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停在布达佩斯

很显然，火车并没有像车站军运处的那位少校说的在二十分钟之后出发，而是一直停在了布达佩斯，谁都不清楚火车什么时候开。

就在大家议论纷纷的时候，所有士兵都被轰下了车，因为一位老将军要来检阅军队。

老将军在扎格纳大尉的陪同下，沿着一排排的队伍慢慢地检阅着。他来到一个年轻士兵的面前，亲切地问他是哪里人，多大年纪，有没有手表。士兵以为这老头儿要送他一块手表，就谎称自己没有手表。老头儿听了，傻头傻脑地笑了一下，说道：“那很好，那很好！”随后他又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班长，问他妻子的身体好不好。

“报告，我还没有结婚呢。”班长大声地回答道。

将军大人又傻乎乎地笑了一下，说：“那很好，那很好！”

慰问完毕之后，将军让扎格纳大尉叫士兵们执行报数的口令，不一会儿就听见“一——二，一——二”的报数声。

这个老家伙非常喜欢搞这一套，据说他家里有两个勤务兵，他有事没事就叫两个人站在他面前“一——二，一——二”地报数。唉，其实也没什么好惊讶的，这样的白痴将军在奥地利随处可见。

检阅顺利结束，将军大大夸奖了扎格纳大尉一番，同时准许士兵们在车站附近随便走动走动，因为有消息说，火车要在三小时之后才开动。站台上挤满了人，士兵们在站台上溜来溜去，希望能捞到什么好东西，幸运的士兵还能讨根烟来抽一抽。

车站上人来人往，一片慌乱，意大利的参战给战士们带来了极大的恐惧，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将会到哪里。一个小时之后，先遣营接到了上面准备出发的命令，于是士兵们连忙回到各自的车厢里去。可是没多久，马杜喜奇又从军运管理处带来了新的命令，还要过三个小时才开车，于是刚上车的士兵又都纷纷下车了。

后来马杜喜奇又接二连三地带来各种消息，一会儿说火车四个小时之后才会开走；一会儿说开往豪特万的火车线路被其他火车堵住了；一会儿又说一辆满载伤员的火车跟一辆载有炮兵的火车在雅格尔附近撞车了，援救车正加紧开往出事地点。没过多久，全营就议论纷纷了，有人说事故已经造成两百人死伤，还有人说这次事故是有人蓄意制造出来的，目的是掩盖某些军官的贪污行为。

晚上，按规定每个人应该可以领到三天的面包和罐头，可实际上没有任何人领到这些东西。正当大家义愤填膺之际，一位专门负责检查所有铁路线的将军走进了车厢。这位将军对扎格纳大尉说：“你们为什么还不睡觉？不管遇到什么情况，士兵都应该像在军营中一样，到九点钟必须睡觉。快到九点时，你要吹号，叫他们统统去上厕所，然后熄灯睡觉！你要检查一下看谁没睡，没睡的就该接受处罚，就这样！晚上六点钟准时开饭！”他一边说一边看着表，此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了。

将军命令扎格纳大尉吹响集合号，他要对全体士兵进行教育。他在一排排士兵前面来回走着，到十一连的队伍前停住了脚步。帅克站在队列的左边，正张大嘴打着哈欠。他用手使劲捂着嘴，哈欠声变得更加沉厚了，一旁的卢卡什上尉吓得浑身发抖，生怕将军看到了帅克，因为他觉得帅克在故意打哈欠。

将军好像看出了卢卡什上尉的心思，转身走到帅克面前问道：“你是捷克人，还是德国人？”

“报告将军，我是捷克人。”

“把你的哈欠憋回去，不要吵到大家。你上过厕所了吗？”

“报告将军，没有。瓦赫特上校曾经对我们说过，士兵在战场上不能只想着拉屎撒尿，而应时刻想着战斗。再说了，我已经好几顿饭没有吃了，实在没什么可拉的。”帅克非常希望将军能够听到他的呼声。

将军大声问扎格纳大尉：“你们到现在还没有领到晚饭？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这里是军运供应站，是必须提供晚餐的。在战争时期，没有什么比士兵的配给更重要，我一定要弄清真相。”将军狠狠地挥了一下手，接着说，“这是列车长的责任，我们现在就去军运办公室弄个清楚。”

到了军运办公室，大家才发现，军运处竟然没有接到给士兵发放配给的命令。

后勤主任对着将军发牢骚说：“报告将军，现在上面的命令是一道接着一道，一会儿就变了，我们都不知道究竟该执行哪一道命令了。”

将军抽着香烟，望着天花板沉思了一会儿，说：“战争时期，不可能所有的事情都做得很完善，不过一切工作都会慢慢好起来的，大家耐心等待吧。”

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对杜布中尉说：“你们的指挥人员非常有能力。刚才跟我说话的那个士兵非常坦率，军容整肃。我相信，你们一定能坚持战斗，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你们所取得的这些成绩是不能被埋没的，你应该找一个有知识的人来记录营里的光荣历史。”说完他抬头看看墙上的钟表，然后就回去睡觉了。

第二天清早，火车还是没有开动，仍旧停在车站里。起床号吹响后，将军亲自来检查上厕所了，因为他觉得奥军最大的优势就在于厕所，他们的胜利也来自厕所。扎格纳大尉为了讨好将军，下命令说：“由班长带领，分班上厕所。杜布中尉为今天的值日官，专门监视大家上厕所，希望各位注意纪律。”

就这样，士兵们都蹲到茅坑上，一个挨着一个，他们的脖子上都挂着一根皮带，看上去跟上吊的人没什么两样。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军队的铁的纪律和组织性。

帅克蹲在这一行的最左端，正津津有味地读着一块没头没尾的报纸碎片。当他无意间抬起头时，发现昨天夜里的那位将军和杜布中尉一起走了过来。周围的士兵还在茅坑上蹲着，军官们也都没一点反应。帅克拿出他惯有的机灵，猛地站起来，大声喊道：“立正，向右看齐！”他敬了一个军礼，所有的人都跟着站了起来。

将军和蔼地笑了笑，然后用亲切的语调说：“稍息，接着拉吧。”

帅克提上裤子，整理好衣服，站到了将军面前。将军对他点了点头，赞赏地说：“尊敬长官，遵守礼节，保持军人气概，有了这些就行了。如果再加上勇敢，我们就不用再畏惧任何敌人了。”接着，他转过身对杜布中尉说：“你应该把他的名字记下来，一到前线就立即提升他，有机会还要给他发铜质奖章，以表彰他对待工作的严肃精神和谨慎的态度。”说完，将军离开了厕所，士兵还在轮流上着厕所。

将军离开之后，帅克朝着自己的车厢走去，在经过军官车厢时，卢卡什上尉叫住了他。上尉让帅克赶紧去告诉巴伦，让他赶快把咖啡煮好，并把罐头送过去。

卢卡什上尉不知道，他的咖啡和罐头已经被吃了一半，因为巴伦的馋瘾又犯了。帅克找到巴伦，发现他正津津有味地品尝着上尉的食物，于是决定吓唬他一下：“军部刚下达命令：凡是偷吃军官食物的勤务兵，必须在二十四小时内处以绞刑。这是卢卡什上尉让我告诉你的，他还让你赶紧把咖啡和罐头给他送过去。”

巴伦吓了一大跳，赶紧从身旁的人手里抢过一杯咖啡，又在火上热了一下，然后加了点罐头，给卢卡什上尉端过去了。

“我耽误了一会儿。”巴伦结结巴巴地对上尉说。

“我看你是又把咖啡洒了吧。”上尉一边喝着咖啡，一边说道，“我再次警告你，下次别再馋嘴。帅克对你说什么了吗？”

“他说我会在二十四小时之内被处死。”巴伦战战兢兢地说。

“傻瓜，别吓成那样，以后别再那么馋就是了。”上尉忍不住笑了，“帅克呢？你给他十克朗，让他到火车站附近给我弄点好吃的。”

帅克拿到钱便赶紧出发了。他走之后，从军运管理处办公室传来了好消息：火车将在下午两点开到戈多罗—阿佐特车站，每个军官将领到两斤葡萄酒和一瓶白兰地。

听到这个消息，军官车厢里一片欢腾，只有卢卡什上尉一个人忧心忡忡地待在那儿。帅克已经走了一个小时，还没有回来，上尉有点担心了。又过了半个小时，一支奇怪的队伍从军运管理处出来，朝军官车厢走过来了。

帅克昂首阔步地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手里抱着一只母鸡，他的左右两边各有一个背着刺刀的匈牙利士兵，士兵后面跟着一对中年夫妇，男人的一只眼睛被人打青了。

卢卡什上尉瞬间像被雷劈了一样，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他猜想帅克又闯祸了。帅克对上尉说：“事情都已经办妥了，我这就和巴伦给你炖鸡汤去。”

卢卡什上尉忍无可忍了，他一把将帅克手中那只倒霉的母鸡打到地上，然后大声嚷道：“帅克，作为一个士兵，你竟然在战争时期抢劫民财！”

帅克疑惑地望着上尉，严肃地说：“我当然知道，可是这只鸡不是偷来的呀！我想买他们的鸡，可是他们听不懂我的话，以为我是小偷。军运处也不替我说好话，还把我送到了您这里来了。”

“帅克，拿着这只鸡，立马从我面前消失，不然我狠狠揍你一顿。”卢卡什上尉发疯似的大喊着。

“可是上尉，我们还没有买到白萝卜……”帅克还没有说完就从军官车厢里跑了出来，因为卢卡什上尉已经从座位上站起来了。

帅克抱着老母鸡走进了车厢，立即引来了一阵骚动。炊事员约赖达开始切土豆和洋葱，电话兵自告奋勇拔鸡毛，巴伦开始架锅烧水。

“巴伦，别忘了放盐，你这个馋鬼。”帅克回过头叮嘱巴伦，恰好瞥见了巴伦正把一大块什么东西藏到背囊里去了。

“你在偷藏什么东西，巴伦？”帅克大声喝道，“你拿这鸡腿干什么？巴伦，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必须为你的所作所为接受惩罚，现在给我下去操练！快滚下车厢去！”

可怜的巴伦下了车，帅克坐在车厢门口喊着口令：“立正！稍息！向右看齐！向后转！向右转！向左转！跪下！卧倒！屈膝！起立！屈膝！卧倒！起立！卧倒！起立！屈膝！起立！稍息！立正……”

此时，周围聚集了很多看热闹的人。巴伦满头大汗，累得晕头转向，帅克还在不停地喊着口令。这时，杜布中尉忧心忡忡地跑了过来，问：“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帅克回答说：“报告中尉，我们不想浪费大好时光，所以在这里操练操练。”

杜布中尉向扎格纳大尉报告了帅克的行为，大尉笑着说：“他不想浪费大好时光，那好，让人把纳萨科洛士官叫过来，让他帮助帅克进行持枪操练。这样，帅克就不会无聊了。”

刚才还在玩纸牌的纳萨科洛士官，这会儿不得不站在太阳下面大声喊着口令：“枪靠脚！枪上肩！枪靠脚！枪上肩……”

一会儿工夫，这个可怜的士官就站不稳了，“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军医诊断他脑膜炎犯了，帅克却认为他是中暑了。

帅克回到车厢，这时，巴伦正在后边车厢里发抖。原来，帅克不在的时候，他把煮好的母鸡吃掉了一半。帅克正准备惩罚巴伦，忽然，他非常意外地看到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那个拒绝打扫厕所的一年制志愿兵马列克。马列克已经被军法处释放了，他是来十一连报到的。

扎格纳大尉看到马列克，从他手里接过证件，发现上面有一句话：“此人不可靠，严加监视。”大尉心里很不高兴，但又很快想起将军的指示，便对马列克说：“虽然你以前犯过错误，但只要努力改过，你仍旧可以成为优秀士兵。我认为你是个知识渊博、有见识的青年人，而我们连队恰好缺少一个撰写前线大事的编写员，必须把胜利的战役和战士的光荣事迹记录下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我一定竭尽全力做好这项工作。”马列克把手放在胸前，庄重地说道。

“你现在去找十一连的士官万尼克，让他给你安排位置，然后你让他到我这里来一趟。”大尉交代马列克。

马列克找到万尼克，向他传达了上尉的指示，然后便开始和帅克聊天。不一会儿，一道命令传遍了整个火车：十五分钟之后开车。但是再也没有人相信这次的命令了，有些人还是偷偷地溜了出去。火车开动时，车上一共少了十八个人，其中包括十二先遣连的纳萨克洛士官。

【写作借鉴】

◎情节典型

将军来到火车上视察，作者重点选取了他检查士兵上厕所这件事。一个将军不去检查士兵作战前的准备情况，却揪住士兵上厕所这件事不放，十分滑稽。但事情越是可笑，作者反讽的意味就越明显。试想，如果文中写将军检查士兵操练，就显得太稀松平常，完全表达不出讽刺意图。