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尔贝先生的烦恼

二月初，一个清冷的黄昏，暮色静静地笼罩着肯塔基州P城，一切显得那么安静，只有街道上稀稀疏疏的枝丫，在风中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而在P城一户人家的豪华客厅里，此时的氛围却不那么宁静。

这户人家的主人是谢尔贝先生，他正与一位绅士装扮的客人一边饮酒，一边热烈地谈论着。这位客人是一个奴隶贩子，名叫海利，他长得又矮又胖，举手投足间带着一副趾高气昂的神态。细看还会发现，他的穿着非常讲究：蓝底黄点的围巾配花哨的领带，手指上的几枚戒指，与身上的金表链相辉映。每当说到兴头上，他都会故意把手上的饰物弄得叮当响，俨然一副志在必得的神态。

而与之对坐的谢尔贝先生倒是个实实在在的绅士。无论是他儒雅的谈吐与举止，还是客厅典雅的陈设及精心的布置，这些细节都流露出他的绅士气派。

此时，他们身边没有一个仆人，因为他们正在商量着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这件事就按我说的办吧。”谢尔贝先生说。

“这绝对不行，那样我可亏大了！”海利反驳道，接着毫不客气地倒了一杯白兰地。

“海利先生，汤姆可不是一般的黑奴，他诚实、稳重，而且很能吃苦。他把我的庄园管理得井井有条，唉，要不是为了还债，我是决不会卖掉他的……”

“我要货真价实的——要虔诚的基督教徒，性情温和，忠于主人，那才能卖好价钱。”

“要说货真价实，汤姆就是最好的人选。去年秋天我让他去外地办事，顺便捎回五百块，他不但如数将钱带了回来，而且没有听从几个坏蛋的怂恿，趁机逃跑。不是迫不得已，我是绝对不忍心卖掉汤姆的！”

“看在朋友的面子上，我在尽量帮你，不过，这桩买卖，我实在是太为难了！”海利装腔作势地叹了一口气，又往自己杯里倒了酒。

“那你说怎么办？”谢尔贝先生沉默了一会儿后问道。

“再添一个小男孩或小女孩，怎么样？”

话音刚落，门突然开了，一个四五岁的混血男孩走了进来。这个小男孩长得非常可爱，有一头乌黑的鬈发；长长的睫毛下，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闪着聪慧的光芒；红润的圆脸上，两个浅浅的酒窝若隐若现。显然，他很受主人宠爱。

谢尔贝先生一见到这个小男孩，脸上的愁容便舒展开来，他吹了一声口哨，并说道：“嗨，小家伙，快过来！”

小男孩应声走了过去，谢尔贝先生疼爱地拍了拍他的脑袋，说道：“哈利，给这位先生唱首歌吧！”

小男孩机灵地跑到客厅中央，用清亮的嗓子唱起了一首流行歌曲。他一边唱，一边手舞足蹈，还不时做出一些让人忍俊不禁的滑稽动作。

“太棒了！”海利大笑着鼓起掌来。

谢尔贝先生也笑着说道：“来，再给我们表演一下卓德大伯犯风湿病走路的样子吧！”

哈利马上扮成老年人的模样，驼起背来，稚嫩的脸上装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在客厅里一瘸一拐地走了起来。

“太精彩了！这小家伙真是讨人喜爱！”海利捧腹大笑，顺手将一个橘子扔给了小男孩，接着对谢尔贝先生说道，“嘿，这样吧，你把这个小男孩加上吧，这笔债务咱们就算了结了！这样够公道了吧？”

谢尔贝先生听了之后，马上沉下脸来。这时，敲门声响了。“进来吧！”谢尔贝先生没有直接回答海利的问题，而是立即对门外的人做出了回应。

只见一个二十五岁左右的混血女子推门而入，她和小男孩一样有着一头乌黑的鬈发，以及一双水灵灵的眼睛。这个美丽的女子就是小男孩的母亲，她一脸尴尬地站在门口，欲言又止，因为她突然发觉，那个面目可憎的陌生男子正细细打量着自己。

“有事吗，伊丽莎？”谢尔贝先生关切地问道。

“对不起，老爷，我是来找哈利的。”孩子一听，便倚靠在母亲身边，高兴地将自己得到的“奖品”拿给母亲看。

“带他出去吧！”谢尔贝先生说道。于是伊丽莎连忙抱起孩子走了出去。

“真不错！”海利露出一副贪婪的神情，说道，“这个货色更好，把这女的卖到新奥尔良，你一定会发大财！”

“我不想靠她发财。”谢尔贝先生冷冷地说道。为了转移话题，他又打开了一瓶酒，问道：“这酒味道怎么样？”

海利答非所问地说道：“这女的你要多少钱？”

“不卖。我妻子也不会同意卖的。”

“女人就是不会算账！”

“说不卖就不卖！”谢尔贝先生斩钉截铁地说道。

“那好吧，我让步，不提那女子了，不过那孩子你得卖给我吧？”

谢尔贝先生若有所思地说道：“我真的不忍心拆散他们母子俩啊。”

“我理解你的心情。所以说，不妨采取一些人道主义的方法——叫这女人到别处去待上几天，等她回来，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再给她一些小恩惠，不就搞定了？”

“恐怕没那么容易吧？”

“要知道，黑人可不像白人那样重情义，只要安排得当，他们很快就会没事。”海利一本正经地说道，“干这行买卖，心肠要硬。不过，也要有方法。如果处理不好，货色又哭又闹，伤了身体，衰弱不堪，等于商品掉了价，到时你一点好处也捞不到！”海利说完往椅背一靠，两臂在胸前交叉着，一副经验十足的样子。

谢尔贝先生听了他的说教，不禁深深地皱起了眉头。海利继续高谈道：“我卖出去的黑奴成色之好，那就不用说了。你不信？那是我亲耳听人家这么讲的。货色不是某一批好，是批批都好。”

“哦。”谢尔贝先生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照我看来，你们的一片好心把黑奴都给惯坏了。要知道，黑奴的命运注定就是颠沛流离，今天卖给这个人，明天卖给那个人，后天又不知卖给什么人。千万不要给他们灌输什么生活理想，那样只会害了他们。你让他们娇生惯养，让他们生活在安乐之中，我敢打赌，到时一遇上苦日子，他们就受不了。所以我认为，我对待黑奴的办法是恰到好处的。”

“或许吧！”神情沮丧的谢尔贝先生又点燃了一支烟。

“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海利问。

“我跟我妻子商量一下再说。”谢尔贝先生无可奈何地说道。

“那好吧！不过你可得尽快决定，我可没有那么多时间。”海利起身披上大衣。

“那你今天晚上六七点的时候过来吧，到时我给你答复。”谢尔贝先生说。

海利听了，弯腰行了个礼，便走出了大门。

“我恨不得把这家伙踢下楼去！”关门后，谢尔贝先生非常愤怒，“他这是乘人之危！唉！可怜的汤姆，看来我不得不卖掉你了……还有伊丽莎的孩子啊！夫人肯定不会同意的……”

肯塔基州的大部分庄园主对黑奴们都非常和善与宽容，黑奴们也对主人忠心耿耿。这里的农活也没有那么繁重，黑奴的劳作比较轻松，到处是一片和睦的景象。然而，只要法律把这些有血、有肉、有感情的黑人当作庄园主的私人财产看待，即使是心肠最好的奴隶主，也不能保证他经济困难时，不将奴隶卖出去。

谢尔贝先生为人厚道，和蔼可亲，黑奴生活上的需求他都会尽量满足。然而，他的投机生意失败了，欠下了一大笔债，海利就是他最大的债主。现在谢尔贝先生走投无路，才不得已要卖掉自己心爱的黑奴汤姆和伊丽莎的儿子。

其实，伊丽莎刚刚去找儿子时，在客厅外隐约听到了谢尔贝先生与奴隶贩子的对话。离开客厅后，她非常紧张，心头怦怦乱跳，情不自禁地把哈利紧紧搂在了怀中。怀中的小家伙惊讶地望着母亲。

在谢尔贝太太房里干活时，伊丽莎也是魂不守舍的。“伊丽莎，你今天怎么啦？”谢尔贝太太看见她不是打翻水壶，便是碰着桌子，还拿错了睡衣，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便关切地问道。

“对不起，太太。”话刚说完，伊丽莎就倒在椅子上，并忍不住放声哭了起来。

“好孩子，你这是怎么啦？”谢尔贝太太问道。

“有一个奴隶贩子在客厅与老爷谈话，我都听见了。”

“傻孩子，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太太，老爷会把我的哈利卖给别人……”伊丽莎伤心得全身抽搐，哽咽的声音里充满了焦虑。

“卖给别人？不会的，你知道老爷从来不会卖他的仆人，更别说是小哈利了！好啦，傻丫头，打起精神替我把衣服扣上吧！来，把我的头发梳成你新学会的那种漂亮发髻吧。”谢尔贝太太一边说，一边拿起一块手巾让伊丽莎擦去眼泪。

“太太，请您绝对不要把小哈利……”

“丫头，不要再说傻话了，我就算卖掉自己的孩子，也不会卖掉哈利。你太爱你的宝贝孩子了，所以有外人来，你就以为人家要抢走他。”听到谢尔贝太太的语气这么坚定，伊丽莎擦去了眼角的泪痕，但她还是没有放下心来，时刻担心着哪天哈利会被卖掉。

谢尔贝太太是位品德高尚的贵妇人，她不但待人宽厚，而且有崇高的道德原则和宗教信仰，并为之身体力行。虽然谢尔贝先生不信教，但他处处都很尊重妻子，对于她的一切善行，他也都非常赞同。

奴隶贩子的要价，使谢尔贝先生心事重重。他知道，如果告诉妻子，她一定会极力反对的。

谢尔贝太太只知道丈夫平时为人厚道，但对他当前的窘况一无所知，所以对伊丽莎担心的事，她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加上忙着晚上去别人家做客，她过后便把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了。

【知识拓展】

◎奴隶贩子

奴隶是指失去人身自由并被他人随意驱使的人。奴隶贩子是贩卖奴隶的人，这些人冷酷无情，将奴隶当作商品到处贩卖，并从中得到利益。文中的海利就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奴隶贩子，他无视奴隶作为人所拥有的感情，做成残忍的交易却还肆意夸耀自己对待奴隶的办法最恰当，充分说明了他的自私与伪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