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鹤楼
能补办的就去补办。
当下觉得难熬,只要过去了就好。
回来了就来找我,随时都行。一个电话,我就去接你。
烈日下走在去吃午饭的路上。低头看看手机,锁上屏幕,塞进裤兜里。
高高兴兴地哭了。
点了碗番茄鸡蛋面。一个人坐在吧台前低头吃起来。
任何时候,我都能从自己的躯壳里跳脱出来,站在一旁,隔岸观火地看着自己愚鲁偏执的模样。
我看见自己吃着吃着,面前的碗变成了一个冥想盆。我不小心一个脑滑,一头掉了进去。
记忆比面汤浓郁多了。
我真的好想好想你啊。
从来都不是一起出去疯的关系。
那么久的时光。那么多的盛会。一次也没有一起去过。一次没有。
唯一一次勉强算与其挂钩的,也就是第一次见面的冬天,红顶红墙红座椅的电影院里。
我经过过道时,你主动过来跟我说话。具体内容已经忘了,当时看着你的笑容,觉得你心里一定在想我是个傻子。可不嘛。我现在想想,也觉得那时的自己就是个脑残晚期深井冰。
也不记得是怎么建立起的联系。匆匆告别,各自赶着回去看网络直播,作鸟兽散。
那年是五周年。那天是颁奖典礼。那次是最辉煌的荣耀。
后来互相介绍,建立起了我们的铁三角。红茶屋。料理店。百货场顶层的旋转木马。合影时按照各自顺序站位,你调试完相机,归队时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我连声呼喊给你指明方位,摆手招呼你来我身边,CMCM,这里这里!
你笑了。嘴里嘀咕着那名字,乖乖过来站到我身边。我也跟着笑。好像代入了角色,我们真的变成他们一样。
你看,刚好你的他和我的他,就是挨在一起站的。多有缘。
最后留在彼此身边的,也只有他俩。
像不像我们。
我回到北城,站在立交桥下吹着热风,濒临窒息。带着一身血红的荨麻疹,站在高楼的落地窗前,低头看楼下绕着环岛疾驰的轿车,车尾后追着奔跑的一众女孩。
看到一半拿起手机,拨通你的号码,哇哇大哭。一屋子人看着我,吓得一动不动。
人们都走了。我一个人留在房间,趴到床上,把头埋在白色枕头里。听着你从听筒里传来的绵绵细语,洇湿了一面枕头套。
一转眼世事无常。
我们一起逃课,各自坐一小时公车,在寺庙门口会合。进去见佛就拜,一尊一尊,一殿一殿,手膝踞地,虔诚卑微。
那时你和我都病着。却没有一个人祈求身体健康。被算命人预言你我都会特别长寿时,竟双双不约而同怒不可遏,好像听到一句恶毒的诅咒,恨不得要扑上去和那算命人打一架。
后来想起,都哭笑不得。
到底是怎样的心境,会在听到祝福时,做出那样的反应,说出那样的话啊?
真是相濡以沫。抱在一起缩在角落互舔伤口。
等我身体好了点,坐两倍时间的公车,穿越长江去找你。下车后转了几圈没看到人,又回到站牌边给你打电话。不久后,你跌跌撞撞赶来,脸色煞白。刚刚吊完针,手上还有斑驳的青紫,密麻的孔印。
我们以后不能再这么任性了。不说爱也不要爱,可以。但是我们得要健康。如果生命不能好,那就退而求其次要长。两边都不沾,那咱也太亏了吧。凭什么啊。
次年一起看电影时,状态才好了一些。印着魔幻电影海报的爆米花盒子,我舍不得扔,像个白痴一样抱着它挤公交,带回去放在桌子上,装梳子装笔,一直留着。
这电影上下七部,前后十年,偏偏和你一起看的这部,我记得最清楚。
后来我刑满释放,收拾东西离开了那座城市。你早我一年出狱,独自流荡在外,饱尝冷暖。她在北城,神智失常,疯癫无状。
三角被时间磨成了不规则图形。我们就这样,散落在天涯。
其间我又回去过一趟,处理释放相关事宜。最后的晚餐席间你打来电话,我扔下筷子跑出去接,站在草坪上喂了一傍晚蚊子。
倒也不是我懦弱爱哭。就是觉得人生在世,能遇到这么个人,真的很幸运。
人可以认识很多人,与很多人往来笑谈。可往往多数情况下,那些都叫人脉,不叫人心。只是礼仪,不是情义。
我虽然愚鲁蠢笨,有些严肃的事情上,也分得出轻重缓急。
就说我是lucky girl嘛。
我很快又要离开了。
这次的心情,竟比第一次更甚。简直就像,就像甄嬛生完孩子要出宫修行一样。人家好歹还落一孩子,有个念想,我连哪个是孩子还认不出来呢。
所以眉姐姐,为了像你叮嘱的那样,让我在异国他乡好过一点,给我打包一份藕粉桂花糖糕过来吧。
心里苦一点没关系。嘴巴都要淡出鸟啦。
也不用花国际邮费。随时敲敲键盘就行啦。嘿嘿。
你自己注意自己。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爱惜自己。
我听你的话。
现在窗外面又开始下着雨。
我在家就关窗。出门就带伞。
能补办的就补办。不能补办的就重办。不能重办的,大不了就不要了。
我一无所有。我拥有一切。
我曾经发过誓,站在湖边看着荷花,我发誓,发誓再也不要回到这座城市。我在这里过得一点也不好,一天也没有快乐过,我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我崩溃绝望委屈悲伤,天往死热人往死冷,我再也不回来了。
因为你,我可以轻易与自己毁约。
反正这世道最不值钱的就是脸皮。这个夏天我深深受教了呢。每个夏天我都深深受教了呢。
这么多年。即使已经站在山脚下,我连那楼都没上去过一次。
等我回来,你来接我,然后我们坐车,一起去一次吧。晚上登高看看夜景,下来坐轮渡吹吹江风,靠岸后找路边摊吃点好吃的。
阅尽孙刘无限事,不如对景一飞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