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 途中
途中

一艘破旧的小轮船行驶在红河上,汤姆颓然坐在舱底,他手脚都被镣铐锁着,此刻他的心情却比镣铐还沉重。一切光明都从他的天空消失了,一切幸福已从他身边掠过,如同两岸一闪而过的河堤和树木一样。肯塔基老家、妻子、儿女和宽厚的老主人,善良的圣克莱尔,还有那天真无邪的伊娃,那些安逸而悠闲的岁月……这一切全都逝去了!

西蒙·雷格里先后买了八个黑奴,他把他们两个一组,用镣铐锁在一起。把黑奴安顿妥当,轮船起航之后,雷格里又重新检查了一遍,可见他办事非常精明。

他走到汤姆面前,见汤姆穿着体面的衣服和闪亮的皮靴,便恶狠狠地命令汤姆全脱下来,然后拿去卖掉,并拿了一套破衣裳扔给汤姆。汤姆在仓促之际,也没有忘记把他心爱的《圣经》掏出来塞在口袋里。可是他忘了把那本美以美会的赞美诗掏出来,此刻却被雷格里拿去了。

“哼,你倒是挺虔诚的!看来你是个基督徒,对吗?”

“是的,老爷。”

“都给我记住了,在我的地盘上,我可不允许你们祈祷、唱歌。哼!你给我小心点!”雷格里一面说,一面跺了一下脚,那双灰眼睛恶狠狠地瞪了汤姆一下,“现在,我就是你的上帝!懂吗?我叫你怎么样,你就得怎么样!”

“喂,你们这些仆人都给我听着,”雷格里往后退了两大步,大声说,“都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看直了!”他说这话时,每停一下就跺一次脚。

黑奴们屈从地朝雷格里那双凶恶的眼睛望去。

“喏,”他捏紧了铁锤般的拳头说,“你们看见这个拳头了吗?”说着,他把拳头打在汤姆的手上。“瞧瞧我的拳头!哼,老实告诉你们,它就跟铁一样硬,全是揍黑奴练出来的。”他把拳头在汤姆面前晃了一下,险些打着他的脸,吓得汤姆直往后退,“只要我一开口,你们就得干活,可别想着我会心软,我可是一点儿也不讲情面的。”说完,他大摇大摆地上酒吧间喝酒去了。

“我就这么干,先给他们一个下马威。”酒吧里,雷格里对一个绅士模样的人说,这人一直站在他身边听他高谈阔论。“我一开始就采取强硬措施,让他们思想上警惕点。”

“是吗?”这位绅士惊讶地说,上上下下地打量雷格里,就像自然学家研究某种奇特的标本。

“没错儿。我可不是什么斯文仁慈的主人,那些人手指白白嫩嫩的,像婆娘的手一样,成天唠唠叨叨,老是被监工骗,我才没那么傻!来,你摸摸我的关节,看看我的拳头。先生,不瞒你说,我这身肌肉跟石头一样结实,全是揍黑鬼练出来的。不信你来摸摸。”这陌生人果真摸了一下,简单地说了句:“是够结实的,很硬,”接着,他又补充道,“没准你的心肠也和它一样硬。”

“算你说对了,难道有什么不妥吗?”雷格里得意地狂笑起来。“我的心肠可软不下来,实话告诉你吧,谁也不敢在我面前耍花招。黑鬼们吵闹也好,拍马屁也好,都无济于事。”

“你这批货挺不错嘛!”

“倒真不坏,”雷格里说,“听别人说,那个汤姆棒极了,我买他的价钱高了些。我打算让他做个车夫或管家什么的。他以前的主人对他太好了,简直没当奴隶使唤过,因此沾染上一些臭脾气。不过若是把他教训过来,倒是个好使的。至于那个黄脸婆,简直算我倒霉撞上了,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不过,无论如何我也得让她干上一两年的活,把本钱给赚回来。有人说要对奴隶好点,我最痛恨这种说法,简直荒唐透顶!我宁愿先让他们拼命干,然后再买新的,这样的话,麻烦就少多了。我敢打赌,这样做更划算。”说到这儿,雷格里呷了口酒。

“黑奴们通常能干上几年?”那陌生人问。

“这可说不准了,得看各人的体质。那些强壮的可干上七八年,身体弱的就只能干两三年了。以前我刚开始干的时候,劳神的事多着呢。那时我总想让奴隶多用上几年,所以他们病了还让他们看医生,给他们发衣服、发毯子什么的,总之,总想着让他们过得舒坦体面些。后来才发现,这样做真傻,一点用都没有。现在你再瞧瞧,不管他们有病还是没病,统统得去拼命干活。要是哪个黑鬼死了,就再买个新的,这么干又便宜又省事。”

那个陌生人转过身去,在另外一位绅士旁坐了下来。这位绅士刚才一直在听他们的谈话,心中已有些不安。

“你可别把他当作南方庄园主的典型啊。”那个陌生人说。

“但愿他不是。”年轻的绅士强调道。“这个无耻卑鄙又残暴的家伙!”另一个又说道。

“可是,你们的法律允许蓄奴,而且是不限量的,想养多少就养多少。黑奴们对他言听计从,但一点保障都没有,连生命都掌握在他手中。更可怕的是,像他这样卑鄙无耻的人,在南方还不在少数呢。”

“你说的不错,”对方回答说,“可是也有不少细心体贴、仁慈善良的庄园主啊!”

“一点不假,”年轻绅士说,“可依我看,正是你说的那些好心的庄园主该对这样非人道的暴行负责。如果不是你们这种人的认同和理解,整个奴隶制根本就无法立足。要么,全是他那样的庄园主的话,”他指着背对他的雷格里说,“奴隶制恐怕也早被推翻了,正是你们这种人还有些善行和威望,实际上包容了他们的罪恶。”

“承蒙你对我善心的褒奖,”这个庄园主微笑着说,“但我得给你提个醒,在这儿说话别那么大声,这船上并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一样能接受你的观点。等到了我的庄园之后,随便你怎么指教都行。”

年轻的绅士不由笑了起来,脸皮微有些发红,随后两人默默喝着酒不说话了。

浑浊的红河水湍急地流淌着,千迴百折向前延伸;轮船缓缓地道流而上,满载着忧伤。人们悲伤的眼神无力地看着红河岸边陡峭的堤岸缓缓从眼角滑过,那是种沉闷的单调。最后,船在一座小城镇靠了岸,雷格里领着他的黑奴上了岸。

下船后,汤姆和他的同伴们跟在一辆笨重的马车后面,在一条崎岖不平的路上向前蹒跚前行。雷格里在车上坐着,爱默琳和另一个叫露茜的女子,同行李一道被安置在车厢后部。一行人朝雷格里庄园那个方向走去,路程还相当遥远。

这条路荒凉而偏僻,既要穿过北风萧萧的松林,又要越过一望无际的沼泽,而沼泽地里到处是断桩残枝,不时还可以看到可怕的毒蛇在沼泽间爬来爬去。

然而,雷格里还是照旧赶着马车向前走,看上去十分得意,不时从口袋里取出随身带的一瓶酒来呷上一口。

“喏,我的小宝贝,”他回过头用手搭在爱默琳的肩膀上,“咱们快到家啦!”

爱默琳吓得心惊胆战,并厌恶地往后一缩,急忙躲到露茜的怀里。雷格里用粗糙的手摸着她的小耳朵问道:“你从来没有戴过耳环吧!”

“没……没有。”爱默琳低下头去,全身哆嗦着。

“那么,等到家后,只要你肯听话,我就给你一副。你不用这么害怕,我不会叫你干什么重活。你跟我有的是好日子过,我要让你过得像个贵妇人那样,不过你可得听话。”

庄园的篱笆已经近在眼前了,这个庄园以前的主人是一位富裕高雅的绅士,在环境的装点上颇费过一番心血。他去世以后,由于无法抵偿债务,这份产业就被雷格里以廉价买了下来。

雷格里只是把这个庄园当作赚钱的工具使用,所以庄园很快便呈现出一片荒凉的景色。房子周围遍地都是零乱的碎木板、稻草屑、破旧的木桶和木箱。

听到马车声,三四条凶狠的恶狗一阵风似的猛蹿出来,幸亏后面紧跟着的两个衣衫褴褛的黑奴使劲地拽住它们,汤姆和他的同伴们才没有被咬到。

“你们看见了没有?”雷格里摸着那几条狗,回过头来对汤姆和他的同伴们说,“谁要是想逃跑,就会尝到它们的滋味,我的这些狗就是专门训练来追捕黑奴的,它们一口就可以把你们当晚饭吃掉。哼!你们都给我当心点!嗨,山宝!”他对一个衣衫褴褛、头戴无边帽、点头哈腰的黑奴说,“家里这几天怎么样?”

“好极了!老爷。”

“昆宝!”雷格里叫着另外一个拼命想引起主人注意的黑奴,“你还记得我吩咐的事吗?”

“怎么会不记得呢,老爷?”

这两个黑奴是雷格里庄园上的监工,雷格里已经把他们训练得像那几条狗一样凶残、野蛮了。

雷格里像个暴君一样,有着凶残的性格和统治奴隶的能力,他运用权力分散的方式来控制种植园。他故意让山宝和昆宝管理一部分黑奴,他们俩常常为了讨主人开心,互相争功,互相打击,彼此憎恨着对方。而山宝和昆宝对其他仆人都非常冷酷无情,这让庄园其他的黑奴都对他们俩恨之入骨。雷格里只需轻易地挑拨事端,就使这三方的矛盾更加激烈,从而对整个庄园实施控制。

“山宝,你过来,”雷格里说,“把这几个家伙带到他们住的地方去。喏,这是我给你买的女人!”他解开露茜和爱默琳的镣铐,并把露茜推向山宝,“我答应给你找一个,记得吗?”

那妇人吓了一大跳,连忙往后退了两步说:“啊,老爷,我在新奥尔良有丈夫啊!”

“那又怎么样?你到了这里,就不要再想着以前了,快去吧!”雷格里扬起手里的鞭子。

“来吧,”雷格里转过头来对爱默琳说,“跟我到屋里去。”

雷格里还未将爱默琳推进屋,便有一张阴郁的面孔从窗子里往外张望。他们进去的时候,那女人好像说了句什么,语气急促而严峻。只听见雷格里怒气冲冲地喝道:“住嘴!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管不着!”

“喂!”山宝走到露茜面前,把一袋玉米扔在地上说,“你叫什么名字?”

“露茜。”

“听着,露茜,现在你是我的老婆了,以后都要乖乖听我的话。现在赶快去把这些玉米磨了,然后给我把饼烙好,听见了吗?”

“我才不是你的老婆,也不想做你的老婆。”露茜无所畏惧地说。

“我可要踢你啦!”山宝抬起腿威胁道。

“你要杀我都可以,我巴不得早点死去!”

“好哇,山宝,我要去告诉老爷,你把干活的人都打坏了,现在又要打这个女人!”昆宝在一旁幸灾乐祸。他刚赶跑了几个等着磨玉米面的仆人,现在自己正霸占着石磨在磨面。

“你这个老黑奴,我也要告诉老爷,你不让其他人磨面!”山宝说,“我看你还是少管我的闲事吧。”

一天的旅途劳顿,汤姆已经饥肠辘辘了。

“喂,给你!”昆宝丢了一个粗麻袋给汤姆,里面装着一点点玉米,“喏,接着,省着点吃,这可是你一个礼拜的粮食!”

天色很晚了,汤姆才等到石磨空下来。他磨完后,到快要熄灭的火堆上烙了饼。吃完晚饭后,他便躺在肮脏的床上睡下了。

【写作借鉴】

◎制造矛盾

叙事时如果只是平铺直叙,故事将会索然无味。因此,在情节的设置上,制造一些冲突或矛盾,可以让故事一波三折,激发读者的阅读兴趣。如本章中那两个监工的蛮横引起其他黑奴的憎恨,同时,他们俩为了讨好主人,又对彼此相互仇视。通过制造这些矛盾,突出了监工丑恶的形象,并使故事显得跌宕起伏,同时推动情节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