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这本书。尤其是相隔两千多年，我们今天该怎么去读《论语》。

《论语》到底是一本什么样的书？在中国，上过学念过书的人，大概都知道它是孔子和他的弟子的言行结集，中国古代读书人的必读书，这么简单的问题当然不用我讲。但真要说清楚这么一本不到2万字的小书，可并不容易。

有一个你很熟悉的西方哲学家黑格尔，他对《论语》的评价可不怎么样。在《哲学史讲演录》里他就说过，要是《论语》没有被法国的传教士给翻译成西文，可能孔子的形象和地位还好些。按照黑格尔的意思，《论语》不过就是一些不成体系的日常道德训戒罢了，根本就是给孔子拉了后腿。

不过，在今天这个认识又有反转。新近的一些西方哲学史家，比如美国夏威夷儒学的代表郝大维（David L. Hall），他看到孔子对 “仁者”和“君子”的解释以后，发现跟西方认识论为主的哲学完全不是一个路数，《论语》里描绘的理想社会是“审美取向” 的，而不是我们通常认为的“道德取向”的。

这话什么意思？

要理解这句话，我得给你先举个《论语》里的例子。有一回孔子问学生们各自的人生理想，子路、冉有、公西华几个人都说了辅佐国君、管理国家，但孔子赞许的是曾皙的话：“春天在河里洗洗澡，在舞雩台上吹吹风，唱着歌回家。”这是《论语》里孔子最欣赏的美好和谐、天人合一的审美境界。

而且我发现，虽然《论语》里孔子没少讲道德训诫，但他最高兴、最眉飞色舞的时候，要么是谈论音乐，要么是跟学生一起讨论《诗经》。

上面这段话，你要是对照一下柏拉图的《理想国》，看看希腊哲学王是怎么批评诗歌、戏剧的，甚至根本不允许有诗人存在的地位，这中间的差别，你就能明白什么是孔子倡导的是审美人生了。一向以理性思辨著称的西方哲学家，他们反而比我们更清楚地看到了孔子礼乐理想的终极价值。

《论语》为什么会勾起完全不同甚至极端对立的评价？它到底是一本怎么样的书？我想只有你回到文本，一句一句读完，才会真正形成自己的判断和结论。还好，总共不到16000字。

要是你第一次翻开《论语》，可能马上会有下面几个问题，我先来帮你把这些绊脚石搬开。这几个问题包括——

《论语》的目录怎么看不懂？《论语》里头说话，为什么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好像没个章法？现代人怎么才能读懂《论语》？解决了这个问题，我再来跟你说，今天我们应该怎么读《论语》。

《论语》的目录怎么看不懂？

今天你第一次拿起一本书，可能会习惯性地先翻一下目录，这本书的主要框架、基本内容就迅速掌握了。但如果你这样翻《论语》，可能就蒙了。

目录里有一半看上去是人名——“颜渊”“子路”“卫灵公”“公冶长”，但另外一些“学而”“述而”“宪问”，别说这么听我念，就算给你看文字，大概也是不知所云。别怕，不是因为你水平差，是因为孔子那个时代的目录编排，本来就跟我们今天不一样。

《论语》的目录，就是我说的“学而”“颜渊”这些叫“篇” ，总共有20篇；每一篇里一句或者几句独立的句子，叫“章”。咱们这个课跟着传统走，在讲读的时候，当我说到“篇”，你就知道是目录；当我提到哪一章，就是一篇里具体的某一句话或者几句话。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秦朝以前的“书”，不是像今天这样印在纸上，装订成册，而是刻在竹简、木片上。竹简用绳子联成一排，就是一卷，或者一篇，卷起来叫卷，展开来叫篇。

每篇之间，为了便于识别，一般就用开头的两三个字作为标识，比如《论语》里第一篇的名字“学而”就是这么来的。既然是开头第一句话的两个字，那随机性就很大了，跟篇目的内容主旨完全没关系，你看着糊涂也就不奇怪了。

《论语》为什么没章法？

目录翻完，一进到正文里，你可能又要糊涂了，上一句跟下一句好像根本连不上啊。

回答这个困惑，就要从《论语》的成书过程说起。首先，在孔子的时代，还没有兴起个人署名写书的社会习惯。孔子之前成书的《诗》《书》《礼》《易》，作者是谁都不清楚，都没办法归在某个人名下。

而我们要读的这本《论语》，其实是在孔子去世以后，他的弟子们一起集体回忆编写的。从头几篇出现的有子、曾子、仲弓的话和描述内容来看，《论语》的第一次结集编辑，他们几个人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所以你大概可以想象一下，孔子去世以后，弟子们给他守孝，大家一起谈论和回忆老师的音容笑貌，你一句我一句，最后就成了《论语》的雏形。也正因为是老师和学生们之间言行举止的回忆录，所以它的绝大部分章节没什么顺序，也没什么逻辑，就是一个原汁原味的口述实录。上一章下一章，上一篇下一篇当然也就没什么关联了。

《论语》为什么不好懂？

 今天的人读《论语》，会有很多困难。一方面是对古汉语不熟悉，字词理解有障碍；另一方面，《论语》的句子都是抽掉了时间、地点、背景甚至抽掉了说话对象的语录体，用今天的话来说，整本都是金句。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谁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

比如孔子说：“攻乎异端，斯害也已”，这话的意思，读书人从古到今争论不休。到底是不要攻击异端，还是攻击异端有害，别说你我读不懂，历朝历代的大家，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再比如孔子说：“无友不如己者”，这话你也不知道他是对着谁说的，但听上去逻辑确实有问题，你不想跟比你差的人做朋友，那要是比你强的人也嫌弃你呢？

 所以，为了带你读懂《论语》，我要带你去《左传》《史记》《孔子家语》里找线索，结合相关的文献、考古、语言学、人类学知识，更要带你运用自己的同理心跟孔子和他的学生同频共振。要不然光抱着《论语》那15000字，只能是徒劳。

我们今天怎么读《论语》？

这一讲的最后一个问题：你今天应该怎么读《论语》？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先跟你说说古人是怎么读《论语》的。

 科举考试从隋代创立，到唐朝开始普及，那以后《论语》就一直是私塾中的必读书。一个孩子七八岁开蒙，经过一两年识字写字以后，就开始诵读经典，最先读的书里一定有《论语》。

刚开始的时候，老师不讲，就硬背，懂没懂不一定；但到十来岁，相当于今天小学高年级的时候，《论语》一般就背得滚瓜烂熟了。从晚清办洋务开始，有了新式学堂和新式教材，《论语》作为全国通用教材的历史才算结束。

古人读《论语》，不问意思，从来都是先背熟再说。你今天读《论语》，肯定不能这么来。

 我的建议是，你先下个决心通读一遍，自己读不下来不要紧，我这门课可以帮助你。

通读完一遍以后呢？你就可以把《论语》当个词典用了。

什么意思呢？后世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从天下到国家、到社会、到群体，最后到个人，这之间的各种关系和为人处世的道理，《论语》都说到了；而且我前面说过，它本身的编排就没有太明确的次序，所以，你完全可以像古人说的，枕上、厕上、马上，随时随地从任何一章读起。

正是因为抽离了具体的对话情景、人物，《论语》这本书也就给你提供了充分的阐释空间，可以拿来对照、启迪你自己的生活和思考。

参考书目

最后我也顺便给你介绍几本帮助读《论语》的参考书。

对于今天的人来说，杨伯峻先生的《论语译注》，钱穆先生的《论语新解》，李泽厚先生的《论语今读》，孙钦善先生的《论语本解》，杨逢彬先生的《论语新注新译》都可以用。

特别是最后这本杨逢彬先生的《论语新注新译》，可以算是新世纪以来《论语》学术研究中成果最多、最有贡献的一本。顺便说一句，杨逢彬先生是可算是“论语世家”，他的祖父杨树达先生有《论语疏证》，伯父杨伯峻先生有《论语译注》。

本讲小结

《论语》这本书是孔门弟子汇编的师生言行录，所以从著作权的角度来说，它的作者可不是孔子。《论语》前后内容的随机性比较大，也没按照什么逻辑顺序组织。

希望你能够跟着我通读一遍，然后再像钱穆先生建议的那样，在你以后的人生中无数次地读到《论语》。

今日思考

《论语》里你最熟悉也最喜欢的是哪句话？为什么？请写在留言区分享。

划重点：

.秦朝以前的“书”，不是像今天这样印在纸上，装订成册，而是刻在竹简、木片上。竹简用绳子联成一排 就是一卷，或者一篇，卷起来叫卷，展开来叫篇。

.正是因为抽离了具体的对话情景、人物，《论语》这本书也就给你提供了充分的阐释空间，可以拿来对照、启迪你自己的生活和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