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格里狼因何再次抱怨列那狐？列那狐又如何为自己辩解？

听了国王的话，列那狐满心欢喜。尽管他心知肚明，根本不可能找到那些所谓的珍宝，但他还是发誓要不分昼夜、马不停蹄地去找寻丢失的珠宝，直到找到为止。

国王立即允诺，只要列那狐找到珍宝，他会赐给列那狐需要的一切。列那狐谢过国王。他现在已经达成目的，凭借他的三寸不烂之舌，他又一次地成功蒙骗了国王和满朝大臣，让他们相信了自己。现在，他可以为所欲为，没人敢再说半个字，更别提要指控和伤害他了。可是，旁边的格里狼却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愤怒，他要讨回公道。

“噢，陛下，”格里狼气愤地说，“您怎么可以轻信这个大骗子的话？我敢说，他是我们国家最卑鄙的恶棍。他罪大恶极，杀死的人不计其数。让他逃掉，这简直是对国王陛下您的莫大嘲讽。无论他再怎样抵赖和狡辩，他的罪行都无法掩盖。陛下，让我告诉您，就在前不久，列那狐是如何以阴险的方式对待我的夫人赫斯雯的。那还是一年当中最阴冷的时节，列那狐与赫斯雯一起在湖边散步，他对我的夫人讲，要教给她一种新式的钓鱼方法，这种方法万无一失，保证会钓到鱼，也就是用尾巴来垂钓。然后，他告诉我的夫人怎样将尾巴放入湖中。他还说，用这种方法会钓起很多很多的鱼，即使几十只狼也吃不完。好的，我可怜的夫人根本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她走过泥潭，走到列那狐说的那个钓鱼的地点，把尾巴放进湖水里，心里盘算着肯定会有鱼上钩，咬她的尾巴。可是，湖里的水冰冷彻骨，没一会儿，她的尾巴已经被牢牢地冻在里面，她用了全身的力气，也没办法抽出她的尾巴。她又冷又痛，拼命地大叫。可那个阴险的家伙根本置之不理，还羞辱她。这件事，列那狐一定记得很清楚吧。我当时撞了个正着。我在不远处，一听到我妻子的喊叫，马上跑过去帮她。列那狐看到我来了，一溜烟地赶紧跑开。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容易才打碎冰面，把我妻子从湖里拉出来。但尽管这样，我妻子的半截尾巴还是留在了湖里。我们两个真是差点儿没命。因为我妻子痛苦的呻吟声惊动了住在附近的居民，他们纷纷跑过来，手里拿着石头、棍棒、耙子，女人们拿着织布用的物件用力地打我们，还大声喊着：'杀掉它们，杀!'我们从没碰到过这样的场景。一个矮墩墩、出手飞快的农民用他的长矛把我们戳得血流不止。要不是有茫茫夜色的掩护，我们肯定没命了。后来，我们逃到一片田地里，田里长满了金雀花和荆豆，敌人没有发现我们，这样我们才侥幸逃生。我圣明的陛下，看看这个卑鄙狡诈的家伙对我和我妻子的所作所为吧。但无论怎样，我们都坚信法律的公平和公正。即便列那狐再怎么狡猾，他终究逃不过屠刀和绞索的威力。而这二者之一必将成为他最终的结局。”

列那狐听完狼的一席话，起身说道：“陛下，如果这只狼所言属实，我就是个十恶不赦的家伙。但是，他根本就是出于不可告人的目的栽赃我，希望可以借此让我出丑。我想说的是，他是绝不会得逞的，他对我的诅咒迟早会落到自己头上。我的确曾教他的妻子钓鱼，并且还告诉她如何走到湖那边，千万不要碰湖边的淤泥。可他的妻子实在太贪心了，她一听到我说可以钓到鱼，就什么也不顾，径直冲到湖里，根本不理睬我的提醒。她到了湖边后，在那儿站了好久，直到她的尾巴冻在湖水里，虽然她确实钓到了很多鱼，那些鱼足够几十只狼吃的，但也正应了那句老话：'想要拥有一切，到头来反会失去一切。'她贪婪的行为也让她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她不仅没得到一条鱼，还遍体鳞伤。我一看到她被困在冰里，就尽我所能地去帮她。但根本没用，她实在太重了，我身子瘦小，根本没那么大力气把她从湖里拉出来，她一动都不动。”

“也就在那个时候，格里狼跑过来，看到自己妻子被冻在湖里，就火冒三丈。他非常严厉地斥责他的妻子，说的话非常难听，让人简直无法想象。不仅如此，他还迁怒于我，说我是罪魁祸首。为了躲避他恶毒的咒骂，我离开了那个地方。然后，格里狼到了湖边，又是推又是拉，总算把他的妻子从冰里拖了出来。可能是因为他们两个冻得快要麻木的缘故，他们跑到田里，不住地跺脚，让身子暖和些。我讲的句句是实，即便把全世界的珠宝都给我，我也不敢在国王陛下的面前撒谎。我的陛下，说真话一向是我做人的信条，也一直是我们家族的优良传统。假如您对我说的话有半点怀疑，请让我和朝中最能言善辩的大臣辩论上八天八夜，最终我将证明我的清白无辜。陛下，您可以派您最信任的人或是朝中的重臣来和我对辩，我不会怯场的。这样，陛下您和整个朝廷都将清楚我的为人。我用我的性命担保，我绝没对陛下撒过谎。我之所以对狼那样，是因为他实在太邪恶了，并且还危及朝廷。至于他讲的我捉弄他的妻子，您大可以问一下他的妻子，看看格里狼说的对不对。或者，正因为她畏惧格里狼，所以才不敢讲出事情的真相。果真如此，事实也就不言自明了。”

听到列那狐的话，赫斯雯夫人再也坐不住了，腾地起身说道：“噢，列那狐，你混淆是非，妄想把所有人都玩弄在你的股掌之上。事实上，何止这一次，你戏弄我、让我难堪的次数简直数不胜数。想想你是怎么在井里捉弄我的。井里有两只木桶，分别系在一根绳索上，这根绳索的上面有一只滑轮，因此，当一只木桶落到井下的时候，另一只木桶会自动浮到水面上。你站在一只木桶里，然后扑通一声连人带桶地掉到井里，你装成很恐惧的样子，大声呻吟，并呼喊救命。我听到后就赶过来问：'你怎么掉到井里了？'你说：'我在井里找鱼呢，井里面的鱼实在太多了，我怕把自己的肚皮撑爆。'于是，我问：'我怎么做才可以把你从井里救出来？'你回答道：'姨妈，跳到另外一只桶里，然后你就会到井下我这里了。'我照你说的做了。因为我比你重得多，我马上就沉到了井下，而你一下子就到了井面上。看到奸计得逞，你用嘲弄的口气对我说：'姨妈，这就是处事之法：一个人堕落，必伴随另一个人高升。'接着，你跳出木桶，大摇大摆地走开。我则被孤零零地丢弃在井下，一整天没吃任何东西，冻得浑身瑟瑟发抖。等我从井里出来，我感觉自己就像挨了顿痛打，命都快没了。你看我这样，还嘲讽我：'姨妈，虽然你受了很多苦，但这远比让我来受苦要好得多，因为你身体健壮，有能力经受苦难，而我不行。并且，姨妈，你想想看，通过这件事，你学到了多少东西，当一个朋友或者敌人说他遇到了危难，千万不要轻信他。我们要珍惜自己的怜悯之心。'”

讲完这个遭遇，赫斯雯夫人接着对国王说：“陛下，我恳请您，提防这个恶棍的花言巧语，他能把黑说成白，而且不露一丝破绽。每次他对我百般捉弄后，都会振振有词地把自己说成一名君子。有一次，列那狐带着我先生去找一只大猿猴，我先生为此失掉了一只耳朵。如果列那狐确实曾说过一次真话，那么，我想他能提供的最好证据，或者我希望他可以提供的，就是他对这件事的如实讲述。”

列那狐听到赫斯雯夫人的责问，回答道：“我很乐意讲述这件事的经过。我会据实讲述，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假话。我也希望陛下可以仔细倾听事情的经过。”

“一次，我和格里狼都在树林里，他走过来，对我抱怨说，他已经好几天没吃肉了，饿得快要晕倒了。尽管我当时觉得他这个人非常狡猾，而且看上去他也不像几天没吃东西的样子，但最后我还是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对他说，我也很饿，几天没吃东西了。后来，我们两个就一起去寻找食物。半天时间很快过去了，我们什么都没找到。格里狼说他再也走不动了。突然，我们发现地上有一道长长的缺口，缺口旁边是一棵长满荆棘的大树。从缺口里隐隐传来一头鹿低沉而沮丧的叫声，我们判断不出发生了什么事。我对格里狼说，让他爬进去看看是不是能找到充饥的食物，因为根据经验，我判断出那个地方一定可以发现猎物。可是，格里狼却说：'朋友，我以国王陛下的名义发誓，我不敢这么做，因为我还不清楚洞里究竟有什么东西。我不会去冒险的。你倒不妨试一试，你足智多谋，即使里面是陷阱，你也很快会摆脱掉的。我会守在这棵大树的旁边，等候你回来。如果你真的发现猎物并抓到的话，一定要让我知道。'”

“接着，陛下，身体健壮、身手敏捷的格里狼守在洞外，而我这个可怜的弱小的人不得不冒着生命危险走入洞中。通往洞深处的路又黑又潮，并且非常崎岖。最后，在接近洞口的地方，我感觉到一股很刺眼的强光照过来，然后，我瞥见了一只身形庞大的母猿，她目光如炬，牙齿锋利，脚爪上长着像针一般又长又尖的指甲。她身边横七竖八地卧着她的孩子们，他们的样子看上去都十分凶猛。当这只母猿发现我时，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这让我非常害怕。但我想既然我已在这儿，我还是应该尽可能表现得勇敢些。于是，我睁大了眼睛，牢牢地盯着她看，直到我发现这只母猿的个头就像格里狼那么大，而她的一只最年幼的孩子看上去只不过像我这么大。他们横卧在泥潭里，身上满是污垢。 尽管如此，我还是打定主意，要尽可能以诚恳动人的态度和他们讲话。于是，我说：'亲爱的姨妈，祝您寿比南山，身体安康。也同样祝福您那些可爱的宝贝们。他们个个都非常机敏矫捷。您一定会以他们为荣的。他们的仪态丝毫不逊于王子。我一来这儿，马上想到第一个要拜访的就是姨妈您，现在我终于达成心愿了。'她听了这话，非常开心，说：'我亲爱的朋友列那狐，欢迎你来看我。你可能已经看到了，我现在的状态并不好，我的样子很邋遢，你知道，我平常可不是这样。但尽管如此，我还是要感谢你能来看我。来造访我们的朋友并不多。你聪明过人，小脑瓜里装满了知识，这在整个王国都人所共知，你能来，让我感到很荣幸。我想求你教导一下我这几个年幼的孩子，告诉他们一些处世的诀窍，这样他们就知道怎样可以在这个世界上更好地生存下来。自打他们出生，我就盼着这一天了。你是教导他们的最合适的人选，因为你聪慧睿智。与智者同行，我们也会变得聪明。'”

“母猿的这番话让我感到非常欣慰，当然这和我对她的尊敬分不开的，我称呼她为姨妈，这让她感到非常受用和骄傲，尽管我们原本非亲非故。我真正的姨妈是卢克劳夫人，她现在站在不远处，她一向对我非常好，待我像自己的儿子一样。于是，我对那个脏兮兮的怪物说：'姨妈，我很乐意也很荣幸听候您的吩咐。'事实上，只要能让我离开这个洞穴，即使让我丢掉全部身家，我也会倍感欢喜。因为那个洞实在是又脏又臭，简直令我窒息。接着，我想起格里狼，他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于是，我和母猿她们道别，跟她说，如果我待的时间太长，我妻子会不开心的。母猿说：'亲爱的朋友，你应该用过餐，再离开这里。我不会勉强你留在我这儿，毕竟你还有自己的事需要处理。'接着，她起身，领我到了隔壁一个很大的房间里，在那儿，挂满了新鲜的鹿肉和狍子肉，那些珍奇的肉挂满了整个房间，看得我眼花缭乱。我坐下来，美美地饱食了一顿。我吃完后，母猿还送给我半只肥美的狍子，让我带回家给我的妻子享用。这让我感到非常羞愧。母猿看出了我不好意思要她的礼物，就把肉硬塞到我手里。然后，我向她道别，母猿吻着我的手，说她希望可以很快再见到我，还说她看到我感到非常开心。”

“当我从洞里出来时，我看见格里狼正趴在地上打盹，鼾声如雷。他告诉我假如他再吃不到肉的话，他可能很快就会晕过去。于是，我把身上带的那半只狍子给了他，救了他一命。他那时对我是千恩万谢，其程度不亚于他现在对我的百般诋毁和中伤。格里狼把狍子肉狼吞虎咽地吃完，又问我：'列那狐，我的好朋友，你在那个洞里究竟发现了什么？这半只狍子根本没法填饱我的肚子，我需要更多的食物。''格里狼，'我回答道，'你爬到洞里，在那儿你会看到我姨妈和她的孩子们。你不要害怕，只要你用恭敬赞美的口吻和她讲话，并且能让她开心，你就会得到你想要的美味。'”

“陛下，我想我已经非常明白地告诉格里狼该怎样做了。但是，某些愚蠢的笨蛋总是自以为是，手把手地教他们都是徒劳。格里狼说，他会按我说的去做，然后，他爬到那个潮湿的洞里，在那儿，他找到了那只巨大的身上布满了污垢的母猿，还有伏在她脚下的一群孩子。格里狼看到这个场面，不禁打起了退堂鼓。于是，他发出非常刺耳的尖叫声，说：'这里又脏又臭，简直像猪圈一样。还有那些讨厌的小崽子们，我真想一个个地宰了他们。他们的样子真让我恶心。还有，他们怎么这样盯着我看!他们简直像群流浪儿，我不想再多看他们一眼。他们那副邋遢的样子会把乌鸦都吓跑的!''格里狼先生，'猿说，'你说得很对，他们的外表的确不招人喜欢，但我知道，这不是他们的错。而且，我也没看出，这关你什么事。他们是我的孩子，我是他们的母亲。你的一个亲戚刚刚从这里离开，他出身高贵，并且聪明过人，你根本没法和他相比。他对我说，我的孩子们长相英俊、很懂礼貌。因此，我根本不会相信你说的话，你还是快点儿从这里滚开吧。'格里狼冲口而出：'夫人，你对我的话太过敏感了。现在，我想要一些你储存的肉，这些肉放到我这儿可能更合适。'母猿对他说，她这里没有狼需要的肉。可狼却说，他会自己去找，要找到足够他饱餐一顿的肉。他一面说着，一面伸手去抓那些肉。这时，我姨妈和她的孩子们都站起来，用他们尖利的指甲撕扯狼，狼被他们抓得鲜血淋漓，血顺着耳朵根往下流，耳朵也被抓裂了。我听到狼痛苦的呻吟声，看到他连滚带爬地从洞里爬出来，他身上青一块紫一块，遍体鳞伤。他的一只耳朵还被留在洞中作担保，用来向母猿保证，他以后绝不敢再这样说话了。”

“看到狼这么一副惨状，我忍不住同情起他来。我对他说——但我绝没有嘲笑的意味——他不应该用那样的方式同母猿讲话。他告诉我，他只是将他的真实感受说出来，母猿脏兮兮的，她的孩子们也是面容狰狞。我说他应该将说话的语气放温和些，夸赞他们美丽的外表，赞美他们血统高贵。但狼说，他一看到他们，就想把他们一个个吊死。然后我告诫他，让他闭嘴，不要再发牢骚了，因为他的确说错了话。让自己的嘴巴甜些并不会受到什么损失，只会让自己和别人心情舒畅。温和的讲话也并不是说谎。即便是讲述事情的真相，那些善于说话的人，也会让自己的话更容易被其他人接受。”

“现在，陛下，我已经原原本本地向您讲述了事情的整个经过。这些就是真相，我没有一丝一毫的隐瞒和改动。即使这世上所有的人都顶撞陛下或向您撒谎，我都绝不会那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