是形式和内容的相互和谐，就一个人而言，内在的品质和外在的风度和谐统一才是君子。

孔子讲的是信念，他相信正道，并且不论受到何种对待，也都坚持自己的正直之道。在他看来，那些不走正道的就只是侥幸罢了，既活不安稳，也让人不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