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漠的女主人

“玛丽，你享乐的日子到了。我这位姐姐非常能干，她会帮忙打理家务，那你就有时间好好休养了。我看你很快就会变得年轻漂亮了，我们现在就把钥匙交给堂姐吧。”圣克莱尔在吃早餐的时候说道。

“那再好不过了，”玛丽懒洋洋地用一只手支着脑袋说，“我相信她挑起这副担子以后，一定会发现在我们南方，我们这些当家的人才是奴隶。”

“妈妈，”伊娃天真地问，“那你为什么还养奴隶呢？”

“我也不知道，他们只会给我增添烦恼。反正我的身体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全是他们这些黑奴引起的。”

“唉，好了，玛丽，你今天早晨心情不好。”圣克莱尔皱了皱眉头说道，“你明明知道实际情况不是这样，可你偏要那么说。就拿奶妈来说吧，她可是个好人。”

“好什么？我结婚的时候，她也陪着过来。可是我父亲非要把她的丈夫留在身边。为了她好，我就劝她另外找个人嫁了，可是她不听。”玛丽说，“现在她又老想着她的丈夫。她这个人，就是固执！”

这时奥菲丽亚问道：“她有孩子吗？”

“有两个孩子。”

“我想孩子不在身边，她也很难过吧？”

“那当然，我可不想看到他们。那两个小家伙脏得要命，我一直都不同意他们来这里。我看奶妈对这事一直有气。我敢肯定，她现在巴不得马上就回到她丈夫那儿去。他们黑人都是这么自私的。”

圣克莱尔冷冰冰地说：“说这些干什么！”

“我对奶妈一直都很好，她穿的都是丝绸和薄纱衣服，对了，她还有一身上等的亚麻衣服。她每天都喝浓茶，还有加糖的咖啡，真是享受！我很少打她，最多也就一两次。你让仆人过舒服的日子，结果把他们全惯坏了，我跟你说过不知多少次，说得我都觉得有些烦了。”

伊娃悄悄地走到母亲的椅子背后，双手搂住她的脖子，说：“妈妈，我可以照顾你一晚上吗？”

“傻孩子，你胡说什么呀？”玛丽疑惑地说道。

“奶妈最近常常头痛，我想让她休息一晚！”

“头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用不着休息！”玛丽断然拒绝了伊娃的请求。在她眼里，除了她自己的病，仆人的病都是想要偷懒的借口而已。

圣克莱尔匆忙吃完早餐后，说有事要上街去，便带着伊娃离开了。

丈夫走后，玛丽开始向堂姐诉说自己的不幸，说她的丈夫既不理解她，更不体贴她，边说边落下了伤心的眼泪。当奥菲丽亚准备回应她的时候，玛丽却又抱怨起烦琐的家务事来了。最后，玛丽把上上下下的杂事都向奥菲丽亚交代了一番，包括伊娃的日常起居。于是她们便聊起了伊娃。

“唉，伊娃的脾气很古怪，一点儿也不像我。”玛丽说，“真的，一点儿也不像。”

奥菲丽亚保持着沉默，心里想道：“幸亏不像你。”

“伊娃那孩子老喜欢跟仆人混在一起，这对她有什么好处？她爸爸不但不管她，还鼓励她那样做。我看她爸爸，除了我，对任何人都很宽厚。他一向宠惯家里的仆人，他定下一条大戒律：除了我和他，谁都不准打下人。你看，我们家的仆人，一个个都变成娇生惯养的大孩子了。”

奥菲丽亚答道：“这我倒看不出来。”

“你在这里再住些日子，自然就会看出来的。而且你自己也会尝到这种滋味。你不知道，那些仆人有多么自私自利，为所欲为！”说起这些问题，玛丽的精神就特别好，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个病人。

奥菲丽亚直截了当地问：“难道你不觉得他们和我们都是平等的人吗？”

“胡说！黑人就是下等人！”

奥菲丽亚又愤慨地问：“可是他们也有自己的灵魂呀！”

“嗯，”玛丽打了个呵欠，“这是当然，不过，他们的灵魂也是下等的！”

奥菲丽亚竭力克制自己，埋头织袜子。

“这个家真是让人头疼！仆人们都自作主张，我拖着个病恹恹的身子，还要管理家务，有时我真想让他们吃吃鞭子。但是我实在没力气了，要是圣克莱尔像其他奴隶主就好了。”

“怎么说？”

“碰到不听话的奴隶就狠狠地鞭打，或者送去拘留，这可是最好的办法了。真不明白，圣克莱尔从来就不管教他们！等我身体好过来，我一定好好修理修理他们！”

“又在说什么陈年旧事啊？”圣克莱尔踱着方步走进屋里说，“这帮家伙的懒惰都是学我和玛丽的！”

“圣克莱尔，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玛丽气冲冲地说。

接着，他们便又争论起来。奥菲丽亚见自己不好插话，便一言不发地坐在旁边。

过了好一会儿，客厅里才安静下来。这时，一阵愉快的笑声从院子里传来。圣克莱尔掀起帘子一看，不禁也跟着笑起来了。

原来是汤姆坐在一张长满青苔的小石凳上，他的每一个纽扣里都插满了茑萝花；伊娃一面愉快地笑着，一面把一个玫瑰花编成的花环套在汤姆的脖子上，然后像只小麻雀一样坐在他的膝盖上，咯咯地笑个没完。

奥菲丽亚责问道：“你怎么能让孩子和仆人一块儿玩呢？”

“为什么不能呢？”

“我也说不清，但我总觉得这样太不像话了。”

“姐姐，我对有些北方人的感情很了解，你们常常说要宣扬基督精神，要多做好事。可是你们对待黑人又非常冷漠。你们对虐待黑奴的行为充满厌恶，你们同情黑人，可是又不想和他们扯上任何关系。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奥菲丽亚听了堂弟的这些话，一时无法可说，她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

在圣克莱尔家里，汤姆享受到了很好的待遇。圣克莱尔按照女儿的要求，让汤姆丢下其他的脏活累活，全身心地侍候伊娃。这么一来，汤姆便总能穿上一套刷得干干净净的毛料衣服，蹬一双闪闪发亮的皮鞋，看上去十分体面。

星期天的上午，玛丽身着盛装，准备去教堂做礼拜，她特意拉上衣着简朴的奥菲丽亚，相比之下，玛丽觉得这样更能衬托出自己的华贵来。

圣克莱尔则尽量避免和玛丽待在一块儿，所以他找借口说不舒服，要待在家里。

这时，伊娃正和奶妈在楼梯上说悄悄话呢——

“奶妈，你把这个带上吧，它可以用来治头疼。”伊娃拿出一个香精瓶。

“啊？这可是个镶嵌着钻石的香精瓶！小姐，请你别这样，我可不能收下呀！”奶妈惊讶地推辞道。

“为什么？你比我更需要它，妈妈常常拿它来治头痛，它肯定会让你感觉好一点的。你必须收下，不然我会很难过的。”

“好吧，亲爱的小宝贝！”

伊娃赶紧把香精瓶塞给奶妈，然后蹦蹦跳跳地去找妈妈了。

“你去哪儿啦？”玛丽看着伊娃。

“我只是去把香精瓶送给奶妈，这样她就不会头疼了。”

“什么？”玛丽生气地跺起脚来，“你竟然把香精瓶给了她！现在赶紧要回来！快去！”

伊娃感到非常委屈，她噘着嘴转过身来。

“玛丽，只是一个香精瓶而已，用不着这么生气吧！伊娃也是一片好心！”圣克莱尔将伊娃抱了起来。

“你根本就不懂！我们不能对仆人太好，这样会惯坏他们！”玛丽理直气壮。

圣克莱尔不再搭理玛丽，只是温柔地对伊娃笑着说道：“好了，伊娃，跟爸爸一起待在家里吧！”

“可是，爸爸，我想去教堂。”

“你不觉得很无趣吗？”

“的确很没意思，”伊娃说道，“我经常在那里打瞌睡，但是我尽量克制自己不打盹儿。”

“既然这样，那你还要去？”

“爸爸，你不知道吗？”伊娃小声地说，“姑姑告诉我，上帝赐予我们一切，做礼拜只是他的一个小小的要求，所以我们必须去。而且，这也花费不了多大力气呀！”

“你真是个让人开心的小家伙！”圣克莱尔微笑着亲吻了伊娃的小脸颊，“去吧，亲爱的小宝贝，记得为爸爸祈祷！”

“我一定会为你祈祷的！”伊娃边说边跟随母亲上了马车。

圣克莱尔站在门前，目送着马车离去，他眼里不禁闪起了泪花：“亲爱的伊娃，你真是上帝赐给我的最珍贵的礼物！”

晚餐的时候，圣克莱尔问道：“今天教堂有什么好节目吗？”

“今天是G博士讲道，真是太精彩了，”玛丽说，“他把我的全部见解都讲出来了。G博士说，社会上的一切等级和名位都是上帝规定的。你真应该去听听。”

“没有必要，”圣克莱尔不屑地说道，“我随时可以从日报上得到对我有益的东西。同时还可以抽支雪茄烟，这比在教堂里自由得多。”

玛丽对丈夫的态度很不满意，两人便又开始争论起来。他们说着说着，谈到了宗教。

圣克莱尔说：“宗教已经成为被人们用来谋取利益的工具，它并不能使人变得高尚。”

“你这个观点太荒谬了！”玛丽有点生气了。

“我说的可都是事实！只是你们不愿意听到罢了！”

“那么，你觉得奴隶制是好是坏？”奥菲丽亚突然说道。

圣克莱尔表示对奴隶制非常厌恶，而玛丽则始终认为奴隶制之下的生活是非常令人满意的。他们争论个不停，这时圣克莱尔看到伊娃拿着一朵鲜花走进来，他希望得到女儿的支持，便问道：“来，宝贝，你喜欢哪种生活呢？是北方佛蒙特爷爷家的那种生活，还是我们家这样有一大群仆人的生活呢？”

“当然是我们现在这种生活啦！”

“为什么？”

“因为这样有更多的人可以让你去关爱啊，不是吗？”伊娃天真地望着父亲。

“你看，伊娃总是这样，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玛丽冷冷地说道。

“对了，宝贝，刚刚开饭的时候你到哪儿去啦？”圣克莱尔不愿接着玛丽的话说下去，便轻声问伊娃。

伊娃爬到父亲的腿上，告诉父亲刚刚汤姆叔叔为她唱歌，她便为他念《圣经》，他还给她解释《圣经》里那些话的意思。

“这可真是个笑话！”玛丽冷笑道，她认为黑奴不可能理解《圣经》的含义。

“我敢保证，汤姆讲解《圣经》一定讲得不错。”圣克莱尔说，“今天早上，我听到他一个人在做祷告，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么真诚的祷告了。他还替我祷告，虔诚得就像圣徒一样。”

“他一定知道你在旁边。”玛丽不屑地说。

“不可能，因为他毫无顾忌地向上帝说出了他对我的看法——他说我身上有不少缺点，而且迫切希望我能相信上帝。”

奥菲丽亚小姐说道：“但愿你好好记住他的话。”

“看来你和汤姆的看法很相似啊！”圣克莱尔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