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5 范仲淹传

渔家傲·秋思

宋代 范仲淹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人物简介

范仲淹(989年8月29日-1052年5月20日),字希文,汉族。苏州吴县人。北宋杰出的思想家、政治家、文学家。范仲淹先祖是唐朝宰相范履冰,世居邠州。范仲淹高祖范隋,唐懿宗(新唐书-懿宗本纪)时渡江南下,任丽水县丞,时逢中原兵乱,遂定居吴县(今苏州市)。五代时,曾祖和祖父均仕吴越,父亲范墉早年亦在吴越为官。宋朝建国后,范墉追随吴越王钱俶归降大宋,任武宁军节度掌书记。

宋太宗(宋史-太宗本纪(上))端拱二年(989年)己丑秋八月丁丑,范仲淹生于徐州节度掌书记官舍。

淳化元年(990年),范墉因病卒于任所,母亲谢氏贫困无依,只得抱着两岁的范仲淹,改嫁淄州长山人朱文翰,范仲淹也改从其姓,取名朱说(yuè)。

大中祥符四年(1011年),范仲淹得知家世,伤感不已,毅然辞别母亲,前往南都应天府(今河南商丘)求学,投师戚同文门下。数年寒窗生涯后,范仲淹已博通儒家经典的要义,有慷慨兼济天下的抱负。

大中祥符八年(1015年),范仲淹以“朱说”之名,登蔡齐榜,中乙科第九十七名,由“寒儒”成为进士,被任为广德军司理参军,掌管讼狱、案件事宜,官居九品。鉴于已有朝廷俸禄,范仲淹便把母亲接来奉养。 

天禧元年(1017年),范仲淹以治狱廉平、刚正不阿  ,升为文林郎、任集庆军节度推官,便归宗复姓,恢复范仲淹之名(一说,天圣六年—1028年,范仲淹服母丧后方更名 )。

天禧五年(1021年),范仲淹调任泰州西溪盐仓监,负责监督淮盐贮运及转销。西溪濒临黄海之滨,唐时李承修筑的旧海堤因年久失修,多处溃决,海潮倒灌、卤水充斥,淹没良田、毁坏盐灶,人民苦难深重。于是范仲淹上书江淮漕运张纶,痛陈海堤利害,建议沿海筑堤,重修捍海堰。

天圣三年(1024年),张纶奏明朝廷,仁宗(宋史-仁宗本纪(一))调范仲淹为兴化县令,全面负责修堰工程。

天圣四年(1026)八月,母亲谢氏病逝,范仲淹辞官守丧,工程由张纶主持完成。

天圣五年(1027年),范仲淹为母守丧,居南京应天府(今商丘)。时晏殊为南京留守、知应天府,闻范仲淹有才名,就邀请他到府学任职,执掌应天书院教席。范仲淹主持教务期间,勤勉督学、以身示教、创导时事政论,每当谈论天下大事,辄奋不顾身、慷慨陈词,当时士大夫矫正世风、严以律己、崇尚品德的节操,即由范仲淹倡导开始,书院学风亦为之焕然一新,范仲淹声誉日隆。

天圣六年(1028年),范仲淹向朝廷上疏万言的《上执政书》,奏请改革吏治,裁汰冗员,安抚将帅。宰相王曾对万言书极为赞赏,时晏殊(宋史-晏殊传)在枢府,王曾便极力推举范仲淹,晏殊遂面圣陈述范仲淹既往政绩。十二月,仁宗征召范仲淹入京,任为秘阁校理,负责皇家图书典籍的校勘和整理。

天圣八年(1030年),范仲淹请求离京为官,被任为河中府通判;次年,调任陈州通判。范仲淹虽“处江湖之远”,不改忧国忧民本色,在此期间,他也多次上疏议政。朝廷欲兴建太一宫和洪福院,范仲淹认为“大兴土木,劳民伤财”,建议停工 ;在吏治方面,范仲淹针主张削减郡县,精简官吏 ,并多次上书陈述中央直接降敕授官的危害,认为“不是太平治世的政策”  ;又建议朝廷不可罢免职田,认为“官吏衣食不足,廉者复浊,何以致化”。范仲淹的这些上疏虽未被朝廷采纳,但其一片忠心打动了仁宗。 

明道二年(1033年),太后驾崩,仁宗亲政,召范仲淹入京,拜为右司谏。时群臣多议太后垂帘时为政之失,范仲淹却认为太后虽秉政多年,但亦有养护仁宗之功,建议朝廷掩饰太后过失,成全其美德。仁宗采纳,诏令朝廷内外不得擅自议论太后之事。仁宗因刘太后新亡,欲立杨太妃(宋真宗章惠皇后)为皇太后,参与军国大事。范仲淹认为频立太后,有皇帝不能亲政之嫌。仁宗采纳,罢黜太后册名,但称谓不改。

景祐元年(1034年),范仲淹调任苏州知州,辟所居南园之地,兴建郡学。当时苏州发生水灾,范仲淹命令民众疏通五条河渠,兴修水利,导引太湖水流入大海。次年,因治水有功,范仲淹被调回京师,判国子监,很快又转升为吏部员外郎、权知开封府。范仲淹在京城大力整顿官僚机构,剔除弊政,开封府“肃然称治”,时称“朝廷无忧有范君,京师无事有希文”。 

景祐三年(1036年),范仲淹因不满宰相吕夷简(宋史-吕夷简传)把持朝政,培植党羽,任用亲信,向仁宗皇帝进献《百官图》,对宰相用人制度提出尖锐批评,劝说皇帝制定制度、亲自掌握官吏升迁之事。吕夷简不甘示弱,反讥范仲淹迂腐,诬蔑范仲淹“越职言事、勾结朋党、离间君臣”。范仲淹便连上四章 ,论斥吕夷简狡诈,因言辞激烈,遂被罢黜,改知饶州。侍御史韩渎曲意迎合,列写范仲淹同党的姓名,奏请仁宗在朝廷张榜公示。 

景祐四年(1037年),吕夷简被免除宰相之职,士大夫们接连不断地替范仲淹辩白,双方互相辩驳,朋党争论四起。仁宗诏宰相张士逊问计,下诏禁止互结朋党。 因范仲淹多次因谏被贬谪,梅尧臣作文《灵乌赋》力劝范仲淹少说话、少管闲事、自己逍遥就行。范仲淹回作《灵乌赋》,强调自己“宁鸣而死,不默而生”,尽显为民请命的凛然大节。

宝元元年(1038年),党项族人李元昊称帝,建国号大夏(史称西夏),定都兴庆(今宁夏银川),与宋朝的外交关系正式破裂。次年,为逼迫宋朝承认西夏的地位,李元昊率兵进犯北宋边境,于三川口大败宋兵(三川口之战),集兵于延州城下,准备攻城。消息传至京师,朝野震惊。

康定元年(1040年)三月,因边事吃紧,仁宗以范仲淹众望所归,召回京师,担任天章阁待制、出知永兴军。七月,升为龙图阁直学士,与韩琦并为陕西经略安抚副使,担任安抚使夏竦的副手。八月,范仲淹请知延州,到任后,更改军队旧制,分部训练,轮流御敌;同时修筑青涧城和鄜城,作为军事基地,节省边境开支。仁宗诏命这支军队为康定军。 

康定二年(1041年)正月,仁宗诏命陕西各路讨伐西夏,范仲淹上疏,建议加强边防守备,固守郦延,以军威恩信招纳西羌归附(时羌族为元昊向导,为其所用),徐图西夏,仁宗采纳。范仲淹又奏请修筑承平、永平等要塞,把十二座旧要塞改建为城,以使流亡百姓和羌族回归。

庆历二年(1042年)闰九月,元昊分兵两路,再次大举攻宋。泾原路经略安抚招讨使王沿获知夏军来攻,命副使葛怀敏率军阻击,进抵定川寨,宋夏会战,宋军大败,葛怀敏与部将等16人战死,丧师9400余人(定川寨之战)。元昊获胜后,挥师南下,进逼潘原,关中震动。十月,范仲淹率领六千军队,从邠州、泾州出发来进行援救,西夏军队撤出边塞。仁宗非常欣赏范仲淹军事才能,加封为枢密直学士、右谏议大夫,任鄜延路都部署、经略安抚招讨使。

庆历三年(1043年),元昊请求议和,西方边事稍宁,仁宗召范仲淹回京,授枢密副使 ,又擢拔欧阳修、余靖、王素和蔡襄为谏官(俗称“四谏”) ,锐意进取。六月,谏官上言范仲淹有宰辅之才,仁宗欲拜为参知政事,范仲淹推辞不就;八月,仁宗罢免副宰相王举正,再拜范仲淹为参知政事。

庆历四年(1044年),范仲淹又上疏仁宗“再议兵屯、修京师外城、密定讨伐之谋”等七事,并奏请扩大相权,由辅臣兼管军事、官吏升迁等事宜  ,改革广度和深度进一步增加。新政实施后,恩荫减少、磨勘严密,希图侥幸的人深感不便,于是毁谤新政的言论逐渐增多,指责范仲淹等是“朋党”的议论再度兴起。六月,边事再起,范仲淹请求外出巡守,仁宗任命为陕西、河东宣抚使。 

庆历五年(1045年)正月,反对声愈加激烈,范仲淹请求出知邠州,仁宗准奏,遂罢免其参知政事之职,改为资政殿学士、知邠州,兼陕西四路缘边安抚使。冬十一月,范仲淹因病上表请求解除四路帅任、出任邓州,以避边塞严寒,仁宗升为给事中、知邓州。  随着范仲淹、富弼(宋史-富弼传)等大臣的离京,历时仅一年有余的新政也逐渐被废止,改革以失败告终。

庆历六年(1046年),范仲淹抵达任所邓州,重修览秀亭、构筑春风阁、营造百花洲,并设立花洲书院,闲暇之余到书院讲学,邓州文运大振。时尹洙被贬筠州,疾病缠身,范仲淹便把尹洙接到邓州养病。

庆历八年(1048年),有诏调范仲淹知荆南府,邓州人民殷切挽留,范仲淹也喜欢邓州,就奏请朝廷,得以留任。范仲淹在邓州共计三年,百姓安居乐业,其传世名篇《岳阳楼记》及许多诗文均写于邓州。

皇祐元年(1049年),范仲淹调任知杭州。子弟以范仲淹有隐退之意,商议购置田产以供其安享晚年,范仲淹严词拒绝。十月,范仲淹出资购买良田千亩,让其弟找贤人经营,收入分文不取,成立范氏义庄,对范氏远祖的后代子孙义赠口粮,并资助婚丧嫁娶等用度。

皇祐三年(1051年),升为户部侍郎,调往知青州,因冬寒病重,求至颍州。

皇祐四年(1052年),调任知颍州,范仲淹扶疾上任,行至徐州,与世长辞,享年六十四岁。十二月,葬于河南洛阳县尹樊里万安山下 ,仁宗亲书“褒贤之碑”,赠兵部尚书,谥号文正,追封楚国公。

范仲淹政绩卓著,文学成就突出。他倡导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思想和仁人志士节操,对后世影响深远 。有《范文正公文集》传世。

 

《宋史》记载

范仲淹,字希文,唐宰相履冰之后。其先邠州人也,后徙家江南,遂为苏州吴县人。仲淹二岁而孤,母更适长山朱氏,从其姓,名说。少有志操,既长,知其世家,乃感泣辞母,去之应天府,依戚同文学。昼夜不息,冬月惫甚,以水沃面;食不给,至以糜粥继之,人不能堪,仲淹不苦也。举进士第,为广德军司理参军,迎其母归养。改集庆军节度推官,始还姓,更其名。

监泰州西溪盐税,迁大理寺丞,徙监楚州粮料院,母丧去官。晏殊知应天府,闻仲淹名,召寘府学。上书请择郡守,举县令,斥游惰,去冗僭,慎选举,抚将帅,凡万余言。服除,以殊荐,为秘阁校理。仲淹泛通《六经》,长于《易》,学者多从质问,为执经讲解,亡所倦。尝推其奉以食四方游士,诸子至易衣而出,仲淹晏如也。每感激论天下事,奋不顾身,一时士大夫矫厉尚风节,自仲淹倡之。

天圣七年,章献太后将以冬至受朝,天子率百官上寿。仲淹极言之,且曰:「奉亲于内,自有家人礼,顾与百官同列,南面而朝之,不可为后世法。」且上疏请太后还政,不报。寻通判河中府,徙陈州。时方建太一宫及洪福院,市材木陕西。仲淹言:「昭应、寿宁,天戒不远。今又侈土木,破民产,非所以顺人心、合天意也。宜罢修寺观,减常岁市木之数,以蠲除积负。」又言:「恩幸多以内降除官,非太平之政。」事虽不行,仁宗以为忠。

太后崩,召为右司谏。言事者多暴太后时事,仲淹曰:「太后受遗先帝,调护陛下者十余年,宜掩其小故,以全后德。」帝为诏中外,毋辄论太后时事。初,太后遗诰以太妃杨氏为皇太后,参决军国事。仲淹曰:'太后,母号也,自古无因保育而代立者。今一太后崩,又立一太后,天下且疑陛下不可一日无母后之助矣。」

岁大蝗旱,江、淮、京东滋甚。仲淹请遣使循行,未报。乃请间曰:「宫掖中半日不食,当何如?」帝侧然,乃命仲淹安抚江、淮,所至开仓振之,且禁民淫祀,奏蠲庐舒折役茶、江东丁口盐钱,且条上救敝十事。

会郭皇后废,率谏官、御史伏阁争之,不能得。明日,将留百官揖宰相廷争,方至待漏院,有诏出知睦州。岁余,徙苏州。州大水,民田不得耕,仲淹疏五河,导太湖注之海,募人兴作,未就,寻徙明州,转运使奏留仲淹以毕其役,许之。拜尚书礼部员外郎、天章阁待制,召还,判国子监,迁吏部员外郎、权知开封府。

时吕夷简执政,进用者多出其门。仲淹上《百官图》,指其次第曰:「如此为序迁,如此为不次,如此则公,如此则私。况进退近臣,凡超格者,不宜全委之宰相。」夷简不悦。他日,论建都之事,仲淹曰:「洛阳险固,而汴为四战之地,太平宜居汴,即有事必居洛阳。当渐广储蓄,缮宫室。」帝问夷简,夷简曰:「此仲淹迂阔之论也。」仲淹乃为四论以献,大抵讥切时政。且曰:「汉成帝信张禹,不疑舅家,故有新莽之祸。臣恐今日亦有张禹,坏陛下家法。」夷简怒诉曰:「仲淹离间陛下君臣,所引用,皆朋党也。」仲淹对益切,由是罢知饶州。

殿中侍御史韩渎希宰相旨,请书仲淹朋党,揭之朝堂。于是秘书丞余靖上言曰:「仲淹以一言忤宰相,遽加贬窜,况前所言者在陛下母子夫妇之间乎?陛下既优容之矣,臣请追改前命。」太子中允尹洙自讼与仲淹师友,且尝荐己,愿从降黜。馆阁校勘欧阳修以高若讷在谏官,坐视而不言,移书责之。由是,三人者偕坐贬。明年,夷简亦罢,自是朋党之论兴矣。仲淹既去,士大夫为论荐者不已。仁宗谓宰相张士逊曰:「向贬仲淹,为其密请建立皇太弟故也。今朋党称荐如此,奈何?」再下诏戒敕。

仲淹在饶州岁余,徙润州,又徙越州。元昊反,召为天章阁待制、知永兴军,改陕西都转运使。会夏竦为陕西经略安抚、招讨使,进仲淹龙图阁直学士以副之。夷简再入相,帝谕仲淹使释前憾。仲淹顿首谢曰:「臣乡论盖国家事,于夷简无憾也。」

延州诸砦多失守,仲淹自请行,迁户部郎中兼知延州。先是,诏分边兵:总管领万人,钤辖领五千人,都监领三千人。寇至御之,则官卑者先出。仲淹曰:「将不择人,以官为先后,取败之道也。」于是大阅州兵,得万八千人,分为六,各将三千人,分部教之,量贼众寡,使更出御贼。时塞门、承平诸砦既废,用种世衡策,城青涧以据贼冲,大兴营田,且听民得互市,以通有无。又以民远输劳苦,请建鄜城为军,以河中、同、华中下户税租就输之。春夏徙兵就食,可省籴十之三,他所减不与。诏以为康定军。

明年正月,诏诸路入讨,仲淹曰:「正月塞外大寒,我师暴露,不如俟春深入,贼马瘦人饥,势易制也。况边备渐修,师出有纪,贼虽猖獗,固已慑其气矣。鄜、延密迩灵、夏,西羌必由之地也。第按兵不动,以观其衅,许臣稍以恩信招来之。不然,情意阻绝,臣恐偃兵无期矣。若臣策不效,当举兵先取绥、宥,据要害,屯兵营田,为持久计,则茶山、横山之民,必挈族来归矣。拓疆御寇,策之上也。」帝皆用其议。仲淹又请修承平、永平等砦,稍招还流亡,定堡障,通斥候,城十二砦,于是羌汉之民,相踵归业。

久之,元昊归陷将高延德,因与仲淹约和,仲淹为书戒喻之。会任福败于好水川,元昊答书语不逊,仲淹对来使焚之。大臣以为不当辄通书,又不当辄焚之,宋庠请斩仲淹,帝不听。降本曹员外郎、知耀州,徙庆州,迁左司郎中,为环庆路经略安抚、缘边招讨使。初,元昊反,阴诱属羌为助,而环庆酋长六百余人,约为乡道'事寻露。仲淹以其反复不常也,至部即奏行边,以诏书犒赏诸羌,阅其人马,为立条约:「若仇已和断,辄私报之及伤人者,罚羊百、马二,已杀者斩。负债争讼,听告官为理,辄质缚平人者,罚羊五十、马一。贼马入界,追集不赴随本族,每户罚羊二,质其首领。贼大入,老幼入保本砦,官为给食;即不入砦,本家罚羊二;全族不至,质其首领。」诸羌皆受命,自是始为汉用矣。

改邠州观察使,仲淹表言:「观察使班待制下,臣守边数年,羌人颇亲爱臣,呼臣为'龙图老子'。今退而与王兴、朱观为伍,第恐为贼轻矣。」辞不拜。庆之西北马铺砦,当后桥川口,在贼腹中。仲淹欲城之,度贼必争,密遣子纯祐与蕃将赵明先据其地,引兵随之。诸将不知所向,行至柔远,始号令之,版筑皆具,旬日而城成,即大顺城是也。贼觉,以骑三万来战,佯北,仲淹戒勿追,已而果有伏。大顺既城,而白豹、金汤皆不敢犯,环庆自此寇益少。

明珠、灭臧劲兵数万,仲淹闻泾原欲袭讨之,上言曰:「二族道险,不可攻,前日高继嵩已丧师。平时且怀反侧,今讨之,必与贼表里,南入原州,西扰镇戎,东侵环州,边患未艾也。若北取细腰、胡芦众泉为堡障,以断贼路,则二族安,而环州、镇戎径道通彻,可无忧矣。」其后,遂筑细腰、胡芦诸砦。

葛怀敏败于定川,贼大掠至潘原,关中震恐,民多窜山谷间。仲淹率众六千,由邠、泾援之,闻贼已出塞,乃还。始,定川事闻,帝按图谓左右曰:「若仲淹出援,吾无忧矣。」奏至,帝大喜曰:「吾固知仲淹可用也。」进枢密直学士、右谏议大夫。仲淹以军出无功,辞不敢受命,诏不听。

时已命文彦博经略泾原,帝以泾原伤夷,欲对徙仲淹,遣王怀德喻之。仲淹谢曰:「泾原地重,第恐臣不足当此路。与韩琦同经略泾原,并驻泾州,琦兼秦凤、臣兼环庆。泾原有警,臣与韩琦合秦凤,环庆之兵,掎角而进;若秦凤、环庆有警,亦可率泾原之师为援。臣当与琦练兵选将,渐复横山,以断贼臂,不数年间,可期平定矣。愿诏庞籍兼领环庆,以成首尾之势。秦州委文彦博,庆州用滕宗谅总之。孙沔亦可办集。渭州,一武臣足矣。」帝采用其言,复置陕西路安抚、经略、招讨使,以仲淹、韩琦、庞籍分领之。仲淹与琦开府泾州,而徙彦博帅秦,宗谅帅庆,张亢帅渭。

仲淹为将,号令明白,爱抚士卒,诸羌来者,推心接之不疑,故贼亦不敢辄犯其境。元昊请和,召拜枢密副使。王举正懦默不任事,谏官欧阳修等言仲淹有相材,请罢举正用仲淹,遂改参知政事。仲淹曰:「执政可由谏官而得乎?」固辞不拜,愿与韩琦出行边。命为陕西宣抚使,未行,复除参知政事。会王伦寇淮南,州县官有不能守者,朝廷欲按诛之。仲淹曰:「平时讳言武备,寇至而专责守臣死事,可乎?」守令皆得不诛。

帝方锐意太平,数问当世事,仲淹语人曰:「上用我至矣,事有先后,久安之弊,非朝夕可革也。」帝再赐手诏,又为之开天章阁,召二府条对,仲淹皇恐,退而上十事:

一曰明黜陟。二府非有大功大善者不迁,内外须在职满三年,在京百司非选举而授,须通满五年,乃得磨勘,庶几考绩之法矣。二曰抑侥幸。罢少卿、监以上乾元节恩泽;正郎以下若监司、边任,须在职满二年,始得荫子;大臣不得荐子弟任馆阁职,任子之法无冗滥矣。三曰精贡举。进士、诸科请罢糊名法,参考履行无阙者,以名闻。进士先策论,后诗赋,诸科取兼通经义者。赐第以上,皆取诏裁。余优等免选注官,次第人守本科选。进士之法,可以循名而责实矣。四曰择长官。委中书、枢密院先选转运使、提点刑狱、大藩知州;次委两制、三司、御史台、开封府官、诸路监司举知州、通判;知州通判举知县、令。限其人数,以举主多者从中书选除。刺史、县令,可以得人矣。五曰均公田。外官廪给不均,何以求其为善耶?请均其入,第给之,使有以自养,然后可以责廉节,而不法者可诛废矣。六曰厚农桑。每岁预下诸路,风吏民言农田利害,堤堰渠塘,州县选官治之。定劝课之法以兴农利,减漕运。江南之圩田,浙西之河塘,隳废者可兴矣。七曰修武备。约府兵法,募畿辅强壮为卫士,以助正兵。三时务农,一时教战,省给赡之费。畿辅有成法,则诸道皆可举行矣。八曰推恩信。赦令有所施行,主司稽违者,重置于法;别遣使按视其所当行者,所在无废格上恩者矣。九曰重命令。法度所以示信也,行之未几,旋即厘改。请政事之臣参议可以久行者,删去烦冗,裁为制敕行下,命令不至于数变更矣。十曰减徭役。户口耗少而供亿滋多,省县邑户少者为镇,并使、州两院为一,职官白直,给以州兵,其不应受役者悉归之农,民无重困之忧矣。

天子方信向仲淹,悉采用之,宜著令者,皆以诏书画一颁下;独府兵法,众以为不可而止。

又建言:「周制,三公分兼六官之职,汉以三公分部六卿,唐以宰相分判六曹。今中书,古天官冢宰也,枢密院,古夏官司马也。四官散于群有司,无三公兼领之重。而二府惟进擢差除,循资级,议赏罚,检用条例而已。上非三公论道之任,下无六卿佐王之职,非治法也。臣请仿前代,以三司、司农、审官、流内铨、三班院、国子监、太常、刑部、审刑、大理、群牧、殿前马步军司,各委辅臣兼判其事。凡官吏黜陟、刑法重轻、事有利害者,并从辅臣予夺:其体大者,二府佥议奏裁。臣请自领兵赋之职,如其无补,请先黜降。」章得象等皆曰不可。久之,乃命参知政事贾昌朝领农田,仲淹领刑法,然卒不果行。

初,仲淹以忤吕夷简,放逐者数年,士大夫持二人曲直,交指为朋党。及陕西用兵,天子以仲淹士望所属,拔用之。及夷简罢,召还,倚以为治,中外想望其功业。而仲淹以天下为己任,裁削幸滥,考覈官吏,日夜谋虑兴致太平。然更张无渐,规摹阔大,论者以为不可行。及按察使出,多所举劾,人心不悦。自任子之恩薄,磨勘之法密,侥幸者不便,于是谤毁稍行,而朋党之论浸闻上矣。

会边陲有警,因与枢密副使富弼请行边。于是,以仲淹为河东、陕西宣抚使,赐黄金百两,悉分遗边将。麟州新罹大寇,言者多请弃之,仲淹为修故砦,招还流亡三千余户,蠲其税,罢榷酤予民。又奏免府州商税,河外遂安。比去。攻者益急,仲淹亦自请罢政事,乃以为资政殿学士、陕西四路宣抚使、知邠州。其在中书所施为,亦稍稍沮罢。

以疾请邓州,进给事中。徙荆南,邓人遮使者请留,仲淹亦愿留邓,许之。寻徙杭州,再迁户部侍郎,徙青州。会病甚,请颍州,未至而卒,年六十四。赠兵部尚书,谥文正。初,仲淹病,帝常遣使赐药存问,既卒,嗟悼久之。又遣使就问其家,既葬,帝亲书其碑曰「褒贤之碑。」

仲淹内刚外和,性至孝,以母在时方贫,其后虽贵,非宾客不重肉。妻子衣食,仅能自充。而好施予,置义庄里中,以赡族人。泛爱乐善,士多出其门下,虽里巷之人,皆能道其名字。死之日,四方闻者,皆为叹息。为政尚忠厚,所至有恩,邠、庆二州之民与属羌,皆画像立生祠事之。及其卒也,羌酋数百人,哭之如父,斋三日而去。四子:纯祐、纯仁、纯礼、纯粹。

 

历史评价

姜遵:朱学究(范仲淹)年虽少,奇士也。他日不惟为显官,当立盛名于世。

欧阳修:公少有大志,每以天下为己任。

叶清臣:为社稷之固者,莫知范仲淹。……至于帅领偏裨,贵能坐运筹策,不必亲当矢石,王德用素有威名,范仲淹深练军政,庞籍久经边任,皆其选也。 

蔡襄:公薨之后,独无余资。君国以忠,亲友以义,进退安危,不易其志。立身大节,明白如是。

朱长文:范文正公置义田、义宅,至今四十年,而丞相、侍郎兄弟(仲淹次子、三子)继承其志,近益增广。九族之间,莫不被其惠。

王安石:一世之师,由初起终,名节无疵。

苏轼:①出为名相,处为名贤;乐在人后,忧在人先。经天纬地,阙谥宜然,贤哉斯诣,轶后空前。②公在天圣中,居太夫人忧,则已有忧天下致太平之意,故为万言书以遗宰相,天下传诵。至用为将,擢为执政,考其平生所为,无出此书者。其于仁义礼乐,忠信孝弟,盖如饥渴之予饮食,欲须臾忘而不可得。如火之热,如水之湿,盖其天性有不得不然者。虽弄翰戏语,率然而作,必归于此。故天下信其诚,争师尊之。 

苏辙:范文正公笃于忠亮,虽喜功名,而不为朋党。

钱公辅:范文正公平生好施与,择其亲而贫、疏而贤者咸施之。方贵显时,置负郭常稔之田千亩,号曰义田,以养济群族之人。日有食,岁有衣,嫁、娶、婚、葬皆有赡。

王十朋:堂堂范公,人中之龙。正色立朝,奸邪不容。材兼文武,永履仁义。

刘珙:此五君子(诸葛亮、杜甫、颜真卿、韩愈、范仲淹),其所遭不同,所立亦异,然其心则皆所谓光明正大,踈畅洞达,磊磊落落而不可揜者也,其见于功业文章,下至字画之微,盖可以望之而得其为人。

楼钥:文正公奋身孤藐,未尝赖宗人毫发之力。既达,则阖族受解衣推食之恩。 

孙应时:若吴范氏之有义庄也,然后能仁其族於无穷,非文正公新意欤?盖公平生所立不待称赞,此其一事已足为百世师矣。

朱熹:①范文正杰出之才。②本朝道学之盛,亦有其渐,自范文正以来已有好议论。

吕中:先儒论宋朝人物,以范仲淹为第一。

罗大经:国朝人物,当以范文正为第一,富韩皆不及。

罗璧:陈平为宰相,不问钱、谷、讼狱,丙吉为宰相,不问横道死人,但以镇国家、理阴阳、亲诸侯、附百姓为事,汲黯为九卿,拾遗补过,范文正公所至为政,敦礼教、厚风俗,皆识其大者也。

元好问:文正范公,在布衣为名士,在州县为能吏,在边境为名将,其才其量其忠,一身而备数器。在朝廷,则孔子之所谓大臣者,求之千百年间,概不一二见,非但为一代宗臣而已。

王恽:堂堂范公,三代之佐。致君泽民,尽夫在我……笃信力行,曾不易虑,受知裕陵,千载一遇。

吴澄:韩司徒张文成侯、汉丞相诸葛忠武侯、唐司徒狄文惠公、宋参知政事范文正公,四人之功业不尽同,而其为百代殊绝之人物则一。……文正佐汉于盛际,而器局公平广大,设施精审详密,心事如青天白日。遘时虽异,易地则皆然。故朱子称其磊磊落落,无纤芥之可疑也。 

脱脱:自古一代帝王之兴,必有一代名世之臣。宋有仲淹诸贤,无愧乎此。仲淹初在制中,遗宰相书,极论天下事,他日为政,尽行其言。豪杰自知之审,类如是乎!考其当朝,虽不能久,然先忧后乐之志,海内固已信其有弘毅之器,足任斯责,使究其所欲为,岂让古人哉!

张起岩:有际天人之学,斯可以服天下之望,有扩宇宙之量,斯可以成天下之务,有坚金石之操,斯可以任天下之重。隆然晔然震耀于世道者,则范文正公其人也。

徐琰:致君之志,动物之诚,放诸四海而准,百世而下,闻者莫不兴起也。是岂区区富贵利达,以炫耀于须臾者,可同日而语哉?

方孝孺:古之至人,忘己徇民……孰若先生,唯民之忧。饮食梦寐,四海九州。

马中锡:夫范公一代奇才也……宜其见诸事为者,彪炳轰烈,撑扶天地。

毕瑜:先天下忧,后天下乐,出则泽被生民,入则风生台阁,侃侃封章,天子动容,凛凛甲兵,西贼胆落。呜呼!休哉,千百世之下,闻公之风,诚足以廉顽而敦薄。

王鏊:昔在有宋,吾苏入参大政者,有两范公(范仲淹、范成大)。文正公当仁宗朝,开天章阁求治,更张庶治,将大有为焉。未一年,以小人不悦罢。文穆当孝宗朝,在政府两月,未及有焉,以言者罢。前宋之治,莫盛仁宗;南渡后,莫盛孝宗,皆锐意太平。二公皆以身许国,可谓千载之遇,而皆不能少其志。呜呼,道之难行其已久矣!忠良不可容于时,自昔然矣!文正子孙,今在吴中最盛,所谓岁寒堂者,有司春秋享祀不绝;而文穆之后无闻焉。文正为宋人物第一流,文穆其流亚欤。观其使金受书之仪,举朝皆悚,有苏子卿(苏武)啮雪之操;缴还阁门张说词头,有阳城裂麻之忠;奏罢明洲海物之献,盖与孔戡之政同;其在成都,演武修文,奖用名节,间与陆务观诸人赓唱,流风余韵,渐被岷峨;而吴中民风士俗,人情物态,尽悉备见其时。

郑纪:汉有天下四百余年,唐则几于三百,宋则三百有奇,虽创业中兴,各有贤主,然申公之劝力行,狄梁公之复唐祚,韩范富欧诸公之定储靖国,纵非周召之偶而社稷之功。 

张志淳:张留侯、诸葛武侯、狄梁公、范文正公,功业不同,而同为百代殊绝之人物,遭时虽有异,易地则皆然。

孙承恩:德行纯备,贞金粹玉。风节峻厉,霜松雪竹。先忧后乐,思济斯民。一代贤相,前后绝伦。

归有光:韩、富二公,与范希文、欧阳永叔,一时并用,世谓之韩、范、富、欧。魏公嘉佑、治平间,再决大策、以安社稷。当朝廷多故,处危疑之际,知无不为,而与范、欧同心辅政,百官奉法循理,朝廷称治。 

樊升之:贾生之治安,晁错之兵事,江统之徙戎,是万世之至画也,李邺侯之屯田,虞伯生之垦墅,平江伯之漕运,是一代之至画也。李允则之筑圃起浮屠,范文正、富郑公之救荒,是一时之至画也。画极其至,则人情允协,法成若天造,令出如流水矣。

王世贞:问宋臣,曰:李文靖之远、王沂公之公、韩魏公之重、范文正公之廓、司马文正公之笃,庶几尔。

王夫之:以天下为己任,其志也。任之力,则忧之亟。故人之贞邪,法之疏密,穷檐之疾苦,寒士之升沉,风俗之醇薄,一系于其心……若其执国柄以总庶务,则好善恶恶之性,不能以纤芥容,而亟议更张;裁幸滥,核考课,抑词赋,兴策问,替任子,综核名实,繁立科条,一皆以其心计之有余,乐用之而不倦。唯其长也,而亟用之,乃使百年安静之天下,人挟怀来以求试,熙、丰、绍圣之纷纭,皆自此而启,曾不如行边静镇之赖以安也。 

李光地:范文正事业不必胜人,而为第一流者,功在推奖人才,故陈止斋谓“百年用其余”也。

蔡世远:才本王佐,学为帝师,诸葛武侯、陆宣公、范文正、司马文正也。 

全祖望:高平一生粹然无疵,而导横渠(张载)以入圣人之室,尤为有功。 

纪昀:行求无愧于圣贤,学求有济于天下,古之所谓大儒者,有体有用,不过如此。

陆以湉:此四人者(范仲淹、诸葛亮、陆贽、文天祥),皆经纶弥天壤,忠义贯日月。 

陈去病:独范文正以矫厉特异之才……盖惟心无所偏私,用能绝人之贪,而宇宙亦以清宁。

杨昌济:宋韩、范并称,清曾、左并称,然韩、左办事之人,范、曾办事兼传教之人也。

蔡东藩:若夫韩琦、范仲淹二人,亦不过一文治才耳。主战主守,彼此异议,主战者有好水川之败,虽咎由任福之违制,然所任非人,琦究不得辞责。主守者遭元昊之谩侮,微杜衍,仲淹几不免杀身。史虽称韩、范善防,然卒无以制元昊,使之帖然归命,非皆武略不足之明证耶? 

毛泽东:①中国历史上有些知识分子是文武双全,不但能够下笔千言,而且是知兵善战。范仲淹就是这样的一个典型。②(范仲淹词)介于婉约与豪放两派之间,既苍凉又优美,使人不厌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