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开往加利西亚边境
在布达佩斯停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火车终于开动了,全营士兵都将前往东加利西亚的拉博雷茨河,然后再步行去前线。火车已经在路上走了好几天,士兵们已经没有了最开始的劲头,车厢里到处可以听到怨言,连军官车厢里也笼罩着一种不满情绪,一路上人们都在谈着带有叛国意味的怪话。
当火车停在西亚多尔的诺维镇时,士兵们期盼已久的土豆焖牛肉终于分发下来了。第二天,火车在一个小车站停了下来。
从车厢向外看,到处都可以清楚地看到战争留下的痕迹:零落不堪的村庄都是俄国人发起进攻时留下的杰作,光秃秃的山坡两边乱七八糟地排列着不计其数的战壕,偶尔可以看见一两个山村,但都只剩下一片废墟。快到晌午时分,火车到达了霍麦纳站,车站里也有战斗留下的印记。
几天以来,卢卡什上尉都没有吃好一顿饭,可是午饭准备就绪时,他忽然对周围的一切感到极度厌倦,一点儿胃口都没有,只想借酒消愁。他走出车厢,找到帅克,对他说:“帅克,你现在去给我办点事。我非常想喝酒,你想办法给我弄一瓶白兰地来,我心里烦死了。”
“报告上尉,您觉得心情烦躁,应该和这里的鬼天气有关系。等我们到了前线,您可能会觉得更加难受。一个战士离他的大本营越远,他就越觉得失落。上尉,如果您特别想喝酒的话,我这就去给您弄点儿白兰地。只是,我担心火车等一会儿会开走,我们两个又会被分开。”
卢卡什上尉拍着胸脯向帅克保证:“放心吧!帅克,火车要在两个小时之后才开,你就放心地去吧。”卢卡什上尉给了帅克十五克朗,叫他马上去。
当帅克转身离开时,上尉又交代他说:“帅克,卖白兰地的就在火车站后面,他们都是用瓶子装着偷偷地卖,扎格纳大尉派人去买过。不过,你千万别说是我让你买的,因为这是违反纪律的。你明白我说的话吗?”
“报告上尉,我明白您的意思。”帅克拍拍胸脯说,“我保证不会出任何差错,因为我非常喜欢干这种违反纪律的事儿。我经常卷进这种事里面来,常常连我自己事先也没料到。有一回在卡尔林军营里不许我们……”
卢卡什上尉打断了帅克的故事,立即下命令说:“向右转,向前走!”
帅克只好把要说的话咽到肚子里,径直走向车站的后面,脑子里琢磨着如何圆满完成这次任务。可是天不遂人愿,他刚一拐到站台上,就碰上了杜布中尉。
“你在这里干什么?”中尉问帅克,“你还记得我吗?”
“报告长官,我不想认识您邪恶的一面。”帅克边行军礼边回答说。
杜布中尉非常恼怒,可帅克还是那么悠闲自在地把手举在帽檐上行着军礼。
“报告中尉,我只想认识您善良的一面,免得叫人伤心。”
杜布中尉被帅克的态度气得怒发冲冠,他大声嚷道:“滚!你这无赖,别让我再看到你!”
看着帅克走出站台,杜布中尉忽然灵机一动,跟在帅克后面,想看看帅克究竟去干什么。帅克悄悄地进了一座小棚子,那里面进行的都是一些明令禁止的交易。帅克先买了一些糖果塞进了口袋,然后向卖主耳语了几句。卖主伸手给他拿出一瓶白兰地,帅克把瓶子打开,尝了尝,满意地点了点头,便把瓶子塞进军便衣下面,付了钱准备离开。
这时,跟在帅克身后的杜布中尉突然走出来说:“你口袋里藏的是什么?你这个无赖!”
“报告中尉,口袋里装的是我买的糖果。”帅克把手伸到口袋里,掏出一把满是尘土的糖果来,“来,请你吃糖,很好吃的哦。”
杜布中尉指着帅克的军便服下面,说:“少废话,这是什么?赶快拿出来。”
帅克掏出酒瓶子,镇定自若地回答说:“报告中尉,这个瓶子里装的是水。昨天吃了土豆焖牛肉,到现在还渴得要命。您瞧,从那边井里打上来的水有点儿黄,里面大概富含铁质,非常有益于健康。”
“既然瓶子里装的是水,”杜布中尉阴险地笑了笑,说,“那你当着我的面把它喝光吧。最好一口气全喝下去。”
帅克打开瓶塞,把瓶口对着嘴巴,大口大口地喝着瓶子里的东西。杜布中尉吓呆了,他本以为帅克会露出马脚的。
帅克把整瓶白兰地喝光之后,顺手将空瓶子扔在公路那边的水塘里。他吐了一口唾沫,就像喝了一瓶矿泉水一样,说:“报告中尉,我已经一口气把这瓶水喝完了,现在可以离开了吧?”杜布中尉在他背后暗暗地骂了一句:“真是个白痴!”

五分钟之后,帅克摇摇晃晃地来到了卢卡什上尉身边,轻声对上尉说:“上尉,再过五分钟,顶多不超过十分钟,我就会不省人事了,所以我现在必须立刻回到我的车厢里。上尉,我希望三小时之内您不要叫我,在我睡醒之前,不要给我分配任何任务。即使您叫我,我估计也醒不过来。我按照您的吩咐给您挑了一瓶上好的白兰地,刚把酒瓶塞进大衣里,就被杜布中尉逮住了。我对他说瓶子里是水,他非得让我当着他的面把瓶子里的东西喝完。我没有办法,只好一口气把一整瓶白兰地喝掉了,不过我没有露出一点马脚。可现在,上尉,我已经开始觉得头脑发涨,两只眼睛也有点花了。当然,我的酒量也够可以的,因为我跟卡茨神父先生……”
“别废话了!快回去吧。”卢卡什上尉嚷道。他一点儿也没生帅克的气,而是更加憎恨杜布中尉了。
帅克醉醺醺地摸进了自己的车厢,然后把大衣铺在座位上,直挺挺地躺下。他对士官万尼克和其他的人说:“从前有一个人,他真的喝醉了,请大家别喊醒他……”说完这话,他翻了个身,开始打起呼噜来。
此时,志愿兵马列克正坐在一张可以折叠的桌子旁边,认真地编写营里的英雄事迹。他对这项工作投入了极大的热情,专心致志地想象着营里每一个士兵可能发生的壮举:万尼克先生英勇地倒在一条小溪流边;贪吃的巴伦不是因为偷吃食物被处死的,而是死于敌机扔下的炸弹,他牺牲时正在偷吃卢卡什上尉的午饭。
电话兵霍托翁斯基和炊事员约赖达以极大的兴趣看着他专心地工作。
“你们想知道你们自己的事迹吗?”志愿兵边说边翻着自己的本子对他们两个说,“营史上记载,九月三日,电话兵霍托翁斯基与营部炊事员约赖达同时去世。你们的牺牲都是无比英勇的英雄行为。电话兵霍托翁斯基冒着生命危险保护通讯设施,在坚持了三天之后,最终被敌人的地雷炸得粉身碎骨;炊事员约赖达在遇到敌人侧翼包围的危险时,端起煮得滚烫的汤锅直向敌人扑去,把敌人烫得屁滚尿流,最后没有退路,便把毒瓦斯塞在鼻子里熏死了。你们两个都是高呼着英勇的口号死去的。总参谋部知道了你们的英雄事迹之后,给我们发了嘉奖令,我们的团队由此成了其他队伍的榜样。”
这时,帅克传来了一阵鼾声。他一边翻着身子,一边说着梦话:“你说得对,米勒太太,这些人都长得差不多。”
巴伦好奇地问道:“帅克是如何牺牲的呢?”帅克在酣睡中听到自己的名字时,答了一声“到”,之后又接着打呼噜。
这时,杜布中尉拉开车厢门走了进来,大声问道:“帅克在哪里?”
“报告中尉,帅克在睡觉。”志愿兵回答说。
“我是你的上司,我命令你立即叫醒他,否则我让你见识一下我邪恶的一面。”中尉生气地说。
志愿兵大声喊道:“帅克,失火啦,快起来!”帅克翻了个身,嘴里嘟囔了两句,又睡着了。
“报告中尉!”志愿兵殷勤地对杜布中尉说,“你也看到了,我叫他,他醒不过来,这总不关我的事情了吧?”
杜布中尉感觉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对着志愿兵嚷道:“你叫什么名字?马列克?哦,你就是那个经常被关进禁闭室的志愿兵马列克,对吗?”
“报告中尉,我是蹲过禁闭室,不过军法处已经证明我是清白的。现在我已经是营史记录员了。”马列克有些不满地回答道。
杜布中尉恼怒地吼道:“你别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我让你明天就当不成记录员,不信我们走着瞧!我一定让你认识到我邪恶的一面!”
“行,我们走着瞧,看看谁怕谁!”志愿兵马列克满不在乎地说道。
杜布中尉“砰”的一声关上车厢门。他气过头了,以至于把自己来这里的目的都给忘记了,等他再次想起帅克时,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了。这时,士兵们都在喝着刚刚领到的掺了朗姆酒的咖啡。
杜布中尉再一次走进车厢,发疯似的大声叫道:“帅克,你这个无赖!”
帅克听到中尉的声音,一骨碌地从床上爬了起来,敬了一个军礼,说:“报告中尉,我在这里。”
“对着我哈一口气。”
帅克对着中尉的脸使劲地哈了一口气,中尉退了一步,皱着眉头说:“你怎么满口酒气,是不是偷着喝酒了?”
“报告中尉,你说得非常正确,我刚喝了掺了朗姆酒的咖啡,不过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喝了。”帅克脸上洋溢着纯真的笑容。
“我半小时前到车厢来时,为什么你睡得像头死猪一样,叫都叫不醒?”
“报告中尉,昨天晚上我一夜没有合眼,一直在回忆我们演习的那些日子。”
这一次,杜布中尉的阴谋又没能得逞,他气得胡子翘得老高,又带着一肚子气离开了。
一刻钟之后,火车经过了几个被战火烧毁的村庄,村庄的废墟提醒每一个行人,这里曾经经历过一场残酷的战争。
山谷里、小溪边的公路都被挖成战壕,乱七八糟的,战壕附近到处都是手榴弹炸出来的洞。在一棵燃烧着的老松树树枝上,吊着一只奥地利士兵的小腿,脚上还穿着皮鞋。铁道两旁的树木都是光秃秃的,它们在最好的时光里失去了叶子和树冠,孤零零地呻吟着。
驶过麦齐拉博采被毁坏的车站,火车停了下来,车站建筑物的墙壁已被炮火熏得黑乎乎的。在一所破烂的战地伙房里,帅克对巴伦说:“巴伦,你觉得我们正吃饭的时候,会不会突然飞来一颗炸弹,把我们和这个伙房炸个稀巴烂。”
“太可怕了,”巴伦叹了口气说,“我做梦也没想过我会遇到这么倒霉的事情。我现在真后悔,当初在家的时候,没有听我父亲的话,没有好好爱我的老婆,我不该动不动就打她,还嫌弃她做的饭不好吃。”巴伦带着绝望的神色,开始忏悔起来。
午饭后,扎格纳大尉接到了一封电文,电文的内容非常模糊,似乎在说他们行进的方向有问题。扎格纳大尉和他的副官反复读着电文的内容,可是仍然一无所获。十分钟之后,他们才打听清楚,原来是旅部的值日官发错了电报,行军路线依然不变。
半小时后,火车向着萨诺克的方向驶去。在车厢里,炊事员约赖达从背包里拿出了一瓶白兰地,这是军队出发前他从军官食堂里拿的。帅克、巴伦、炊事员、志愿兵和电话兵五个人凑在一起,喝完了这瓶酒,然后开始玩扑克,志愿兵的手气的确很好,总是能抓到最大的牌。其他的人一直在输,大家觉得没意思,就不想再玩了。这时,霍托翁斯基已经把自己今后半年的军饷都输光了,他痛苦地耷拉着脑袋,因为志愿兵非要他立字据。

“没关系,霍托翁斯基。”帅克安慰他说,“也许你在第一次战斗中就光荣牺牲了,马列克拿着你的字据也拿不到钱。你就给他签个字吧!”
电话兵听到帅克的话后,一下子站起来,激动地说:“我不会那么容易就死去的,因为我是电话兵,不用上前线。”
志愿兵却不以为然地说:“电话兵才更容易死去,因为敌方大炮的主要射击目标就是电话兵。我来查查营史记录簿,霍托翁斯基……唔……在这儿:电话兵霍托翁斯基冒着生命危险保护通讯设施,在坚持了三天之后,最终被敌人的地雷炸得粉身碎骨。怎么样,你对自己的表现还满意吧?”
这下,电话兵不再说话了,只是默默地坐在那里。
【要点思考】
1.帅克偷偷买酒,不料被杜布中尉发现,他是怎么应对的?
2.火车开到前线之后,车窗外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